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听云斜支着额头闭目坐在椅子上,眼角上的青筋突突跳着,每跳一下他的心就跟着抽一下。他觉得女人是自己的克星,他那个早逝的夫人,杨氏,两个女儿,还有眼前的这个女人统统是找他来讨债的。
他斜睨了一眼跪在面前的沈银,他记得她是先夫人身边跟了许多年的丫鬟,原先就是个惹不起的双面丫头,表面上看着温顺,实际上胆大妄为,脾气倔强,是个霸道护主的。如今年纪渐长,性子一点儿也没有变,还是那样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就直接了当的跪在了自己面前,什么话也不说。
温听云知道她要干什么,能让她犯倔脾气的除了自己那个从小就叛逆的女儿还能有谁?
他疲累的捏了捏眼角,说道:“婉婉--性子怎还是这般跳脱,我以为她母亲去世之后性子是温顺许多了的。”
沈银懒得听温听云闲扯,虚与委蛇的话何必多说:“婉婉是什么样的性子,您应该最了解的。她要是温顺些,只怕这个家里谁都可以欺负一下她了。”
她知道,温听云是最爱脸面的,现下她也顾不上这些,偏要去撕他的脸面。
温听云被噎得接不上话,过了很久才说到:“温家的女儿,该有温家女儿的样子,这几年在外祖家是怎么教养的。”
沈银觉得可笑:“教养?您会教养吗?温家那里需要教养了?不过是您的偏爱罢了。”
如果不是为了婉婉她才懒得与他多说话。
温听云对于温婉到底是有愧的,被怼得哑口无言,老脸泛红。想他纵横官场十几年,也是数得上名的风流人物,可偏偏在家事上总是被搅弄的束手无策。
正在他想着怎么打发跪在面前的沈银时,小厮突然跑了进来。看到跪着的沈银,结结巴巴的说:“老--老爷,小--小姐们在祠堂里又打了起来,二小姐发疯似的抓花了大小姐的脸,把大小姐又狠狠的揍了一顿,这会大小姐正闹着要寻死。”
温听云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刚筑好的城墙一下就崩塌了,气冲冲地快步走了出去。只留下小厮和沈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沈银舒了一口气,温婉大抵是吃不了亏的,心下又宽解了许多。
“你是说二小姐把大小姐揍得要去寻死!”
小厮觉得今日大概所有人都跟着疯了,哪有人不在乎死活的。
等温听云赶到祠堂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听到温妤鬼哭狼嚎寻死腻活的声音,眼皮跟着跳了三跳,拿不准该怎么办才好。
但也得硬着头皮进去解决问题。
进去祠堂里一看,她们两人都被拉开了,一个在左面的角落衣衫不整,掩面抽泣。一个坐在右面的角落,像匹发了怒的恶狼,满眼通红,怀里抱着一块牌位,那抱着的牌位是他那个早逝夫人的,他顿时心里一沉,事情的经过大概猜的七七八八了。
再看她们两个,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个是他温听云的女儿。
真是造孽!
“怎么回事!”
小厮丫鬟们听到老爷发怒,都吓得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他们很少见老爷发这么大的火,一旦发了脾气,那真的是拔了老虎的胡须,谁出头谁找死。
小姐们的胡闹他们做下人的哪敢煽风点火,所以大家都是一致的闭嘴跪在地上,沉默着。
春苗见他们不说话,心想我们小姐可不能再吃亏了,只能她去添火烧柴了,把这火烧旺了。
于是立马视死如归的跪在了温听云面前,抽泣道:
“大小姐辱骂小姐的母亲,还说要砸了夫人的牌位,小姐气不过,为了母亲才打了大小姐的。您要罚就罚奴婢吧,是奴婢没有护住小姐。我们小姐不应该护着自己母亲,不应该动手打大小姐,都是奴婢的错。”
温听云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们这是想拳头打在棉花上。
他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春苗看温老爷没有发话,像在沉思,又开始她的表演。
她偷偷看了一圈跪在祠堂里的人,边哭边去扯温听云的衣角,表情诚恳且悲壮:“老爷!都是小姐的错,小姐从小就没了娘,是个没娘疼没娘爱的苦命人,她也是思娘心切,才做了糊涂事,打了大小姐,您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他是奴婢的小姐,奴婢心疼她!”
