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说他不想死 第1章 重逢

序

池匪学会的第一件事，是吞咽。

吞咽下尊严、眼泪，和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像呕吐物一样廉价的爱语。

那个男人教他，想要什么，就得先把它嚼碎了，混着血咽下去，直到没人看得出你曾经渴望过。

多年后，在一场并购案签约现场，当对方 CEO 几乎要跪下来求他时，池匪的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那早已成为一种肌肉记忆。

他发现自己又在吞咽——这一次，他咽下的是快意，是怜悯，是即将脱口而出的、关于某个名字的嘲讽。

第一章

霏城又下雪了，明明还是秋天。

晦暗的天空压着路旁的银杏树，池匪却只觉得那抹金黄的色调刺眼。

不合时宜。和心中陡然想起的人一样。

他要去参加霏城大学商学院的产学对接沙龙——替林魈去。

雪下得不算大，他一身黑色的风衣，没有撑伞。助理去停车前，递给了他一把伞，他没接。

霏大的路灯也是橘黄色的，和旁边的银杏树突兀地出现在冷冷的夜色中。

他仰头。

成千上万片雪花直直地奔向他眼里，化不开那双漆黑眼眸浓重的黑，也冻不住最深处经年累月的执念。

腿上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不重。

“哥哥对不起吖！小柴米不是故意撞到你哒！你能原谅我吗？”

小柴米？狗吗？

池匪低头，却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仰头眨巴着黑葡萄似的水亮眼睛，戴着红色棉织围巾，还不到他膝盖高。

卷毛。

不是狗。

无疑，家长是个取名废柴。

“没事。去找爸爸妈妈吧。”池匪伸手摸了摸小财迷的脑袋，轻轻拍走卷毛脑袋上的雪花。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小柴米要把最好吃的糖糖给你～”

一颗彩色的软糖。

是池匪最讨厌的。

路过垃圾桶，他却没扔。

会堂和漆黑的夜是两个极端，亮堂，刺眼。观众席座无虚席，还没到沙龙时间，大学生叽叽喳喳，眼神灼灼地看着台上的人，看起来异常兴奋。

林魈没说有什么特别的人要来。

工作人员领着池匪从会堂前门进，把早已准备好的瓶装水递给他，笑嘻嘻地说着一些他早已听腻了的奉承话，又红光满面地提起今晚的嘉宾。

池匪漫不经心地听着，捕捉到某个关键词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

“你说谁来？沈渊？”池匪突然站住，转头看向笑嘻嘻的工作人员。

他的声音冷冽，眼里没有笑意，工作人员一时被他的气势吓住。

“是啊，是沈渊，沈总。”

“哪个沈渊？”池匪不死心地追问。

“就是那个年纪轻轻就成了“华尔街教父”的金融界和AI界的天才啊！出手就引爆行业，从不按常理出牌，却次次精准踩中时代风口，听说他自主研发的AI技术已经……”

这是个年轻教师，刚入职霏大不久，谈及沈渊，他滔滔不绝，恨不得把沈渊还没出生的事都唠给眼前这位与世隔绝的来客听。

这年头，还有从商的人不认识沈渊吗？青教不理解，自己那如天光般闪耀的偶像，怎么没能普照到面前这位俊俏的商界新秀？

池匪心里哼笑。

怎么会不认识呢？

沈渊啊，如雷贯耳，耳鬓厮磨。

顺着众人的视线，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台上，抬头，笑着和那众星拱月般的人对上视线。

那人却没在他身上有任何停留，视线轻飘飘地划向别处，而后与旁边人谈笑风生，端的矜贵又优雅。

他在看狗。

这是池匪从那仅有的零点零几秒的对视中得到的结论。

受邀嘉宾一共五位，其中之一的林魈临时有事，听说是什么关乎生死大义的重要事儿，让池匪替他来。

池匪对此嗤之以鼻。

沈渊坐在最中间，旁边几人难得见到金融界和AI界的传奇人物，拉着他一直聊。

池匪嘴角扬着恰到好处的弧线，走到最旁边的位置坐下，和以前一样，偏头看向众星拱月的人。

不过，这次，他想的，是怎么弄死他。

“沈总，作为最年轻的教父，从白手起家到掌舵千亿版图，您走过的路里，有哪些‘踩过的坑’，是特别想提醒今天在座的各位学子，也就是未来的创业者们的呢？”

