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条鱼摆烂会如何?
答:化形都化不好。
跳动的火苗在玉质金相的脸上投下霞辉。右耳传来刺痛,段竹喧敏感地抬手,终于下定决心摘下耳挂。
旁人只当他喜爱耳饰,送来无数珍宝所制的挂饰,唯有段竹喧自己清楚,这不过是为了遮掩一道伤疤。化形时学艺不精,鲛耳未能褪尽,他狠下心将耳鳍一刀割去。
垂眸望着脚下的草木灰,段竹喧轻轻叹气。入门已近三年,他在山下学的厨艺绣法都有小成,修为却半点未涨。
都怪他,把功夫全花在了旁门左道上。如今在门中,他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师姐,日常只闷在天枢宫的伙房里,做些力所能及的琐事。
他曾以为师尊白北越那样清风霁月的仙君定是不沾荤腥的,结果师徒几人一个比一个重口,大师兄宋松意更是嗜甜如命。
蒸笼上汽雾缭绕,段竹喧用木箸戳了戳小笼包,满意地重新盖上盖子。转身将成型的乳酪捏成玉露团,又饶有兴致地用剪刀剪出两只耳朵。
兔子形状的!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爬上灶台,段竹喧心力交瘁地喊了声:“毕子宴!”
不知是被水汽烫到还是受了惊吓,那只手猛地一颤。躲在通风窗口后的毕辞缓缓站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妹……”
“你真是……”段竹喧欲言又止。这段日子,毕辞没少带他干些不靠谱的事。
倦风缠绵,窗边读书的白北越丝毫未察觉,替杂役弟子送热水的三徒弟有什么异样。许是这弟子刚入门,料他也做不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段竹喧一步三回头,还是一桶桶将浴桶装满,规规矩矩地行礼后,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弟子先告退了。”
“师兄!”他叫住藏在石狮后偷笑的毕辞,“师尊真的喜欢洗洋葱水吗?”
“哈哈哈哈哈,骗你的!”毕辞赶紧拉着他离开。
奇怪的癖好……
后来白北越再也没让他经手过洗澡水。段竹喧察觉不对,才从宋松意口中得知真相。
“我真没料到你能连着给师尊送一个月的洋葱水!哈哈哈哈哈……师妹你那时候怎么这么可爱!”毕辞笑得直不起腰。
“毕子宴……”段竹喧捂脸,实在不忍直视自己当初的蠢样。
起初他还处处拘束,生怕被人发现自己不是人类。直到后来才发现,除了他自己,整个天枢宫就没几个正常人,尤其是两位师兄。于是他也彻底放开,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后山温泉池边,眼睫轻颤的男子闭目冥想。池边奇花绽放,氤氲雾气如轻纱缭绕,清波倒映着身影。仙葩怪石上的衣物早已不翼而飞。段竹喧早已从帮凶变成了主谋,正和毕辞一起古怪地笑着刨土——他们要把宋松意那死亡审美送的女装,“物归原主”。
偷来片刻闲暇享受温泉,暖阳照在身上,心中格外安宁。额间一点红纹的清俊公子惬意地笑了。
毕辞也不嫌泥土阴湿,双手沾满污秽,却依旧痴笑不止。段竹喧搬着块上山时顺手偷来的观赏石,小声道:“再挖深点,不然石头会翘起来。”
“什么会翘起来?”
“当然是石头啊。”段竹喧想也不想地回答。话音刚落,他手一松,石头“砰”地砸了下去。正在底下刨坑的毕辞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喔喔喔……”毕辞刚把手从石头下抽出来,就挨了宋松意一掌。
“毕子宴,你又带坏师妹!”
段竹喧忍不住笑了。无论发生什么,大家似乎都一致认为是毕辞的错。大抵是他以前太乖了,连毕辞自己都这么觉得。
“竟然坑到师兄我头上,这简直是‘欺师灭祖’!”毕辞至今还对此事念念不忘,明明当初是三人一起计划的,怎么最后连他都被坑了!
