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内涌
天色微亮,将军府前,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正带着三名小厮从门内走出。
流影刚从一旁巷子里步出,警觉的停了步,把自己身形隐藏在一个阴影里。打眼望了望那名男子,并不眼熟,不是朝中哪位熟识的官员。
众所周知,秦墨自执掌将军府来,很少同百官私下交际,也因此朝内外从未传出过他结党营私的风声言语。
此刻秦墨远在边境,有什么人需要在这个特殊时刻拜访将军府?
男子上了一抬软轿,心满意足的起轿离去。
流影赶在将军府大门关上前,闪身进了门内。
正要关门的子游抬头一看,又惊又喜:“流影,你怎么回来了?是将军就要凯旋了吗?”
流影看他一脸疲惫,眼睑下一圈青灰,显然好一阵子没有睡好的模样,伸手便揉了揉他脑袋。
“还没有。事情有点复杂,我们进屋说。”
子游道:“好。”他边引着流影往院后走,边道,“我唤人给你弄点热水来洁面,再准备些茶点,大早上的一定饿了。”
流影边跟着他走边问:“方才那是什么人?怎么未曾见过。”
“是静楚王的手下,奉王爷命令,来给王妃送吃食补身子。”
推开流影的房门,里面打扫得一尘不染,子游回头笑道,“看,我每日都亲自给你收拾得干干净净。”
影卫心头一热,瞅着子游也笑了笑,想起自己在将军面前说“子游对将军绝无贰心”。这般一心为将军府、为将军和自己着想的子游,断然是不会做出对不起大家的事情。
他按住子游摆放茶盏的手,摇了摇头道:“不忙这些。我问你几个问题。静楚王爷已经到京城了吗?他如今下榻何处,又为何不把姑娘接过去同住?”
子游奇怪的看着他:“这里也是姑娘的家啊。将军临走前不是嘱咐过,让姑娘多留些时日,想待多久待多久吗。还说要飞鸽传书给静楚王府,多派点人手过来服侍姑娘呢。”
“当时将军并不知晓静楚王爷会来京师。而且说也奇怪,静楚王爷取道进京师,竟然会在边境同将军偶遇,这巧合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流影沉吟着,而子游咂摸道:“其实聂重维是派人来过府里,问询姑娘的意见,是姑娘自己说想在将军府等待将军回来,王爷这才没有将她接走的。这不,每日都会专人来给姑娘送补品和安胎药,那些吃穿用度,可比咱们府里开支大方多了。我觉着他对姑娘还算不错。”
“每日都来?”听上去似乎非常柔情蜜意,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嗯,从三日前抵达京师后,便是日/日都来。”子游叹着气,小声补充一句,“之前我们不是给克亚立那帮人送了东西吗?那些亏空,姑娘知晓后,大概告诉了静楚王,这几日都悄无声息给我们补上啦,府里吃穿用度暂时不用发愁了。”
他眼睛发亮,一扫这段时日以来愁眉苦脸的模样。有了一定的财力支撑,至少在对外开销方面,不至于太过抹杀了定国将军府的面子。啊,这么一想,纨绔无用的静楚王,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好处嘛。
听说他进京师来第一件事,就是满大街寻找奇珍古玩和好吃好看的东西,果然是浪子心性,只想着怎么满足口腹之欲。
幸好还有个王妃在,不然风花雪月的地方只怕也明目张胆逛了去了。
流影:“……”
流影道:“他的东西,意思意思拿一点就够了,不要收太多。我感觉将军并不想跟他这个妹夫扯上过深的关系。”
子游道:“这我自然知晓,将军素来也看不惯他的为人,我不会做出违背将军心意的事。”
他听见流影的肚子咕的叫了声,便道,“问完了没?问完了我去叫厨房给你弄些吃食,你长途跋涉要先填饱肚子,再好好休息一下。”
流影点点头,“那块腰牌你可妥善收好了?”
他记得那块腰牌只在假扮将军去和克亚立谈判时用到过,之后就交还给子游。子游回答前,他犹自提着个心,生怕子游摸索半天,没找见了。
子游见问,虽是觉得奇怪,但还是从怀里拿出了腰牌,上头苍遒有力的“秦”字跃入眼帘,是如假包换的真货。
“问这个做什么?”子游递给他。
流影审慎无比的摩挲了半天,又交还给他。
沉声道:“雾析山谷的韦褚使臣尸身上,有一块仿造将军府腰牌的,是非常精致的赝品。”
子游瞪大眼:“什……”
“有人故意以此设下圈套,想把罪名栽赃到将军身上。”
流影按住他即刻就想跳起来的身子,低声道,“那腰牌如此逼真,以至于将军谨慎起见,派我务必回来确认你手中这块是否安全。现下确认了真腰牌还在你手里,那就说明,有曾经接触过这块腰牌,而且应当是非常熟悉的人,把腰牌的相关信息泄露了出去……”
子游面色微变:“接触过这块腰牌的人,府里统共也就只有将军、你、我和极少数的亲卫——”
他越说越是心惊,若是将军府有内鬼,那么背后安插这个棋子的人,对将军恐怕是有欲除之后快之心。
可将军平素在朝堂上,好像真正得罪的也只有以裴温离为首的文臣一派?