明明是商业沙龙，主持人偏偏主持成了一场沈渊个人秀。

池匪嗤笑。

在沈渊眼里，就从来没有“坑”这个定义。所谓的危机，不过是他兴起时用来验证市场新逻辑的机会，别人眼里的行业死局，在他看来，那就是待开垦的肥沃土地。

没有踩坑的狼狈，只有破局的干脆。

多智近妖，妖言惑众。

池匪漫不经心地想着，食指在膝盖上轻敲。

“……所以池总，作为后起之秀，在业内前辈们根基很深的情况下，您觉得自己能快速突围，最核心的差异化竞争力是什么？”

主持人突然cue到池匪，池匪这才意识到他走神很久了。

他徐徐开口，没有被突然问到的窘迫，眼里全是由熟稔的专业带来的自信，偶尔也会露出一丝锋芒，高谈阔论的时候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很多人拼资源，讲速度，但我老师教我的，是找到行业赛道缝隙——他不会直接给我方向，而是让我画‘行业盲区图’……找到被头部忽略的但是又有潜在需求的小众群体……”

池匪语速不快，吐字清晰，侃侃而谈的时候，主持人在某一瞬间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和沈渊一样的神态。

其实某人说出的话全是临时编的，那气定神闲的姿态也不知道模仿的谁。

主持人恍惚了一阵，一时没接话，池匪笑了一下，开玩笑道：“幸好老师他今天没来，不然你们一听他的，肯定觉得我这水平讲得可差劲，我可就没面子了。”

他甚至能无缝地切换到诙谐幽默样子。池匪垂眸掩下眼里的嘲讽，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其他什么人，亦或是两者都有。

台下人哄笑。

主持人也跟着笑：“说起池总的老师，林魈，林总，大家都知道吧，商界的‘小教父’，商业版图仅次于沈总，专注于国内发展，最近有小道消息称其有向国外市场拓展的打算……沈总这次回国，也是计划在国内市场发展吗？”

不愧是被称作教父的人，回话滴水不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信息混一起，谁又辩得清哪句是真的，旁边的老狐狸们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池匪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双老鹰般锐利而又不失深邃温柔的眼睛。

回来好啊，回来可太好了。

弄死他。

再次对上视线，那人却朝他微微点头致意。

人模狗样，伪君子。

刚不是还装不认识吗？现在在台上倒还装起礼貌稳重成熟了？

衣冠禽兽。

池匪的笑突然消失了，在他看到沈渊伸手把桌上的纸递给旁边人的时候。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无名指上低调地戴着一枚素戒。

无声的炫耀，锣鼓喧天的嘲讽，痴心妄想的烈火灼心。

是啊，他怎么忘了，他结婚了，有家庭了，美满幸福了，和和美美了，把他像狗一样的赶走了。

凭什么。

凭什么他池匪注定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注定就是被抛弃的垃圾。

凭什么他求不得，沈渊却生来便得到所有人的偏爱。

老天凭什么给他开了无数道门后还给他开了敞亮的天窗，而自己生来就得待在幽暗闭塞终不见天日的棺材里。

后面的沙龙时间很难捱，池匪只要一听到沈渊的声音，心里就像被蚂蚁啃噬一般作呕。

“池总，林总让我给您买的围巾和帽子，说您总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您还是戴上吧，不然林总又得扣我工资……”

