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离 第1章 第一章 戏影

如絮般的白雪在北风中飞旋，燕州城外尸横遍野。

塞风愈吹愈狂，孤魂在哀嚎，死士在悲泣。

一个红影在风雪中闪烁，白茫茫的雪地里一抹血红忽隐忽现，伴着隐约的戏腔，穿透风雪，随着人影的靠近愈渐清晰。

老生浑厚的腔调回荡：

"江山本是将军镇~”

“协力同心定太平~”

……

“头戴着紫金盔齐眉盖顶~”

“为大将临阵时哪顾得残生~”

待红影靠近城边，见那人身着大红戏袍，腰间挂着个青铜铃铛，一步一响，清脆悠长，缓步向前推着辆破旧的木板车，步履轻盈。

走来的雪地上只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左手挎着个朽败不堪的竹篮，右手不时从竹篮里扬出一把白色打孔银纸散入风中，仍高唱着词:

“号炮一响惊天地~”

“就是雀鸟也难飞~”

……

“含悲忍泪跨坐骑”

“落一个青史名标万古题——”

大红戏袍衣袂翻飞，最终停在了一杆斜立在雪中的枪旁。

银枪透过一人胸膛，斜立而起，枪尖却不见血迹仍泛着银光。那人被枪杆斜撑着跪立在雪地中，身上遍布刀痕，身上的盔甲早不知去了何处。

发冠被挑落，满头青丝散落，雪落发间宛若青丝染白，尽显苍凉，满身遍布狰狞的伤口，在大雪中渐渐覆上一层冰霜。

但此人仍左手紧攥，颔首闭目朝南，神色晏然，不见喜怒。

红袍身影挽袖并手，对着跪立在雪地上早已冻僵的尸体俯身行礼，拍去他双肩上的落雪，正声道:“萧将军护国有功，以身殉国，今应楚公子之诺迎将军凯旋！”

语罢，戏子将长枪从此人胸前扯出，掂了掂：

长枪沉硝，穿万物，化千军，可惜，可惜……

随即背手提枪，一脚轻踏木板车，手握枪杆飞身向上，将枪向燕州城门上镌刻着“燕州城”三个大字的牌匾刺去，城楼上的牌匾只是轻震，枪尖便没入其中。

一抹殷红在天地间绽开，待下落之时，他一手背立，轻挥戏袍，一股纸钱如游龙般窜出，散入风中。

宽大的袖口翻旋，上面绣着的蓝龙在祥云间盘旋，龙鳞泛光，眼神凌厉，仿若随时将从中冲出，直入云霄。

顷刻间，满城纸钱在风雪中飘荡，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天地为棺，古城观礼，将军战死，举国为殇……

眼前的古楼俨然化为一座孤城。

枪尖深钉入牌匾上的“城”字，戏子飞旋而下双手后背轻落于雪中。

望着眼前的一片尸海，戏子悠悠开口：“忠骨柔肠千万般，怎料那君王蒙尘疑赤胆？”

红袍身影垂眸看着静躺在木板车上的尸体，笑意森然，轻声道:“萧将军，如今这般…还真是无趣呢，这曲，可准?哈哈哈~”

戏子戏谑的讥笑声在呼号的风声里回荡，愈发渗人。

笑声渐熄，戏子的脸沉了下来，从袖中飞刺出几根银针，扎入木板车上的身影体内，嘴角勾起嘲弄：

“要是当初的你知道如今下场，可还会走这条路？”

戏子轻摇头，又抬手轻散出一把纸钱，一边俏笑:“罢了~罢了~都是这般戏里戏外命终了..…”

戏子提起腰间铜铃，一手轻晃，“叮——叮——叮——”

铜铃的清响绵长，戏子垂眸低声喃喃着，随着最后一声“止！”落音，只见风越吹越缓，雪越降越慢，直至万物静止，雪落无声……

“我虽无法改变这结局，但看在你帮我完成最后这一步，我便赠你一世如愿。”戏子轻勾嘴角：

“至于这城嘛，早该失了……”

戏子回眸瞥了眼被刺破的“城”，唇齿轻启：“归！”

静止的风雪再次呼啸起来，一切归于平常，戏子轻推起木板车，向着来路缓步而行。

漫天的纸钱仍在飞旋，戏子的背影在逐渐远去。盛大的葬礼在风雪中隐没，只留下那一座孤城眺望着，眺望着风雪过后的黎明。

两道车辙无限延伸向远方，雪地里依旧不见脚印，悠扬清透的戏腔再次响起，穿透风雪回荡在天地间:

“臣不能保全江山社稷了~”

“不免叩谢圣上爵禄之恩~”【注1】

……

——两个时辰后

“你带一队去城楼上找！”

“你带一队沿着城墙去搜！”

……

一名身披兽衣的猎户两马并驱领兵立于城前，指挥着士兵开始搜寻。

“疾风!”随着男子一声呼唤，一只通体洁白半人高的猎狗从雪地里探出身影，一边“汪汪”地回应着，一边摇着尾巴，向猎户狂奔而来。

猎户拿出一个染血的信封，俯身让“疾风”"闻了闻，又指了指周围的尸体，大白狗便迅速意会，叼起信封，冲着一旁匍匐在雪地里的狗群狂吠。

上百只狗在闻过信封后开始分区搜寻，猎户则抬头看向城楼上被长□□穿的牌匾。

他来到城台上，翻身将牌匾上的枪扯出，牌匾瞬间从墙上掉落，从“城"字处裂开，在将落地时被猎户纵身一跃稳稳接住。

牌匾从“城”字处如刀切般平滑断开，尽显此人对内力的把控之精。

猎户垂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脑海中回映出方才所见种种，一切隐隐都在指向一个答案……

直到城下有人高喊:“军师！都找过了，全军…无人幸存！”

猎户放下手中牌匾，反手背枪立于城头，眸间染上无尽冷意，滔天的愤恨杀意被压在眼底，整个

人尽显阴戾之气。

"诸将士听令！”

“将军平日待诸位如何？！”

“好！！”

“将军为大魏死守国门八载，而今将军战死，尸骨无存！尹某今日便要为将军讨回公道，可有将

士愿意跟随？！”

“誓死追随！！！”

“好！那我们，便把这萧家军的旗，扬进这蒙尘的幽州！！!”

一行人重新跨上马背，红鬃烈马一声长嘶，载着一抹青影，骑马踏雪，留下一串深痕，未等新雪覆盖，身影已隐入远山……

【注1】：选自京剧《战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