温婉在一边看着,对这丫头佩服的五体投地,她是懂得如何拿捏温老爷的。
温听云觉得自己像个临时上架的刽子手,手起刀落,他必须要选择一个。在心里又痛恨自己平时太过宠溺妤儿了,让她养成了这样骄纵的性子。到底这事还是她错了,如果再不管教她一下,以后总是要吃亏的。
只听啪的一声,声音落地时,整个祠堂瞬间鸦雀无声。
一干人循着巴掌声看见大小姐的右脸上印着个大大的五指掌印,红色的掌印占了半张脸,下手的力道不轻,这一巴掌不光打蒙了温听云,也打蒙了在场所有人。
而温妤本人,大概是吓傻了,呆愣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因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父亲会打她,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即便她已经感到右边脸颊火辣辣的痛着,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
她只能从嗡嗡的耳鸣声里,极力分辨出父亲走出祠堂时留给她的话:“祠堂罚跪反省一晚,罚抄女诫100遍,禁足一个月!以此为戒!”
她突然看向温婉,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打不过她,她比想象中更强大了,原本以为她或许会死在那场疫病当中,没想到她活了过来。她如同无间地狱里重生归来的恶灵,将要惩罚每一个给她一刀的人,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以后最好不要惹她。
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在一片寂静的黑夜中渐渐散去。
许是换了一张床,温婉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春苗就睡在内间守夜,长夜漫漫,温婉只得把她喊到床上来一起睡,打发无眠的夜晚。
哪知道春苗小丫头也是精神振奋得睡不着觉,她有很多话想要同小姐说,却又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完。
“小姐,其实我也很会打架。”
“哦~你不但会打架还学唱戏。”温婉算是又重新认识了她一回。
“其实我会打架还是和小姐学的,小的时候你也常常和大小姐打架,也总是你赢。”
是吗?小时候的我也那么爱打架,她都忘了。
温婉:“母亲从前总让我学规矩,处处忍让。可是规矩是人定的,规矩也是跟着人变的。如若不能让自己活得敞亮,要让自己在规矩里任人宰割,那要讲究规矩干什么。何况我如何能容忍被人辱骂自己的母亲!”
春苗:“小姐,我们可以不讲规矩吗?别人欺负我们时立马就打回去。”
温婉用手敲了两下春苗的脑门:“别人都欺负你了,你不还手,还跟他讲道理不成。坏人是听不懂大道理的。”
春苗:“我可以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吗?”
温婉道:“只要是你喜欢的事,大胆去做就好了,哪怕头破血流也值得!”
春苗又喃喃说道:“我只不过是个没有身份的小丫鬟,连自由都无法拥有。”
温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我们不能提前选择出生,但是能去追自由。你想做春燕那便去飞,你想要自由那便去追,心诚可待!”
温婉觉得这一番话很是煽情,小丫头听了一定会感动的一塌糊涂的。她说完话等着小丫头的回应,可是半天都不见她说话,结果转过头去看她,居然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温婉顿时觉得头上有一片乌鸦飞过,只剩她一人彻夜难眠。
昨夜温婉睡得晚,这会儿天都大亮了,还做着美梦,她的美梦正做到关键时刻,就被院子里的嘈杂声给吵醒了。美梦破碎,激起她一身起床气。
她非常不开心的推开房门,寻找破碎她美梦的罪魁祸首,便看见院子里被人从外面扔进来很多泥巴,弄得满院子都是脏兮兮的。
沈银和两个丫鬟,也只能关着门,一声不吭。
温婉很生气,一大早又来人找不痛快。
秋禾对着温婉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无声说道:“温荣。”
温家的宝贝独苗温荣,温婉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一天天的有完没完,一家子人整天尔虞我诈,烦不烦。
温婉穿好衣服,拿起院里的扫帚就冲到门外面去了。
果真看到温荣带着两名家丁站在门外,看见温婉跑出来就慌张地跳着脚骂她。
“温婉,你一回来就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你这个--你这个扫把星。”
温婉对他翻了个大白眼,就他那蠢样和他说话就是浪费口舌,扔泥巴这总蠢事,只有他能干得出来。
“你烦不烦,一大早在这里狗叫什么,让不让人睡觉了。”
温荣一听这话是在骂自己,急了,又结结巴巴的骂道
“你--你骂谁是狗呢?狗--狗都没有你讨厌。”
“骂你呢!温-荣-狗!”
