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势欲沉山 第78章 谶纬

明彧屏息凝神，却没等来褚爻的声音，只见她伸手抚上发髻，发髻上斜插着一支泛黄的朴素簪子。

不像褚爻会戴的佩饰明彧想，直到她取下发簪，置于身前，明彧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簪子，而是一支筹策，兽骨做的筹策。

季知禅接了一捧褚爻散落下来的乌发，背起辟邪，低着头窝到她身后，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褚爻没管身后狗狗祟祟的人，手指从筹策的顶端抹到正中，竟有一列黑字随之显现。

这不是用墨写上去的字，明彧笃定，如此昏暗的夜里，每个人的脸在灯火下都模糊不清，但他仍能看清筹策上的字——

云天将崩。

明彧眼睫轻颤，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阴影片刻后作雾消散，再不见了踪影。

他刚想说话，褚爻却先于他开口。

“这一路以来发生的事，看似能够追根究底，可一旦细究，只会让人如堕云雾。我想了很久，很久很久，直到这则谶纬出现。”

传讯给星阁后，老天师只字未回，只送来一支什么纹样、字迹也没有的筹策。

它在某天夜里发烫，浮现出半边黑字。

于是褚爻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若是端阳之乱、玉玺失踪……这桩桩件件事情的背后，都有着同一个幕后黑手呢？甚至连星阁的消息，都是他故意透露给柳氏的。”

褚爻再度向明彧逼近。

季知禅手中的发丝滑走一截，他眨巴眨巴眼睛，踩着碎步跟上。

“殿下一路陪着我们演戏，会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吗？”

“褚爻。”明彧蓦地打断她，喊出她的名字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呜咽般的颤音，“我只是一枚棋子。”

褚爻抚了抚手中筹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些守陵人和在吴郡截杀我们的宗师，也是棋子吗？殿下这颗子，又走了多少步呢？”

明彧没有回答，只有眼里的暗河翻涌，衬得眸色比深夜还沉。

“殿下在景阳的声望极高，却甘愿做一枚棋子，在他人……一个死人的掌控下，手握屠刀送无辜的人们去死吗？

“殿下，你晚上会做噩梦吗？”

明彧闭了闭眼，世界陷入黑暗的瞬间，辉煌金殿上的浮雕云龙又在看他了。

错金博山炉燃着的奇楠沉香占满了云台殿，神思在直达胸腹的清凉与浓烈醇厚的甘甜中飘摇。

龙椅上的人影在氤氲的雾气中模糊不清，但他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皆清晰可闻。

[星阁这样的存在，是没法用强权和武力去逼迫的，得用道义、用苍生、用这天地万物……叫他们不得不杀！]

明彧睁眼时，正好望见远处暗沉的天空，“我是遗腹子，在先帝即位之初发现的遗腹子。他没杀我，甚至在大皇子出生之前，一直将我当做储君培养。比起弟弟来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更像他的孩子。

“你见过死士背叛自己的主人吗？我这种棋子也是一样的，我不能回头，不能回头……啊，说得太远了。这局棋会走到哪一步，这天下会死多少人、死哪些人，端看星阁怎么选。”

褚爻始终沉默，在明彧第三次抬头看天时打断他：“殿下在看什么？”

明彧顿了一下，紧接着一名侍卫匆匆忙忙地跑进院中，正是先前出府那人。

明彧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顿时加重——早在武曲离开之前，剑阁就该赶到的。

更别提褚爻还在一旁逼问：“是在等剑阁吗？”

侍卫闻言，诧异地看了褚爻一眼，被她眼中森冷的寒意刺得颤栗，赶忙低头汇报：“殿下，属下去晚一步，黄阁主不知接到什么消息，已经带着一众弟子出城了。”

“此时城门已经落锁了……”

明彧猛地看向褚爻，侍卫的声音接着响起：“城门尉说……他们是拿着您的令牌出城的。”

侍卫的声音越说越小，低下头颅不敢看明彧。

“我的令牌只给过你们。”明彧直勾勾地盯着褚爻，片刻后，竟轻轻地鼓起掌来，“连剑阁都提前算进去了啊，真不愧是星阁的少主。就是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消息，引得他们如此慌忙出城？”