裴温离此刻还寸步不离跟在将军身边!
子游义愤填膺:“难道会是裴温离在背后搞鬼?”
流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总觉得裴相对将军心怀不轨。
但裴相对将军的好意是一回事,朝堂上为了达到势力制衡,不同的人能做到什么地步,确实不是一件非黑即白的事情,也不敢贸然为裴温离开脱。
只道:“反正事情真相未明前,不可妄自揣度任何人,尤其不能胡乱怀疑府里的自己人。以免真正的探子没找到,反而伤了自家的心。”他顿了顿,“子游,将军对你我二人的忠诚没有质疑,但他会担心我俩无意中被其他有心人利用。今日我同你开诚布公说了此事,你便……”
子游凛然:“这块腰牌从此须臾不离我身,牌在人在。”
流影微微颔首:“嗯。”
他这时才感受到铺天盖地袭来的疲倦,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为了解决心中这个疑惑,他昼夜不休的赶了几天路,几乎没有怎么阖眼。即便是从小训练有素的影卫,这般透支体力,也着实吃不消。
子游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心里纵然还有无数关于将军的问题想问他,也暂时放到了一边。
他给他将茶水倒好,去厨房亲自端了些糕点来。再坐在一旁,看他掀开面罩,露出和秦墨相似七八分的英俊面庞,也顾不上斯文与否,抓着糕点风卷残云。
子游心疼地:“吃慢点,当心噎着。”
两人正就别后的一些事情轻声慢语的交流,忽然听见门口传来秦若袂的声音:“子游,是流影回来了吗?”
流影立刻咽下刚吞进嘴里的桂花糕,顺手拿起子游递给他的巾帕擦了擦嘴,转身时已带上了面罩。
他打开房门,果然是秦若袂亭亭玉立的站在门外。多日未见,怀有身孕的静楚王妃模样依然娇俏温润,披着狐狸毛的斗篷,气色颇佳。
“小姐。”
流影躬身。
秦若袂道:“快别多礼了。我听下人们说,在前院看见你,就急急忙忙过来了。边境的战事可是稳了?”
流影离开前,是知晓秦墨排兵布阵的大致情况的,其实这场与韦褚的交锋战并不容易打。但他素来是听秦墨命令行事,即便问话对象是秦若袂,能够回答的也只有秦墨嘱咐他的那些内容。
于是他答道:“形势尚有些胶着,可能会拖得时间长一些,但是将军他自有分寸,请小姐不用挂心。”
秦若袂忧虑的看着他:“重维说,他在沙漠那一块遇到了兄长,只带着二十名骑兵……他怎么这般冲动?要是受了伤……”
流影把她让进屋里坐下,“回来之前,将军特意嘱咐属下转告小姐,现下万事皆以自己和腹中胎儿为重,切莫太过忧虑他的事情。”
“说是这样说,怎么可能当真不操心他?他自领兵参加各种战事以来,给我寄来的书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总是要等事情过去了至少两个月,我才能从重维那边知晓,他在哪里中了箭,又在哪里遭遇了伏兵,每次受了伤,不管多重也不肯说……”秦若袂咬着唇,越想越不心甘。
大概是孕期中人的情绪容易激动,她凝视着流影面罩下露出的那双与秦墨肖似的眉目,脱口而出,“就连沧珏死的那次,他也——”
他也不肯第一时间告知我!
“小姐……”
并且,不止是沧珏,就连父亲过世那天晚上,别人快马过来报噩耗,秦墨当时也不肯让人去打扰沉睡中的她。
当年才15岁的秦墨,独自一人,惨白着脸,在门前长跪不起,接了父亲的灵柩回府;又彻夜不眠的安排人手操办后事,禀报朝廷,布设灵堂。而她,直到第二天早上晨起时,待一切都布设得妥妥当当后,才知晓这一夜之间将军府发生的剧变。
秦墨总是把她保护得很好,不肯任何事情惊动她。
多么可笑,就连当天晚上在秦墨身边的裴温离,这个外人,都比她先获知消息!
虽然裴温离当时会在秦墨身边,也是因着一件非常巧合,巧合到差点要了他性命的事情;但这不妨碍她生秦墨的气。
秦若袂狠狠咬着唇,起初见到流影归来的喜色,又被浮上俏脸的愤懑取代:“秦长泽这个混蛋,他怎么不担心总有一天被自己的瞎逞强害死……!”
流影和子游左右为难,又不能顺着她背后骂自家将军,又不好看着秦若袂眼眶里泛起泪光,只好拿她腹中胎儿搪塞她:“小姐,别动气,对孩子不好……”
秦若袂慢慢冷静下来,看到桌上摆着的未吃完的糕点和热茶,惊觉自己贸然出现打扰到了流影。
人家千里迢迢返回将军府,说不准水还没喝几口,糕点没吃几个,就被自己抓着喋喋不休的问话。
她很是歉意的起身,“抱歉,是我太心急了,流影你还没用饭吧?你先吃点东西,再好生休息一下,咱们午膳的时候好好聊。”
她还有很多想问,但流影却躬身道:“小姐的好意谢过,但流影尚有任务在身,午膳就不陪小姐了。”
(第一卷沙场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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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内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