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半生是我?”林晚用力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周涛踉跄了一下,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遥远的地方。
“周涛,我们认识了二十年!”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开始缓慢地割开回忆,“从八岁到现在!整整二十年!!十八岁的你,在学校的梧桐树下跟我表白,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结结巴巴,耳朵红得快要烧起来。”
林晚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仿佛看到了那个夏日午后,斑驳的阳光和少年纯净的眼眸。
“那时候的你,浑身都在发光。”她将目光拉回,重新定格在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男人脸上,带着残忍的平静,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他要是知道,二十八岁的你会变成这样。”
“会在她父母尸骨未寒的灵堂外,抱着别的女人,对为你付出了整个青春和人生的我说‘都放不下’......他会不会恨你?会不会恨不得杀了你?!”
这番话,像一面巨大映照着过往与现今的镜子,狠狠砸在周涛面前。
镜子里,是那个一尘不染的少年,和眼前这个卑劣不堪的自己。
周涛被她话语里尖锐的对比和诘问刺得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他眼神剧烈摇晃着,羞愧、难堪、最终,破罐破摔的狠厉与暴躁涌了上来,盖过了一切。
他抬起头,眼神变得陌生而冰冷,甚至还带着被戳破伪装的嘲弄。
“会。”他清晰地回答,嘴角扯起一个扭曲的笑,“十八岁的我,肯定会恨二十八岁的我。但是林晚,那又怎么样?”
他往前逼近一步,带着压抑的怒气,低吼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二十八岁的周涛!这就是我的选择!活生生的,发生了的选择!”
他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像是找到了反击的快感,话语变得更加刻毒,专挑她最痛的地方戳:“林晚,你醒醒吧!你看看你现在,你还活在梦里吗?活在十八岁那个相信海誓山盟的梦里?”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黑色的丧服,语气充满了恶意:
“你以为爱情是什么?是童话?你爸妈倒是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了吧?他们给你幸福了吗?啊?”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他们死得那么干脆,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你!连你最亲的血缘至亲都给不了你幸福圆满,你还指望我这个,跟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人,能给你一辈子幸福?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周涛恶毒的咆哮。
林晚的手还扬在半空,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耗尽全部力气的虚弱和难以置信。
眼前的男人,陌生得让她心寒。
周涛捂着脸,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胜利者的残忍:“所以我说,你一辈子都活在过去!活在‘以前’!”
以前......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林晚记忆的闸门。
画面呼啸着涌入脑海。
是十八岁那年夏天,他们刚拿到驾照不久,偷开着家里的车去郊游。回来的路上,一辆失控的货车迎面撞来。
在撞击发生的前一瞬,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周涛,没有任何犹豫,整个人扑了过来,用身体死死地护住了副驾驶上的她。
“小晚,低头!”
他当时的声音那么紧张,却又那么坚定。
撞击的巨响,玻璃的碎裂声,身体的剧痛......都比不上那一刻,她在他怀里,感受到的那种以命相护的震撼与安全感。
车祸后,他手臂骨折,额头被玻璃划破留下了此刻她正凝视着的这道疤,却一直笑着对哭成泪人的她说:“别哭,傻瓜,我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
那个会在车祸瞬间扑向她,用生命保护她的十八岁少年。
和眼前这个,冷漠地说着“只是玩玩”,嘲讽她父母、嘲讽她渴望幸福的三十八岁男人。
他们的脸,在这一刻,在林晚的视野里,缓缓重叠,然后又猛地撕裂开来。
像是有一面巨大映照了她整个青春和爱情的镜子,在她面前,“哐当”一声,彻底粉碎。碎片四溅,每一片都折射出过去美好的幻影,也映照出此刻无比丑陋、无比绝望的现实。
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是那个肿瘤在作祟。父母离世的悲恸,公司危机的压力,身体病痛的折磨,以及眼前这彻底崩塌的信仰......所有的一切,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
她看着周涛,眼神里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她没有再说话。
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躯壳,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走出了这场持续了三十年、最终以最不堪方式落幕的幻梦。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他的声音,也彻底隔绝了她的过去。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惨白的光,照在她黑色的丧服上,像无声的祭奠。
祭奠她死去的爱情,和她即将彻底逝去的,二十年的人生。
周涛看着那扇在他面前关上的门,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但随即又被莫名的烦躁取代。
他了解林晚,她性子柔韧,但重情心软。眼下父母新丧,公司危机,自己又查出癌症,再加上他的事情......打击太大,她需要时间消化。她刚才说的离婚,不过是一时气话。等她想通了,自然会明白,在这个关头,只有他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他不能签字。签了字,就真的完了。
他驱车离开了殡仪馆,暂时搬到了另一处公寓,去了另一个温柔乡。在年轻女孩崇拜的目光和温言软语的安慰中,他暂时抛开了那点不安和愧疚,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
用不了多久,林晚就会妥协。他们之间二十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周涛偶尔打电话回去,是保姆接的,只说太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少出来。他确信,她只是在闹脾气,在用这种方式逼他服软。他有些不耐,但还是按捺住了。他得让她知道,有些事,不能太过。
直到第五天,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小晚”的名字。
周涛心头一松,脸上带上了得意。看,她终究还是先低头了。他几乎能想象出她这几天在家里是如何以泪洗面,如何被回忆折磨。
他接起电话,语气刻意放得平淡:“喂?”
电话那头,林晚的声音是久违的、近乎温柔的疲倦。“老公,回来一趟吧,我做了饭......我们谈谈。”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然后便挂了电话。
林晚走到书桌前,动作缓慢地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那份她早已准备好,却一直没能下定决心签字的离婚协议。如今,它已经失去了意义。
她拿起笔,在协议的空白处,开始书写,笔尖划过纸张。
【遗书】
给看到这封信的人:
餐桌上的菜里,我放了东西。
不必探究原因,这只是一场迟来的清算。用我的命,赔给他们。用我的一切,结束这一切。
如果可能,请将我和我的父母葬在一起。这人间,太脏了,我想回家。
林晚绝笔
她放下笔,将遗书压在离婚协议上。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几分钟前私家侦探发来的邮件。
邮件没有正文,只有几份附件。
第一份,是行车记录仪修复后的音频片段。里面清晰地记录着父母车祸前,与另一辆车司机的短暂对话,那个司机,是周涛远房表叔雇佣的!对话提及了“制造意外”、“股权”等字眼,最后是母亲一声惊恐的“你们要干什么?!”以及剧烈的撞击声......
第二份,是几份隐秘的资金流向截图,显示周涛通过海外空壳公司,将大笔资金转移出去,同时精准地做空了林氏集团的股票,时间点正好在父母出事、公司谣言四起之前。
第三份,是一张偷拍的照片。照片上,周涛正与那个怀孕的杜晴在一家私人诊所外,时间,赫然是八年前!
而他们的儿子,她年仅四岁的孩子,在两年前死于一场蹊跷的溺水。当时在场的人,只有周涛,和那个女人的孩子。
所有人都觉得是意外,毕竟怎么可能会有父亲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而且当时的他,无比内疚。
他不仅背叛了他们的爱情,他还亲手策划,夺走了她至亲的生命,摧毁了她父母一生的心血!
那些他曾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悲痛、那些为她“奔波”处理公司危机的“辛劳”、那些对她父母的“缅怀”......此刻回想起来,无比恶心。
父母经营的公司并不算大,家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暴发户,没想到家境优渥的周涛竟然那么恶毒。
胃里的肿瘤在疯狂叫嚣,剧痛几乎要撕裂她。但比病痛更痛的,是这锥心蚀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