昭时安脚步一顿,心中满是困惑。
这个陌生男人为何如此纠缠?在原主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他的痕迹。
昭时安本着原主对陈默的恨意与对命运的绝望,轻声答道:“后悔。”
这一个词,像一把匕首,狠狠捅进了晋野的心脏。
他所有的期盼、数年的寻找、刻骨的思念又算什么!
他找了她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听她说一句后悔!
他猛地一步上前,在昭时安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无法挣脱。
“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看的不是她此刻的狼狈,而是透过她,在看那个记忆中的人。
“放开我!”昭时安短暂的愣怔后,开始挣扎。
昭时安所有的力气,早在之前的沉塘抗争中耗尽。
此刻这番激烈的挣扎,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极度的恐惧、身体的虚弱、精神的巨大压力交织在一起,她眼前猛地一黑,耳边所有的声音都迅速远去,挣扎的力道瞬间松懈,失去了意识。
晋野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异样。
那拼命的抵抗突然消失了,变得柔软顺从。
他心头猛地一悸,下意识抱住昭时安的身体,低头看去——
只见昭时安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上刚刚被自己咬出的齿痕显得格外刺眼。
她无声无息。
“时安?”
晋野试探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没有回应。
晋野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却温热的气流,高悬的心才落下一半,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懊悔与心疼。
他立刻将她打横抱起,那轻得离谱的重量让他眉头紧锁,此刻她昏迷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方才的悍烈与尖刺尽数褪去,显露出一种脆弱的、易碎的美感。
看着她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晋野的目光最终落在她苍白干裂的嘴唇上。
他眼神一暗,不再犹豫,抱着她,转身大步朝着与陈家沟相反的方向,疾步离去。
河边的风依旧阴冷,吹拂着他凌乱的头发,却吹不散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失而复得的庆幸、被遗忘和抗拒的痛苦、以及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
昭时安在一种极度的不安中醒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河水的冰冷、村民的麻木、族长阴狠的目光……所有记忆涌入脑海,让她浑身颤栗。
她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准备防御。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大一小两颗人头。
大的那个,是晋野。
他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戾气和担忧,眼神复杂地落在她脸上。
而小的那个……
此刻正趴在病床边,一双酷似晋野的黑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又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盼。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老疯子陈氏,昨天还像护着眼珠子一样把原主孩子从她身边夺走,那架势,绝不会主动把乐乐还给她。
昭时安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喜悦,而是麻烦找上门的烦躁和警惕。
这孩子不是她的慰藉,而是连接着那吃人家庭的烫手山芋,是原主留下的烂摊子,是时时刻刻提醒她这具身体曾被如何践踏的活证据。
昭时安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因虚弱而沙哑:“你是怎么把他弄出来的?赶紧送回去。”
这话一出,空气凝固。
乐乐虽然听不懂全部,却能感受到那冰冷的拒绝,小嘴一瘪,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却不敢哭出声。
晋野的眉头死死拧紧,他看着她,却看不清她。
眼前的这个女人,有着他挚爱的容颜,却说着最残忍的话。
他记忆中的昭时安,宁可自己死,也绝不会放弃孩子。
晋野没有回答昭时安的问题,而是向前倾身,一字一顿地问:
“安安。”他的声音低沉。“对不起。”
昭时安迎着他痛苦而探究的目光,心中一片茫然。
“你认识的昭时安,”她语气平铺直叙,却字字诛心,“已经死了。”
这话听晋野权当是控诉。他身形猛地一僵,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对不起……”他嗓音沙哑,“当年……是我回来晚了。”
他以为,她是在恨他当年的不告而别和缺席,现在才用这样决绝的话语与他划清界限。
昭时安蹙眉,刚想开口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哇!”