边说边点着他的鼻子,逼着他退后了几步。
难怪她们懒得和这个小结巴计较,段位太低,降维打击。
她知道杨氏就住在东边院子,这事少不了她在后面煽风点火。于是温婉招呼一群人跟着她风风火火的朝着杨氏的院子走去。
今天咱们就各自给各自一点颜色看看。
刚走进杨氏的院子,便听到温妤凄凄惨惨的哭声,杨氏哄着她上药,满脸心疼着,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心肝宝贝,就这么被打了脸,痛在儿身,疼在娘心呐。
“娘,疼----”
杨氏虽然心疼,但是她也知道女儿做错了事,要不是她把气撒在温婉母亲身上,温听云也不会动怒。自从温婉母亲去世之后,她就成了温听云的一块心病。温听云心里清楚,他是亏欠温婉母亲的。
“你啊,再也不能惹你父亲生气了。。。”话没有说完。就听到院里的大门被人重重踢开了。她正要发作,是那个不长眼的奴才撞了门。
就见身边的大丫头急冲冲的跑进来,靠近她耳边悄悄说道:“二小姐拿着扫帚打上门了,但是扔了把扫帚又走了。”
杨氏心中一紧,不知道这丫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赶紧跑出去看是什么情况,结果只看到自己的傻儿子站在院中气得直跺脚。
看见自己出来委屈道:“娘-温-温婉,骂-骂我是狗。”
杨氏气得咬紧了牙关,她敢骂自己的弟弟。
她的怒气还没有平息下来,院子里又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一个丫鬟,喘着气说道:“夫人,你快去家门口看看吧,二小姐在闹事呢。”
杨氏气得甩了一下衣袖,急忙朝大门走去。今天温听云不在家,婆母闭门不管窗外事,她倒要看看温婉要闹出什么事来。
越往前门靠近,杨氏的脸色就越苍白。前门那里已经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不断传来敲锣声和哭诉声。
“我是温家的二小姐温婉,从小就没了娘,被寄养在外祖父家长大。如今刚被接回家中,天天不受待见,吃不饱穿不暖,我可怜的娘啊。”
温婉偷瞄了一下看热闹的众人,勉强从眼里挤出一滴泪,继续哭。
“温家的二小姐确实可怜,当年温家的事京都城里谁不知道,男未婚女未嫁就珠胎暗结了,正经的嫡长女成了二小姐,丢人啊。”
温婉看有人小声议论,哭得更卖力了。
“如今这家中,娘不是亲娘,我是多余的,那里还有我的位置。。。”
“谁不知道杨氏当年是怎么进温家的,京都城里的夫人们起初都不愿意搭理她,要不是沈氏死后,她被扶正做了正妻,大家碍于温大学士的面子才搭理她,京都城里的夫人圈里哪有她的位置。”
“在这个家里实在是没法活了,温氏的列祖列宗,莫怪温婉不孝,等着你们让我扫地出门,不如今日自己断了温家的血脉关系,好过被人像狗一样的嫌弃。”
“噫~温二小姐,真是可怜,都闹到断绝关系了,可见他们把她欺负成了什么样。”路人附和道。
温婉话刚说完便看见杨氏黑着脸走了过来。
这时围在温学士家门口听八卦的人也立时停止了议论声,互相使眼色,准备看接下来杨氏怎么收场。
温婉看见杨氏出来,冷着脸,哭得更凄惨了。
当着这么多人,杨氏不能失了态,立马换成慈母小白花的模样:“婉婉,你这是做什么,受了委屈怎么不告诉我。”
说着作势要把温婉拉起来,但被温婉躲开了,杨氏没拉住,脸上尴尬了一下又继续假模假式的说道:“今日的事都是你弟弟温荣的错,我定会狠狠责罚他,你的院子也让他亲自去打扫干净,你快起来。”
温婉知道适可而止,事情闹大了,丢得也都是温家的脸,见好就收。
“既然夫人责罚了弟弟,我就不在这里闹了。让大伙见笑了,都三散了吧。”
众人该听的八卦都听完了,这会儿母慈子孝的,闹剧也收尾了,都散了。
春苗激动地对温婉说:“小姐,你刚刚是没有看到,杨氏的脸红了白,白了又红难看极了。”
“谁让他们一大早打扰了我的好梦,他们要脸面,我可是厚脸皮,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好梦,小姐做了什么好梦?”
“我才不告诉你!”
她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做了一场怀春的好梦,也不会告诉他梦里有个俊俏公子。
于是今天一整天温婉都过得很快乐。杨氏派人来她院子里打扫院子,她则搬了椅子坐在院子中央,悠闲的磕着瓜子,边吃边扔瓜子壳。让杨氏派来的人打扫了一整天院子。
杨氏白日里被堵了一肚子气,到了晚上回来又被温听云好好训斥了一顿,到了大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