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江城笼在薄雾中。
距离“天灯节”只剩两日。街头巷尾,处处挂着灯笼,写着“祈国太平”、“香会大典”几个大字。看似繁华祥和,实则暗流汹涌。
方自在与林语嫣潜伏在一处破庙,庙外是香会总坛的后墙。隔墙可见香烟连天,号角声此起彼伏。
林语嫣翻开黑衣人留下的符信,只见背面密密写着一行小字:
“七印文牒,藏于香会密库。”
方自在凝视那行字,若有所思:“‘七印文牒’……听名字像是官府用印文书。”
“没错。”林语嫣点头,“在朝政中,凡发令文书,须经七部盖印方可通行——户部、兵部、刑部、工部、吏部、礼部与御印。七印俱全,才算‘圣旨’。若有人能仿造七印,就能指令天下。”
方自在微微眯眼:“也就是说——谁掌握‘七印文牒’,谁就能假传圣旨,移山倒海。”
“是。”
两人对视,目光中闪着一丝惶然。
方自在轻声道:“我们得先查清,那玩意儿藏哪。”
林语嫣沉吟片刻:“密库在香会主坛之下,守卫森严。若从正门潜入,必死无疑。”
方自在笑:“死法多得是,活法只有一条。”
“哪一条?”
“钻烟走。”
“你疯了?”
“你不早就知道我疯。”
夜半时分,香会坛上正燃千炷香。那香烟浓得如海,白雾弥漫。
方自在取出随身的“风筒”,吹散一缕香气,迅速钻入祭坛下的通风口。林语嫣紧随其后。
狭长的暗道中,潮气沁骨,墙壁被烟灰熏得发黑。二人小心前行,忽闻脚步声。
方自在迅速熄灯,压低呼吸。
几名守卫扛着箱子走过,口中闲谈——
“这次‘天灯节’的文牒印信都备齐了吗?”
“早齐了。上头说‘圣座’亲自盖印,要让各州守臣都来朝香。”
“听说这次连‘皇印’也有一枚赝品。”
“嘿,那玩意儿,真假的谁分得清?反正一亮出来,跪的都是人。”
脚步渐远。
林语嫣脸色已变:“他们要以假圣旨号令天下!”
方自在低声道:“不只是号令——若他们以‘赦罪’之名行‘收银’之实,全国百姓皆成冤魂。”
两人加快脚步。
暗道尽头,石门紧闭。方自在取出细铁丝,探入锁孔。片刻,锁开。
门内,是一方石室,四壁皆镶铁箱。箱上贴印,朱红如血。
方自在轻声道:“果然是密库。”
林语嫣掀开一箱,里面整齐摆放数百卷文书,每卷都盖着不同印章。她取出一卷,见封面写着:
“香会捐赎令——奉七部御印。”
“捐赎?”方自在皱眉。
林语嫣迅速展开,只见上书:
“凡百姓愿捐银三两者,赎罪三年;捐银十两者,赦终身。其银悉入‘天香库’。”
方自在怒极:“这哪里是政令,这是明目张胆的买命文书!”
他又翻出一卷,见上写“东南贡香专契”,其下落印七枚,分属七部!
“七印文牒——全是假印!”林语嫣手微颤。
“假印虽假,若流入官场,真命就假了。”
方自在神色冷峻:“得把这些揭出来。”
“可怎揭?官府与香会本是一体。”
“那就揭给天下人看。”
“怎么做?”
方自在露出那抹熟悉的笑:“点一把火。”
“又是火?”林语嫣苦笑。
“火最公道。谁怕火,谁有鬼。”
二人迅速搬出几箱文牒,淋上香油。方自在掏出火折子,正欲点燃,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叹息。
“别烧。”
两人猛然回头——黑衣人林定之立于门口。
“父亲!”林语嫣失声。
林定之神色凝重:“你们若烧此库,只能毁证。若要毁香会,须让他们**。”
“**?”方自在不解。
林定之缓缓走进,取出一卷文牒:“明日‘天灯节’,圣座会在万人前焚香宣诏。我已暗换此卷。”
他将那卷递给方自在。上写四句:
“香不赎罪,火不明心;
七印作伪,苍生为冤。”
方自在看完,神色一震:“你要让他在万人面前念这段?”
“是。”
“那你自己呢?”
林定之苦笑:“我若不死,这世道不会信。”
林语嫣泪如雨下:“你为什么要这样?十五年前你抛下我,如今又要抛下自己!”
林定之伸手,轻抚她发梢,声音温柔:“我欠你的,不是一条命,是一个清白的姓。”
林语嫣扑到他怀里,哭得肩头颤抖。
方自在转过身,不去看。
片刻后,林定之从怀中取出一块乌玉令牌,递给方自在:“若我死后,他们仍不信,就拿此令。此乃‘清流堂’旧印,可召八方弟子起义。”
“你真打算以命换天?”
“我这条命,本就是赎来的。”
他抬头望向石顶,神色淡然:“当年我签下七印,如今我要用命擦去它。”
次日,天灯节。
江城万人齐聚江心台,香烟蔽日。圣座身披银袍登台,举起“七印文牒”。
人群跪倒,山呼万岁。
忽然,一阵风起。那圣座展开文牒,朗声宣读——
“香不赎罪,火不明心;
七印作伪,苍生为冤!”
台下顷刻寂静。
下一瞬,群情沸腾!
“假的!圣座疯了!”
“那是伪诏!”
“快拿下他!”
台上林定之抬头望天,微笑。
“我不是圣座,我只是个该死的官。”
他掀开头巾,露出本来面目。众人哗然。
方自在在人群中大喝:“他才是真相!”
林语嫣泪流满面。
林定之举火点燃文牒,烈焰冲天。风卷香烟倒灌祭坛,火势瞬燃。
数百香炉同时爆裂,香灰漫天。
人群奔散,惊呼不断。
火光中,林定之的身影缓缓倒下,嘴角含笑。
“七印既碎,愿天下重生。”
夜。江水东流。
方自在与林语嫣立于江堤。火光在远处熄灭,天色重归宁静。
林语嫣双目无神,轻声道:“他走了。”
方自在看着她,声音温柔:“他不是走,是回到你心里。”
她抬眼看他,泪水在灯影下闪光:“方自在……这世道太脏了。”
“所以更要有人干净。”
她忽然靠在他肩上,轻轻道:“我累了。”
方自在默默拥住她。
风吹过,江灯一盏盏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