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钵子周围的台面上落灰很厚,但钵子不管是口子还是身子都很干净,庙里连祭坛和鬼像都没有人擦拭,也一定没有人会去擦钵子。”贺茗堂接过话讲了自己的理由,但他有些纳闷为何小老头这番笃定。
半仙弯眼一笑,“这钵子一定是在集集堂里买的,因为本仙认得它。想必是放钵子的人为了找一个跟太狐庙配得上的钵子,特意去了集集堂里头淘来个古玩意儿。”
原来如此,这分明是在舞弊!贺茗堂内心表示不服,必须要扳回一成,细细思索了一下。
“卢韦光今天白天去了城南赌场。”
“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
两句话同时出声,仲半仙和严尚之都扭头盯着他看。
“本官不知道城南是不是有赌场,但他衣领里夹了两片杨柳絮子,现在这时候杨柳絮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还能吹进衣领里,最大可能是去了城南的汉河边,杨柳最多,风也大。”
贺茗堂淡定地接着往下说,“他鞋底沾了一小张黄纸,薄、但是不好撕,那是很多地方赌场里用来做最小倍码的。”
“到官府了,半仙,服气吗?”
半仙不答,嘟嘟嘴先管自己走进去了。
半仙心里自然是不服的,这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朝廷命官!连赌场的码子什么样都知道!本仙这样的除恶扬善的好道士,会去赌场吗?
心里不服但嘴上又没法反驳,只好默默咽了这口气,不就是十天嘛,本仙难道还怕了不成?
这同知大人真是个苦差事,又要看账册又要查案子,还要扫地和磨墨。下次再跟你打赌,本仙要你输得连一条裤子都不剩!
可贺茗堂压根儿不在意他怎么想,反正这十天堂屋有人打扫了,还有一个黑脸黑手老道士来给自己磨墨,磨完估计手更黑了吧。嘿嘿。
翌日一早,贺茗堂经过堂屋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小老头背后腰带上别着羽扇,拿着一把大扫帚在认真地扫地,那扫帚柄都快超过他脖子了。勾唇一笑,进了书房,黑玉砚台上果然已经磨好了墨。
黑黑一汪,不像半仙的脸,像半仙的眼睛。
练字的时候都不太忍心去蘸墨了。
贺茗堂快写完一张宣纸的时候,不久前被派出门的小杂役回来了。
“同知!”贺茗堂冲着堂屋喊,没有人应。
“仲半仙!”还是没人应。
贺茗堂搁下笔,起身去堂屋找人,没有人。看来已经打扫完了。又到了同知的公事间,依然空空如也。门口的衙役见贺大人找同知大人,便道同知大人刚刚抱着一些册子回去了。
又回那破茶馆去了。贺茗堂微微皱了眉头,看了一眼刚刚差人去城北买的还热腾腾的抄手,多出来那一份顺手就给了门口的衙役。
下次不给这小老头带了。
贺茗堂一个人回到书房写完了那一张字,又美滋滋地吃完抄手,接着练字。严尚之回来递了一封书信。
拆开一看,原来是将近一月不见,唐夫人在京城挂念小儿子了,写信来说些嘱咐、讲讲家里、宫里的近况。
大周天子以下,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并重。中书管决策,嘉胤皇帝最看重的心腹幕僚唐伯成便是其长官中书令,下有中书侍郎、中书舍人等。
门下管审议,长官侍中赵玉成,此人乃大皇子吕昭明之母宁妃的亲哥哥,其在下面的门下侍郎、给事中等一众官职安插了大大小小的赵氏党羽。
尚书管执行,长官尚书令韦柏舟,是位京城新秀,下有左右仆射。这韦柏舟相较另外两省的长官年纪稍轻一些,家族势力也浅,因而行事反倒保守稳重,常常与中书令唐伯成意见相左,在圣上面前闹得不可开交。
唐伯成娶妻前任户部尚书刘大人长女刘于淇,长子唐明翰,今年二十六,生得一表人才,一路扶摇直上到了工部尚书。
话说这尚书令韦柏舟虽然素来与唐伯成不合,其长女韦云思却与唐明翰互生情愫,韦大人宠女如命,便无奈将女儿许了唐家,三年前成了亲,韦大人却与亲家在朝堂上吵得更欢了。
唐大人次子唐明承二十一,长相随母,风流倜傥颇为俊美。他最喜诗词歌赋做文章,唐伯成没办法,索性许了他整天写话本子、出诗集。
唐夫人想要个小女儿,抱着俊俏似女娃娃的明承直叹气。
又过了两年,终于又有了身子,天天乐得抱着唐大人胳膊不愿歇息,抚着肚子唤“灵灵”。唤了十个月小女儿的闺名,呱呱坠地的却是个男娃娃,委屈得唐夫人晕了过去。
这三儿子便是唐明赫,大名朗朗正气,殊不知七岁以前的小名被娘亲强行坚持为“灵灵”,又憋屈又傲娇,后来唤“灵灵”便赌气不搭理了。
娘来信说,爹和一干朝臣最近都忙着研究塔吉旧党又在西疆作乱之事;大哥正在主持疏浚京城的地下水利工程,大嫂要生娃娃了,等回京城说不定有人喊小叔叔;二哥还是总爱去各处晃悠、最近新出的一本诗集又在京城卖空了……
末了又抱怨二哥都二十一了还不愿成亲,给挑了几家姑娘都不愿去瞧一瞧,扬言时机未到,还嘱托贺茗堂自己上着点心,不然就再弄两个通房丫头给送到桐城来。
这一点上贺大人是无比感谢自家二哥的,有一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哥哥在前面顶着,唐夫人再怎么催都要先着急催前面一位。
这一次来桐城,贺茗堂怎么着都不肯带上唐夫人安排的那两个通房丫头,走之前直接把人都塞给了二哥,又让唐夫人生气了。
生了几天气,想着让二儿子多开开窍也行,小儿子还不急,于是又消气了。
说是通房丫头,其实已经二十三、四。贺茗堂七岁入宫做了三皇子的长随,直到十七岁入了户部当职才出宫,唐夫人立马给安排了两个通房。
好家伙!说是伺候沐浴更衣,竟然把自己也脱完了!贺茗堂自此再也不愿那两个丫头伺候着,得空就往宫里跑,在家时候也什么事都是自己动手。
好不容易能找机会到桐城来,终于能清静一会,贺大人得意地笑笑,默默心疼了一下自家二哥。
对于成家一事,贺茗堂本人是淡淡的,从小看多了后宫的争斗,觉得女子不仅麻烦而且狠心,下起毒手来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长得再好看,也就不过如此了。
虽说唐大人和唐夫人一直和和美美,倘若能遇上一个娘亲那样的女子,也是极好的,但娘亲只有一个,不是么?还被爹给抢走了。
突然想到,那老道士都这么老了,也不急的吗?之前在仲山上的道观里,大概是没有女人的缘故,现在下山来了,怎么也还保持着道士作风呢?
没准表面上是道士,背地里最喜欢逛的就是醉花阴。
想远了想远了。
贺大人提笔给娘亲回了一封信,说自己甚好、勿要挂念,交代了一些琐事,差人送出去了。
送信的衙役刚走,另一位衙役就匆匆跑进来报告——
“贺大人!不好啦!城北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