一旁的乐乐,眼见妈妈不搭理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晋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把将哭闹的孩子抱起,熟练地让他趴在自己肩头,大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口中哼着一段低沉而陌生的调子。
昭时安愣住了。
他抱着孩子的动作如此自然熟稔,哄睡的姿势都透着亲昵,仿佛这个动作已练习了无数遍。
一种陌生的、酸楚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出现。
她别开脸,强行压下那丝原主本能的悸动。
夜深人静,乐乐终于哭累,在晋野怀里沉沉睡去。
他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在一旁空着的病床上,盖好被子,这才转身,看向侧躺着面色依旧不好的昭时安。
“等你病好,跟我走吧。”晋野声音低沉目光关切,“我带你和乐乐离开。”
“我不走。”昭时安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她的脑子转得飞快。跟他走?去一个完全由他掌控的陌生环境,成为他的附庸?绝无可能。
她的仇要自己报,路要自己闯。
当务之急,是搞到第一笔钱。这个晋野,或许可以一用,但用完了,就得扔。
昭时安没有解释是什么事,晋野也没有追问,将她这份沉默当成了某种默许。
“好。我等你办完事。”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如同立誓,“但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
晋野转身出去打水。
病房里只剩下昭时安和熟睡的孩子。
她静静看着跳跃的油灯火苗,短短两日,自杀、被杀、自救,多么戏剧化的事情。
昭时安伸手入怀,摸出了那枚紧紧贴身的象牙私章。
印章温润,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
就在她指尖摩挲着印章上古朴的刻字时——
“昭教授的私章?”晋野不知何时折返,站在门口,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震惊,“怎么会在你这里?”
昭时安抬眸望去:“你认识他?”
晋野走近,眼神复杂地掠过印章,又落回她脸上:“我父亲曾与昭教授在学术上有过往来。这枚私章,我年少时在他书房……见过一次。”
一段被刻意遗忘、属于原主的记忆,突然涌现。
昭时安眼前一黑,仿佛被拉回到那个暴雨之夜。
她看见年幼的昭时安蜷缩着,看见陈福全虚伪地请父亲去抢险,看见父亲如何指着大坝痛心疾首,最后被陈福全猛地推下泄洪道……
“呃……”昭时安闷哼一声,猛地捂住头。
脸上冷汗涔涔而下。
晋野被她剧烈的反应惊住,下意识上前一步:“怎么了?”
昭时安猛地抬起头!
她知道了。
她全都知道了!
陈福全,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族长!好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那位素未谋面的昭教授,那位在生命最后时刻仍心系大坝安危、想着下游百姓的父亲……
他本该在讲台上挥洒才华,在图纸上描绘蓝图,而不是屈死在这肮脏的阴谋里,背负着莫须有的污名,沉于冰冷的河底。
这情绪来得汹涌,昭时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
既然如此,你未竟的冤屈,你舍不下的公道——
我替你讨回。
“江同志,”她用了最疏离的称呼,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你是县里下来的干部,见识广。我想问问,在咱们这县城里,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想最快地立住脚,挣到钱,该怎么做?”
晋野看着她骤然转变的神情,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但仍回答道:
“政策刚松动,南方来的小商品,北边缺的土产,倒腾这些,跑船或者拉脚是条路子,虽辛苦,但来钱快,也自由。”
昭时安点了点头,心中已然有数。
跑船。
这正是她需要的——既能快速积累资本,又能彻底离开这里,在暗中搜集证据。
“我明白了,谢谢。”她淡淡应道,不再多言。
晋野看着她垂眸沉思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了曾经的依赖与怯懦,只有让他陌生的冷静与决绝。
从今天起,她昭时安活着的意义,无比清晰,赚钱,搜集证据,扳倒陈福全,活出上辈子未曾精彩过的人生。
跑船是个好路子。
一来能赚钱自立,带着乐乐活下去;二来能走南闯北,避开陈家的黑手;三来……我要去找到当年参与水库修建的人,拿到陈福全杀人的铁证。
但第一步,是赚钱买船。
晋野看着她垂眸沉思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了曾经的依赖与怯懦,只有让他陌生的冷静与决绝。
连续两日的生死危机、记忆冲击,早已将这具身体逼至极限。
昭时安意识逐渐模糊,呼吸变得绵长,却依旧蹙着眉。
晋野凝视她片刻,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他起身,拉过那床半旧的、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字白色棉被,仔细为她掖好被角。
带着薄茧的指腹,极轻地拂过她额角结痂的伤口边缘,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柔和的阴影。
病房外传来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