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根本不信,接连揪着好几个人追问,得到的全是大同小异的回答,这才作罢。
她抬头观望,看见隔壁屋檐上还有三层高阁,虽距离有点远,但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朝手心呵了口气,搓了搓,随即后撤两步,脚尖轻点借力,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快到边缘时她纵身一跃,轻巧落在对岸栏柱旁,双手成爪,手脚并用接着往上爬。
可爬的途中,她还瞥见远处半空,时不时还有人像石子儿似的被扔进这人海里。
阿慈蹙眉,却没多想,反正只要爬到最高处,一切自然明了。
脚下的人海仍在哭嚎,远近各处还时不时闪过灵光。
是那些持有飞行法器的人,正纷纷祭出玉梭、羽毯或是浮空莲台。不知是受主人惊惶心境所染,还是被这秘境规则无形压制,所有法器皆颤颤巍巍,却依旧载着主人,拼尽全力地从这片血肉泥潭中挣扎而起,踉跄着向空中攀升。
这点逃脱的希望,如同水入滚油,瞬间引爆出更大的混乱。
“带我走!”
“别丢下我!”
无数双手疯了般向上抓挠,有人死死抠住羽毯流苏,有人整个人吊在御剑者的腿上,更有甚者一口咬住那人的衣摆。
法器不堪重负,灵光剧烈闪烁。
纵使主人拼命催动,蛮横前冲,也抵不过下方拖拽的力量。一拖五,五拖十,十拖百,最终,那一点点升势彻底被这窒息的深渊拖了回去。
这种情况正在四处上演。
阿慈眼尾余光瞥见不知多少处,可她无心救人,只心无旁骛地一直向上爬。
越往上,那股炙热也越发浓烈。
阿慈忽略这股不适,手脚更快。
又过去一盏茶的功夫,她离阁顶也就剩下几丈距离。
瓦片太滑,着力点不够,她便不怕疼地用指甲卡住缝隙。等她牢牢抱住阁顶那泥塑的老鹰时,她的甲缝都渗出了不少血迹。
热浪裹挟发腻的风,吹过她的鬓角,刚抹掉的汗马上就又冒了出来。
阿慈喘气不停,也终于看清了这城内景象。原来不止她脚下这处街道挤满了人,这诺大城池的每一处都人山人海。
那些人也不是凭空落下,而是天际时不时会出现类似传送门的光圈,这些人就这么被丢了进来。
还有头顶若隐若现的灵光浮动。
她确定是结界没错。
那就证明这座城,是人为所造的“牢”。
阿慈又去看日头,虽看上去和平时的太阳没什么差别,可那中间有一处红点。
是火鸟。
火鸟作为三等灵兽,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东西,就算是入魔后实力大涨,也绝不可能把这么大座城变成蒸笼。
热就算了,还把这么多人困死在这儿,这地方到底想干嘛?难不成要把这么多人都给炼死?
阿慈有点懵,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更不知接下来她该做什么。因为眼下这境况,明显她也哪里都去不了。
遇事不决的时候怎么办?
阿慈干脆先填饱肚子。她意念一动,食盒出现,里头整整齐齐放了昨儿她存的几十个包子,还有几壶水。
她拧开水壶灌了一口,还来不及咬下包子,远处几道饥渴的目光便已死死钉在她手上。
“水!她有水!”
“吃的!给我!”
阿慈下意识将手往怀里一缩,可一动便觉手上一空。水壶与指间的包子竟被一股无形吸力强行掳走!
她反应够快,身子一弯,下意识要护住腿间的食盒,可怀中整只食盒竟撞着她的下巴脱控飞出。
因她伸手去抓,以至于食盒凌空翻倒,包子和水囊倾泻而下。
底下的人不知道被这破地方困了多久,为了一口水、一口吃的,一个个跟饿死鬼一样,不顾倒下就会被踩死的风险,朝着那点儿吃食疯扑过去。
人群里个儿高的汉子最先抢到水囊,他还没来得及张嘴,便被更多手臂拖入人潮,惨呼间,就这么被淹没。
那些包子也是,还在空中就被无数双手撕扯、抓夺,最后化为碎末。
那是她花了一百两银子买的食盒,她原本打算用不坏就用一辈子的;还有那包子和水,是她特地准备,原以为不会在秘境里头待多久,所以就那么六十个,水也就那么八壶。
现在全没了。
阿慈脸憋得通红,那些被夺走的包子与水,蓦地与幼时被抢走被踩烂的馒头重叠在一起。
“谁他妈抢我东西!”她脑子嗡的一声理智崩断,“老子杀了你!”
