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泛羽 第63章 江舟泛羽

“快！快帮他侧过身！”

江稚鱼赶忙过去，招呼周围人将此人翻过身。

“若是见到有人呕吐一定要将他翻过身，防止呕吐物进入气管导致窒息。”

她一边与周围人讲解，一边帮人拍背，见人好一些便拿来干净的手帕擦拭那人嘴角：“没事了，吐出来会舒服一些，慢慢呼吸。”

“好不容易吃点东西怎么又吐了？”一旁的大娘见儿子这样，心疼不已，抹着眼泪哀道。

江稚鱼见此安抚她：“大娘，这不怪他，他肠胃不适，其实吃下去只会更难受，吐出来还好些，之后都先不要给他东西吃，让他肠胃休息一下。”

“那不吃东西怎么行啊！”大娘急了，她也不懂，总觉得人不吃东西那身子一定会垮掉的。

江稚鱼温和一笑，刚好和周围人讲解一下，她让身旁医者取来一碗盐糖水对着大娘道：“大娘，他现在缺的不是饭，是水。”

“水？”

周围人也好奇地看过来。

“对啊，大娘你看，这人每天喝这么多水，结果又是吐又是拉，那水不就全吐出去了，人不吃不过是饿一顿，人没有水很快会渴死的！而且人身体里大部分都是水，没水可不行！咱们得补回去，得给人补充水分，糖分，盐才行。”

其实就是呕吐腹泻后人体会脱水和电解质紊乱。

江稚鱼尽量将这些知识讲得简单点，好让这些平民百姓理解接受，不然一个不注意就会不听医嘱，觉得人吐了肚子里没东西要吃回去，这样只会让病情更严重。

“原来是这样，大夫还好你给我讲了！”

“大娘，你记得，你得拿个小勺子，一次一勺，慢慢喂，隔一会给他喂一勺，他现在不舒服，吃什么都吃不进去，现在这水比药还管用，如果能稳住，他就不用去重症房，很快就能好的。”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大娘感激涕零，拉着江稚鱼一个劲道谢。

周围人听了也嚷嚷着要喝这水。

江稚鱼见目的达到，赶忙吩咐身旁人，将盐糖水不间断大量地给各区患者服下，现下先要防止他们脱水的情况，之后再喂杀菌草药，平日还要不断烧艾草除邪气。

吩咐完，她准备要离开病房，忽然瞧见角落里一位小姑娘一直捂着腹部，面色不对。

她走过去蹲下询问：“小妹妹？可是腹痛难忍？可否让我看看？”

那小姑娘看了眼她，目光又落在她身后医者身上。

江稚鱼不解回头一看，那医者也瞪大眼不知所谓地看着她：“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于是转头再次看向小姑娘，没想小姑娘不仅抿着嘴不说，还捂紧衣物，一副抵触的样子。

电光火石间，江稚鱼忽然明白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四周，病房条件简陋，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遮挡，所有人都躺在一处，男子之间也就罢了，如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这样睡在一处，简直跟牲畜一般。

给她看病的全是男医者，生活的地方也都是男人，现在还要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自己的病症，给别人看自己的病症，实在是没有一点颜面和尊严。

江稚鱼也是彻悟，赶忙示意一旁的医者退避，然后走近些，轻声细语：“没事了，现在没有人能听见。”

那小姑娘微微点头，瞧着是个非常腼腆的姑娘。

江稚鱼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素青。”

“素青，我叫江稚鱼，你可以叫我小鱼。”

“小鱼…？”素青瞪大眼，赶忙摇头，“不行不行，你是大夫，我不能这样叫你，阿娘说这样不合规矩，有失体统。”

听她提起阿娘，江稚鱼也有些奇怪，她看向四周，这里是轻症房，分区后很多人都是没人陪同的，落单有些不安害怕很正常，但她对人却格外提防，就算是看病也会注意有没有男子在，难道发生过什么？

“没关系的，你瞧着才十三四岁，我比你只大了四五岁，说起来你可以叫我姐姐，不如叫我小鱼姐姐吧？听着亲切。”

“小鱼…姐姐。”素青低声念了念，神情有些放松了。

江稚鱼点点头，借此继续问：“素青，刚才听你提起阿娘，你阿娘呢？”

一听到阿娘，素青眼眸暗下，她裹紧衣物，努力掩盖自己的难过：“我阿娘死了，两日前感染瘟疫病死了。”

江稚鱼一愣：“那…你阿耶呢？”

“我们逃到京城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山匪，阿耶为了保护我们…被…山匪杀死了…”

素青说着眼泪无声落下，她抹着泪水，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时不时因为腹痛疼痛不已，却又强忍着不敢叫。

一场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京城瘟疫肆虐，一个小姑娘就此无父无母，流落街头，眼泪和痛苦都只能咬碎了牙咽回肚子，握紧的衣物就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江稚鱼一时间心中痛惜不已，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没有遇到爷爷和季停舟的自己，她忍不住伸手抱住素青：“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会治好你的病，等你病好了就跟我走，我会照顾你的。”