摇光宫内女弟子众多,仙峰上自然花卉遍野。恰逢入门后的第二个花季,采花养性的时辰一到,花野中便聚集了不少人。玲瑶带着几个师妹往崖边走去,那里山势险峻,却别有一番风味。
北斗宫建在修真界北地的高山寒地,离云梦泽远得很。
半路遇到成片的玉簪花,率先将花篮装满。采花修行本就枯燥,有人主动开口解闷,没一会儿,花丛中便笑语盈盈。
“呀!”一声惊呼突然响起。
玲瑶连忙走过去:“怎么了?”
“这……这花会动!”那师姐愣在原地,惊慌失措地指着一朵花。
“怎么可能?你没睡醒吧!”立刻有人笑了起来。
那花生得十分奇特,五片蓝花瓣,叶子厚实而狭窄,上面覆盖着一层蜡质。是从未见过的品种。
玲瑶本想摘回去问问摇光夫人,伸手去采时,那花却猛地一歪,躲开了。
明明没有风!
她凝神再次去摘,这次看得清清楚楚——连花的主茎都在动!众人再也不怀疑,纷纷露出惊恐之色。玲瑶一时也没了主意。
“莫非……是花妖?”
“不会吧!”
如今两界关系剑拔弩张,妖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师妹!”
“玲瑶姐姐!”
宋松意和段竹喧钻了出来。宋松意率先开口,给出合理的解释:“我们听刚才着急下山的师妹说这里有妖花,特意赶来看看。”
方才人多眼杂,她们也确实没注意有没有人下山。玲瑶便点了点头,让开一条路。
段竹喧一走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师兄!这不就是前段时间师尊从山下带回来的灵株吗?”
“没想到在天枢宫找了三天三夜都没找到,竟然在摇光宫!”宋松意默契地接话,深深作揖道:“真是多谢师妹们了!都怪毕子宴那家伙粗心大意,把它弄丢了。”
段竹喧一把抓住那朵还在乱动的花,那架势仿佛要把花连根拔起。他对自己的力气没什么概念,那“花”立刻哀嚎着给他传音:“师妹!轻点!头要被你拔下来了!”
“可恶!这灵植真是冥顽不灵,半点都不愿跟我们走!”段竹喧故意装作很费力的样子。
“啊?连段师妹都带不走它吗?”玲瑶吃了一惊。段竹喧的力气在他们当中可是出了名的。当初诸位长老也不信,看起来这么清瘦的人会是体修。要知道,体修在悟道前几乎都是靠单纯的重力压迫来修炼,身体往往练得十分魁梧。段竹喧能保持这般精瘦,除非是修炼从未走错过路。直到他一拳在北斗殿旁的古木上凿出一个大洞,众人才哑口无言。
“是啊,光靠蛮力是不行了。”段竹喧抛出这句话。
“师妹不是和师尊一起下山过吗?肯定有办法的!”宋松意并不接话。看玲瑶的样子,显然只信了十之**,若是话里有漏洞,还是会被怀疑。
“这……”段竹喧捏了把汗,原计划好像进行不下去了。
“师妹?”玲瑶见他犹豫,有些疑惑。
沉默片刻,段竹喧才抚着跳得飞快的眉头,讪讪道:“还需玲瑶姐姐帮忙。”
毕辞(也就是那朵“花”)直觉不对,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段竹喧和宋松意对视一眼。玲瑶一愣,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当然有!玲瑶姐姐!”段竹喧嘴角抽动了一下,“这破花可好色了,你亲它一下,它就乖乖跟我们走了!”
事到如今,可不能前功尽弃。
宋松意立刻会意:“师妹说得对,在这里,只有玲瑶姐姐最合适了。”
玲瑶所有的欲言又止,最后都化作一抹淡笑:“宋师兄这么带坏师妹,不太好吧?”