阿慈朝着食盒坠落的方向纵身跃下,一头扎进拥挤人潮。她手肘狠撞、双脚猛踹,凭着一股蛮力硬生生劈开挡路的人,视线死死盯着那只正被无数双手争抢、属于她的食盒。
“滚开!老子的东西也敢碰!”
她伸手一把拧住那只攥着食盒柄端的手腕,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幼,猛一使劲,耳边当即传来清脆的骨裂声。那人吃痛松手,阿慈趁机将食盒捞回怀里,立刻就给收进了纳虚戒。
这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喘息,可她裸露出来的脖子,手腕等地,却添了不知多少道抓痕。
食盒虽夺回,但喉咙的烧灼感也愈发强烈。
她必须找到能解渴的东西。
否则这么烤下去,她要不了多久就得脱水。
阿慈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她记得刚刚在高空的时候,瞥见北边好像有个湖。她环顾四周分辨好方向,随后再次踩着人们的肩膀后背头颅,在这人海之上踏出一条路,朝着北方突进。
就在她行出街口,要爬上屋顶的那刻,脚腕猛地一沉。
阿慈先是蹬踢,等那股抓力消失,她才低头。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濒死的眼睛。
一个不过六七岁的男娃被挤压得双脚腾空,面色青紫,一只小手还在向前,试图攥住了她的裤脚,仿佛只要抓住,他就能活。
那孩子嘴唇翕动,却已发不出声音,只有眼中的哀求清晰可见。
救还是不救?
她阿慈不是什么善人,现在这座城里,到处都是被踩死的人,多这孩子一个,又有什么差别?她又有什么救的必要?她救得过来吗她?
可那眼神,像极了四年前麻子和她求救时候的模样。
“妈的!”阿慈腰腹猛地发力,空着的手向下一捞,将那孩子从人缝里拽了上来。
“你就给我在这上头待着,哪也不许动,你要是倒霉死了,那就证明老天爷就让你活这么长。”她恶声恶气地吼道:“我走了!你要敢跟着我,我就一脚再把你踹下去!”
男娃还顾不上回话,只抓着脖子,好让自己的气息能赶紧顺畅。待他脸色恢复正常,哪里还看得到阿慈的身影。
阿慈身轻如燕,在房梁与房梁之间跳跃不停。经过的地方越多,见到被踩死的人也就越多。
当然,活人更多。
她盼着这一路最好能遇到哭包和石头,就算遇不到她俩,能碰到同来试炼的人也不差啊。可人呢!不算她还有一千零七个,都死哪去了!她怎么就一个熟脸儿都看不见!
还有二狗,不是牛哄哄的吗?怎么这种关键时候他找不见自己?
阿慈又气又渴,偏还得赶路,结果一声凄厉又熟悉的尖叫,打断了她的思绪,扰慢了她的步子。
“滚开!你们这群贱民!不准碰我!”
阿慈眉梢一挑,循声望去。
只见右前方不远处,一只打造得极为精美的金丝雀状飞行法器,正极其不稳地上下起伏,灵光也忽明忽灭。
法器之上,可不就是那位身份贵重,目中无人的二缺大小姐,沈棠嘛。
她这会儿狼狈万分,发髻散乱,珠钗斜插,那张姣好的面容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她拼命催动脚下金雀,试图拔高,可下方的情形比阿慈之前看到的任何一处都要惨烈。
许是因她法器过于华贵,抓住她这根救命稻草的人也格外多。密密麻麻的双手死死扒在金雀边缘,更有甚者几乎将半个身子都压了上去。
“放开!我命令你们放开!我爹是墨玉城城主!你们再不放开我就让我爹要你们的命!”沈棠嘶喊不停。
她手中的长鞭早已不知丢到何处,只能徒劳地用手去掰那些死死抓住她法器的手指,指甲在那些或脏或净的手背上划出血痕,却无人松手。
阿慈站在房顶上,笑得幸灾乐祸,刚才的气恼被这送上门来的乐子冲散了不少。
她也是嘴贱:“哟,这不是沈大小姐吗?你这金丝雀看着可不怎么中用啊?要不要试试求求我?说不定你求我,我就大发慈悲救你也说不定啊。”
沈棠又茫然又高兴地抬头,待她穿过人海,看到阿慈那副看猴戏的模样,脸一黑,气得她几乎要呕出血来。
“是你!你个贱人!你等着!等我出去,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她声音尖利,带着哭腔,更多的却是色厉内荏的发泄。
阿慈嗤笑一声,浑不在意地继续欣赏沈棠的挣扎。
“咔嚓。”
一声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那华贵的金丝雀法器,终究是承受不住,一侧翅膀状的部件生生断裂开来。
沈棠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连同着那只破损的金雀,直直地朝着下方窒息的深渊坠去!
“啊啊啊啊啊啊!贱人!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