助理见池匪出了会堂，神情冷冽，心里一阵哀嚎。

又是哪个王八羔子惹了小祖宗，天知道他多难哄，一个不小心还要被林总克扣工资！

打工人的命也是命。

无良的资本家们，配合一点，好吗？挣口饭钱容易吗他。

“你自己回去。”

助理：“……”

“池总，林总交代我务必把您安全送回去，您不能……”

助理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但池匪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一个二个都来找不痛快是吧？

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不爽。

“要我说第二遍？”

“可是……”

助理瑟瑟发抖，被池匪声音里的冷气冻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池匪转身就走。

“池总……”

一个犀利的眼神直直看向助理，助理觉得自己被刀子扎到了。

“伞……”

“不要。”

助理：“……”

能干助理的果然不是一般人，助理抱着小祖宗看都不看一眼的围巾和帽子，举着伞，心里蓦地生出一股自豪，随之而来的是工资直线下降的心痛。

不过该说不说，林总是真痴情啊……池总也不算身娇体软貌美如花，性格更是乖戾难以捉摸，明明是多少人上赶着嫁的好男人，偏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

嘶，资本家的口味……

助理摇摇头，而后闭了伞坐进驾驶座，打电话给林魈报备小祖宗行程。

“跟着他。别让他发现了。”

“是，林总。”

池匪垂眸在湿冷的夜中行走。

余光中看到一只软糯糯的小手被一个穿着黑皮鞋的男人牵着。

“爸爸，就是这位哥哥！小柴米不小心撞到了漂亮哥哥！”

哦，又遇到了白羽绒服红围巾的卷毛小柴米。

“那小柴米道歉了吗？”温柔的语调带着成熟男人的韵味。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池匪陡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千斤重，抬不起头，似乎只要不抬头，他就能继续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不是的。

刻在骨子里的爱意抑或是恨意，让池匪在他开口的第一秒，就认出他是谁。

爸爸。

叫谁。

可某一瞬间，他又很想强迫自己抬头，看清楚那个男人的模样，而后断了那份经年累月的痴心妄想。

可怎么选，都是痛，痛到想把心撕出来，扔到冰天雪地里，和冰冷的夜色一起沉沦。

在会堂里尚可以明目张胆地纵容自己呼啸而过的爱恨，直到真正亲眼看到站在一块儿的父与子，才发现所谓的过往，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在苦苦咀嚼回味。

“小柴米道歉了哦。哥哥，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哇，是小柴米撞疼你了吗？对不起哥哥……”

卷毛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上糯糯的哭腔。

指尖碰到口袋里的软糖，池匪的眼泪开始不听话地浸润眼眶。

他没抬头，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心被指尖掐得生疼，加快脚步的那一瞬间，只想把过往的疾声厉色和温言软语都抛掉。

没用的垃圾回忆，没必要占用大脑内存。

“站住。”

“教你的礼仪，全部喂狗了？”

池匪的脚步顿了顿，在和男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眼泪不争气地跑出眼眶，和落下的雪花一同砸进肮脏的泥土里。

站住?

多不体面。

他继续走。

男人没有继续叫他。

池匪只听到，身后传来小柴米天使般的笑声，以及男人哄小孩儿时温柔的调调。

路过垃圾桶，兜里的软糖“啪嗒”一声与垃圾为伍。

拿出手机，拨出置顶号码。

响了没几声，对面人就接通了。

“故意的？”池匪吸吸鼻子。

“祖宗诶……你咋又哭了？哎你在哪儿呢，我来接你……”

“我问你是不是故意的，回答我。”

林魈沉默几秒：“哪儿的话……这不是见你想他想得厉害嘛，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人想见他一眼一辈子都见不到，你看我对你多好，把这么珍贵的机会给你……怎么样？有没有旧情复燃……”

林魈话还没说完，池匪又打断了他。

“是不是故意的你我心知肚明，别跟你扯有的没的。帮我弄死他，你的要求我都答应。”

电话那头愣了愣。

“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干不干。”

“……干。”

存稿很久了，终于开更啦，存稿管够！（斜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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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