“他本来就是黑心的。”宋松意随手揉了揉段竹喧的头,激得他浑身一颤。
段竹喧给玲瑶让开位置,手指悄悄下移,扼住了某人(某花)命运的咽喉。
玲瑶郑重地看向那朵蓝花,脸越靠越近。蓝花瞬间涨成了红色。玲瑶停下动作,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花蕊上。
“真的要亲吗?”她回头问道。
就在这时,段竹喧手上一疼——那花竟然挣开了他的束缚,再也不演了,撒腿就往回跑。
“我还以为你要玩真的呢。”宋松意抱胸笑道。
“谁知道他下次又要怎么坑我。”段竹喧也跟着环起胳膊。
玲瑶失笑,目光重新落在两人身上:“那花……”
“哎呀,快到饭点了,我去给师尊准备晚食!”段竹喧赶紧岔开话题,溜之大吉。
“我……我也去帮忙!”宋松意紧随其后。
玲瑶被逗得直笑,其他人也渐渐缓过神来。
灵植怎么会知道宗门的通行口令?
恐怕是有人故意恶作剧吧!
想起这些趣事,段竹喧和宋松意已经一路笑到了天枢殿。段竹喧笑得捶胸顿足,好半天才停下来。
“我先进去了!”他和毕辞告别,心中还有些恍惚。三年时间竟然就这样过去了,倒不是感叹时光飞逝,只是觉得过去的日子,多少有些蹉跎。
可这三年里,却充满了这么多快乐,让喜悦都变得不再稀罕。
“师尊~”段竹喧拖长了调子,撒娇的语气很快得到了回应。
“又去干什么坏事了?这次会不会有长老来找我告状?”白北越放下书卷,坐直了身体。
“没有没有~”段竹喧在师尊面前跪坐下来,献宝似的递上刚做好的水晶虾饺。
白北越夹起一个,尝了一口,点头道:“手艺又有长进了。”
“真的吗?玉林苑的老师傅总说我要是挑三拣四,就什么都做不好。”段竹喧很高兴,时至今日,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留在天枢宫的。
“他说得也不是没道理。”白北越用玉箸轻轻敲了敲他的头,“年末的灵异测试,又没过吧?”
“师尊……”段竹喧委屈地趴在桌上,用胳膊抱住了头。
宗门每年年末都有测试,用来检测弟子一年的进境。但在段竹喧眼里,那简直就是噩梦!
“你这么舍本逐末,终究得不偿失。再这样下去,旁人该说我天枢宫虐待弟子了。”
段竹喧连忙点头如捣蒜,又赶紧修正:“是我自愿的!”
“那过几天,你就随两位师兄下山吧。”
“哦……嗯?”
……
段竹喧猛地抬起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下山?这是奖励,还是惩罚啊?
段竹喧盯着师尊白北越平静无波的脸,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刚出炉的桂花糖糕吃多了,连耳朵都开始幻听。
“师尊,您是说……让我和大师兄、二师兄一起?”他小心翼翼地确认,指尖不自觉地捻着袖口的云纹刺绣——那还是从前跟摇光宫的女弟子学的,针脚密得能扎死苍蝇。
白北越放下玉箸,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你总闷在伙房里,修为不见涨,倒把厨艺练得能开酒楼了。”他瞥了眼案上几乎没动的四碟精致点心,“下山历练,总比在这宫里头混日子强。”
段竹喧还想再问,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毕辞咋咋呼呼的嚷嚷:“师妹!师尊!出大事了!宋松意那家伙把我珍藏的蜜饯全偷吃了!”
人未到声先至,毕辞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眼就看到案前的段竹喧,顿时眼睛一亮:“师妹,你也在!正好,师尊刚说让我们带你下山,你可得帮我盯着宋松意,别让他再偷我东西!”
话音刚落,宋松意就慢悠悠地跟了进来,一身月白长衫纤尘不染,手里还把玩着个空了的蜜饯罐子。“毕子宴,说话要讲证据。”他走到段竹喧身边坐下,顺手拿起一块玫瑰酥递过去,“师妹尝尝?这是我托人从江南带来的,比你做的差远了。”
段竹喧接过酥饼,咬了一小口,甜而不腻的玫瑰香气在舌尖散开。他含糊不清地说:“没我做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