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样东西也不在家里,”贺茗堂很赞许地看了一眼,这老道士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那支翠玉簪子不见了。”
“你都去过她家里了?”半仙微微诧异地抬头。
“本官听到衙役报案的时候,听到‘城北’、‘不到三十的妇人’,就有种隐约的预感,怕卢韦光和这事儿有关系,去迟了找不到线索,就先带人去了一趟。反正,就算死的不是苗凤花,让同知大人先来镇住场面也是可以的。”
哼,又他当苦力使,半仙心里表示了一下不满。
“不到三十的妇人那么多,苗凤花又住在城东,你这预感也太准了吧。”
“不,”贺茗堂定定地说道,“正是因为在城北,在康儿巷,我才怀疑是她。这是从她家里到城北最近的一条路要经过的地方。”
“你怀疑……”半仙吃惊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那手指点了点自己,面露疑惑。
“对,本官觉得她就是去找你的。”贺茗堂点点头,双手抱胸,继续讲道,“在整个桐城,降妖除魔对付鬼怪,还有人比你仲山半仙这个道士名气更大吗?况且,从昨晚看出来,她去太狐庙献祭是被卢韦光用你的名义骗去的。”
“……所以如果她心里害怕,第一个会想到的就是直接去茶馆找我本人。”
“对。所以现在疑点至少有四个:第一,那支翠玉簪子去了哪里?第二,昨晚卢韦光嫌她太小气,但今天本官没找到别的贵重首饰,那些首饰去了哪里?第三,她房间里放了一个镀银的小猪摆件,她为什么怕猪?第四,卢韦光在哪里?”
“还有第五个。”半仙低头看一眼鞋,皱了皱眉,“尸体被发现就没有动过,从石阶上不小心踩空滑下去磕到脑袋,怎么会有一只鞋掉到前面呢?除非鞋太大,或者有人给她脱了。”
贺茗堂唇角勾起,淡淡一笑,“这本来就不是意外啊。”
半仙抬头,见那男人不等自己就往前走去,正纳闷,男人已经停住,转过身来,朝自己招招手,“走过来。”
走过去?
莫名其妙。半仙小声嘟囔了一句,还是照做了。
正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忽然脚被勾了一下,瞬间失去了重心向后仰倒而去,半仙双手本能得向后撑,惊呼出声,“啊——!”
刹那间,背后一只大手有力地抓住了他衣服后背,直接往上一提,一颗心才终于将将落回原位。
半仙正想发怒,却见自己右脚上穿的布鞋已经飞出了一丈之外,而边上的男人正盯着自己的脚看,吓得缩了缩脚趾,赶紧藏到袍子下。
“你……们道士脚都这么白的吗?为什么你的手和脸都这么黑?”贺茗堂歪了歪脑袋,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还提着半仙的衣服,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这……”半仙飞快地接话,“我们道观在山上,日头烈得狠,每日早上五更天就要在外头打坐、练功两三个时辰,用完午膳又要去挑水砍柴,再接着练两三个时辰,几十年下来,所以自然而然就晒这么黑了,本仙也没办法啊。”
“不过我们道观有一本养生心经,可以用来延缓皮肤衰老,贺大人您若是有兴趣哪天本仙可以教您啊。”
“……好啊,”贺茗堂突然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只觉得刚刚眼前一闪而过的那只脚,小小巧巧的,莹白润泽,日光下白得剔透,连脚趾头都泛着光,鬼使神差地想,要是能见识见识那样的心经也是不错的。
那么小的脚,这年头大周连女子都不兴裹足的,难道道士要裹足磨练心智?
忽然胳膊上被人狠狠拧了一下,有一点点疼,“哎哟!”
半仙已经穿好了布鞋,正叉着腰龇着牙气呼呼的,“你刚刚干嘛故意绊半仙一跤!”
哦,对了!原来刚刚是想说这个!
贺茗堂作势轻咳了两声,“本官是想说,苗凤花大概就是这么被人绊倒的,当然那人可没像本官这么好心抓住你,所以苗凤花就直接仰面躺下去磕在石阶上了。”
“然后那人还把簪子给顺走了。”
“走,去你的茶馆。”静了半晌,贺茗堂开口。
“做什么?”半仙不解。
“查案累了,喝口茶歇歇。”说着,那人已经往前走去。
二崽和二墩儿两个店小二都在茶馆,二墩儿又把一上午的惊悚见闻添油加醋地给二崽说了一遍。
“二墩儿,你说你喊了几声之后就有人出来了对吧?”贺茗堂随手拉开边上的椅子就坐下来,“你说说具体喊了什么?”