素青毕竟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当她靠在江稚鱼的怀里，感受到这份温暖时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我想回家…我想阿耶阿娘了…小鱼姐姐，我想阿耶阿娘…”

病房内的人听见，心里也都不是滋味，这些多得是流离失所，与亲人分离，无家可归之人，他们靠在墙边，眼角都有些湿润。

入夜。

江稚鱼将今日各个病人情况与病情轻重如何处理同大家一起分享，病情轻的主要是盐糖水补充，杀菌汤服下，这些可以交给其他医者处理，病情重的都要由太医亲自诊治，同时江稚鱼还提出一些新的建议。

“我们处理完一个病者后，一定要用白酒净手！病人脓血里有疫毒，会通过我们的手传递给下一个体弱之人，所以各位一定要记得认真搓洗双手，祛除邪气！”

说着，江稚鱼还将自己的手浸泡在水中，然后给众人展示要如何清洗。

“记住了，这一步非常重要！瘟疫最重要的就是要切断传播，如果我们不重视，任由邪气携带在身上带给下一个人，那这场仗我们就很难打赢！”

“江医官所言极是，即刻起吩咐下去，各个病房都安排净手盆，定时更换，所有人进出查看完病人都要净手。”张太医一向欣赏她，对她的医术很认可，自然第一个回应。

见太医丞都开口，剩下的人自然也会顺从，再者江稚鱼如今既有太子又有公主相助，众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基本上都是听她差遣。

“好了，各位今日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观察期一过病情会爆发，大家不要松懈，坚守岗位，一同共渡难关。”

“好，江医官也早些歇息。”

“江医官也辛苦了。”

“各位都早些休息。”

屋子里太医寒暄后，逐渐离去。

江稚鱼送别最后一位后，坐在木椅上沉思，虽然病情还没有到最严重的时候，但仅靠口服液，杀菌汤是不够的，她还需要一味对症之药。

她起身寻来纸笔，写完后放入信封，推门黑夜前往张将军棚子。

…

太极殿内气氛凝重。

周正迈出步伐，声音沉痛充满斥责之意：“圣人，据其所报，江稚鱼防疫之事弄得民不聊生，不仅令流民骨肉分离，强行隔离，还以石灰撒遍京中各地，弄得怨声载道，若非公主亲自前往安抚，只怕会引起暴乱！”

他一开口，百官侧目，龙椅上的人面色未变，也没有出声打断。

周正继续道：“江稚鱼奉旨抗疫，但数日来，登记在册的疫病患者，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从一开始的百余人增加至三百人！证明此妖女所谓的防疫之法并无用处，还导致更多百姓无辜染病！”

说着，他跪伏于地，痛心疾首：“圣人！此女乃祸国妖女！断不可留啊！圣人应当即刻下旨，停止此女胡作非为，将其治罪，另派贤能接管救治事宜，方能挽回危局，平息天怒啊！”

首辅大臣的一番话，掷地有声，不少大臣也纷纷出言附和，一时间朝堂上满是要求惩治江稚鱼的声音。

这时，太子萧钰从众臣非议中走出，神色平静朝着圣人一拜。

“圣人，儿臣有话要说。”

圣人指尖轻点：“太子有何见解？”

萧钰抬起头转向周正：“首辅大人忧国忧民，孤心感欣慰，然大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实在是可悲。”

“你！”周正一怒。

萧钰置之不理，他环视众臣，声音清朗，传遍大殿：

“患者数目增加，非但不是失败之证，恰恰是成功之始！”

一句话，石破天惊，众臣哗然。

萧钰不给他们反驳机会，继续道：“此前流民鱼龙混杂，病者自生自灭，所谓真实的患者情况其实远不止百人，如今江医官推行分区管理，逐一排查，将一团乱麻仔细梳理开来，这才将那些被隐藏，被忽视的病患一一找到，登记在册。”

他大步上前：“所以这三百人，并非是新疫症患者，而是本来就存在的疫症患者！”

“如今不过是浮出水面，得以被管控，得以被救治，若按照之前浑浑噩噩之法，让这三百人在京中四处流窜，那才是真正的疫情失控！”萧钰目光锐利地望向周正，“难道首辅大人认为，不将这些人找出来，让他们隐藏在四处就是祸国吗？”

“太子慎言！”周正气上心头，一时间无言以对。

萧钰却步步紧逼：“大疫如大火，不断其薪，那便永无止境！隔离便是断薪！”

“诸位！”他调转语调，变为沉痛，“骨肉分离之痛，孤如何不知？但请问诸位，是愿意忍受一时分离，还是承受一家死别之痛！大火断薪虽有呛烟，但这正是灭火之根本！”

萧钰再次面向圣人拱手：“圣人！防疫如用兵，岂非一朝一夕？如今布局初期，正是关键之时，若因此阵痛临阵换将，便是前功尽弃，让疫情彻底失控！”

“圣人！”周正见此急忙要反驳。

萧钰直接跪地一拜：“儿臣愿以太子之位担保，恳请圣人再给江医官十日之期，若是十日后疫情不见好转，儿臣愿与她一同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