“啊,这个我现在也不太记得清了。”二墩儿挠挠头,“当时看那人躺在地上就吓了一跳,但没喊,后来探了探发现没气儿了这才吓到!我可能喊了几声‘啊’,还有‘来人呐’。”
“那王麻子过了多久出来的?”贺茗堂喊小二过来加了两个茶盏,接着问。
“没多久吧,那个时间该种地的种地、该干活的干活、该赶集的赶集,待在家里的人不多,我还怕没人理我呢,终于跑出来一个人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贺茗堂抿了一口茶,抬眼道:“你认识王麻子吗?”
“认识啊,桐城小灵通我怎么会不认识王麻子?没爹没娘没老婆没儿子,光棍一个,在作坊里打几天短工混日子,有点闲钱就去赌,不过人还是挺正直的,不做坏事儿,爱帮忙。”
“嗯,你说为什么今天早上她要来找你?”贺茗堂突然转头对着仲半仙道,听得二崽和二墩儿一愣一愣的。
“贺大人,你在她家没查出来什么吗?”
“除了那头小银猪,好像没什么奇怪的。”
“猪圈呢?”
“……本官没看。”
你看看,这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少爷作风,总是把最接地气的证据给忽视掉。半仙内心又鄙视了他一下。
“猪啊你!只能看到小银猪连那么大个猪圈都看不到。”
贺茗堂无力反驳。衙门那些官兵还不是跟自己一样!柴火堆搜了、鸡窝搜了、后院翻了个遍,结果谁都没有进去猪圈。
两人再次来到卢家的时候,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应,干脆直接弄开了栅栏门、自行进了后院。
猪圈里有“哼哼”的叫声,仔细一看,第二格猪栏里的小猪满头是血,倒在地上,只剩第三格的小猪饿得直叫唤。
见此场景,猪栏外蹲着的两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贺茗堂嫌脏,看了半天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半仙起身去院子里拿来两根细细长长的柴火,递给他一根,两人开始拨弄那个不算太肥硕的猪头。
深红色的血糊地满地都是,眼睛里、耳朵里也有流出来的,更多的是猪鼻子、还有猪嘴,血红一片。
脸上突然“啪”地捂上来一只手,贺茗堂吓了一跳,只见半仙一手捂着自己一手反过来捂着他,急急推着他站起往外走。
“毒蕈粉!你忘了吗!”到了院子里,半仙终于放开手,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七窍流血而死,一模一样!”
“确实很像。”贺茗堂看小老头这幅怕死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不过要是猪圈里还有残留,另外那头小猪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吗?除非仲先生年老体弱比不过一头猪。”
“……”
不就是刚刚骂了你一句猪嘛,斤斤计较!不过说的也是哦,都是那天在沉香楼被邱老板的毒蕈粉给吓怕了。
不能总是在猪来猪去的事情上争个没完了,贺茗堂把话题转回来,“那么昨晚从太狐庙回来以后,或者是今天早上,苗凤花看见了第二头猪死去,更加害怕,觉得昨晚真的献祭不到位,连忙动身去找你。”
“昨晚的可能性更大些。看她梳妆打扮的样子,家里也没个丫头,应该要花不少时间的吧?从看见小猪到决定来找本仙,收拾好换完衣服过来应该不会那么早。而且小猪很能吃的,昨天回来晚了说不定她担心猪槽空了,就再来喂一次。”
“没错,”贺茗堂点点头,幽幽地加了句,“你不觉得,晚上提着油灯或者拿着烛台,看见猪那个样子才更吓人吗?”
毛骨悚然。半仙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想理他。
两人回到府衙,贺大人先喊人去城北把王麻子叫来,又命人去城南赌场里找卢韦光。
“你在怀疑王麻子?”
“为什么不怀疑?”贺茗堂仰靠在椅子背上,抬眼反问他。
仲半仙站在书案边,随手把玩那黑玉砚台,打开一看,心下诧异,早上研好的墨这么快又没了吗?无奈取过一枚墨丸,放入砚台中,又开始磨。
“那个时间他出现得太快也太凑巧,”半仙一遍磨一边淡淡开口,“他家就在康儿巷边上,又那么巧刚好在,要是没有卢韦光的话,大概会是我们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吧。如果他是凶手,完全可以在家躲着,为什么要出来、还要帮着报官府?”
“要么是故意误导官府,要么是有什么必须让我们快点发现尸体的理由。”贺茗堂很满意这老道士主动在磨墨。
“那你也不能先假定他是凶手再猜他这么做的理由啊。”
半仙心里哼哼,怀疑就怀疑嘛,这知府大人竟然直接抓人来问了,不怕被百姓诟病的吗?
“不,”仿佛看透了他心里在想什么,贺茗堂定定开口,“本官抓他来问话,是因为他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