“殿下只想知道答案，不想回答问题吗？”

一瞬之间明彧想了很多，想褚爻的质问，想说自己先前并不知情，想否认、想解释。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选择隐瞒，选择接过这局棋，他只能回答一个苍白无力的“是”。

“我以殿下的名义，给他们送了点有关宁罹的情报。”褚爻转了转手中的筹策，“你想让剑阁在这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

明彧不禁笑了一下，“又坑我？”

“殿下怎么又对我的问题避而不谈，是因为剑阁是下一步棋吗？”

“褚少主将所有事情都算到我们头上，是不是太过一概而论了？剑阁就是来买铁的，仅此而已。”

“什么铁让剑阁大过年的专门跑来景阳买，还要宗师亲自前来？而且一待就是半个月。”

褚爻这次不再给明彧开口的机会。

“让我来猜一下吧。殿下虽认出了我们的身份，却从未见过我们施展道法，而自星阁避世以来，江湖上一直有一些不好的传言，所以你也开始怀疑这个传言的真实性。

“剑阁既是一把刀，又是一块磨刀石。若星阁的道法当真失传了，剑阁就是一把刺向星阁的刀，有了他们带头，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煽动其余人也亮出刀尖，然后想方设法地将这些刀尖，转向那些士族。若没有，你便会让星阁踩着剑阁的尸骨回归，叫天下人都记起星阁是怎样的存在，再把星阁变成替你们铲除士族的刀。

“但你见到筹策上的谶纬时，立刻否定了这个传言——不论我们是否能够施展道法，星阁都有天师存在，否则，怎么还能向神请谶纬呢？”

明彧遍体生寒，被看穿的不安与恐惧钻入四肢百骸，好在褚爻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没有弄清。

褚爻问：“先帝究竟布置了怎样的后手，竟能让星阁或是一干江湖势力变成刀？”

两人对峙的时间里，其余侍卫也赶到了此处，将褚爻与季知禅层层叠叠地包围起来，但明彧只粗略的扫过一眼，便发现人数少了太多。

“我的东西，褚少主用得倒是顺手。”

“我看你给得如此轻易，难道不就是想让我用？”褚爻恰中要害，“给出景阳王印后，你没有做任何防范，以至于府中侍卫轻易被调走……你心里其实希望有人来中止这场棋局吧？你不想违逆先帝，也不想背叛自己，你期待失败，甚至是一个无可抗拒的死亡，心安理得地一了百了。”

明彧已经冷过了，心思再次被戳穿，反倒在他身上点了一把火。

“你戳穿我的时候，自己的心思也一览无余——你想我走回头路，想从我这里得知先帝安排的后手……哈。”

褚爻从明彧最后的笑声中读出了显然的拒绝，摇摇头用筹策挑起一绺头发，不料遇到一丝阻力。

季知禅抬眸，正好与回头的褚爻对上视线。

褚爻：“？”

季知禅手上动作不停，问：“怎么了，一直看我？”

褚爻看着季知禅手上编到一半的辫子欲言又止，用筹策拨了下头发，看到混在散发中的几条细辫。

季知禅空出一只手，拿过筹策，“绾发吗？等一下，马上就编好了。”

褚爻抿了抿唇，不再关注这与当下氛围格格不入的一幕。

“话说回来，殿下，你见到传国玺了吗？”

明彧心跳一顿。

褚爻感到发髻重新绾起，右手握上刀柄，“他能在生前留下多少后手？”

呛啷声惊破黑天，季知禅的手指自褚爻发髻滑落，勾在她的发尾上，如蝴蝶停驻，再飞至长空，化作银龙扑面，霎时扑灭夜中薪火。

侍卫们筑起人墙，拦下季知禅，褚爻轻踏辟邪枪尖，正面杀向明彧，刀身泛出熠熠寒光，若雪花纷飞。

“到此为止了！”

明彧一拍腰侧，真气将长剑逼出剑鞘，竖立身前。

“当！”

明彧握剑前刺，褚爻踩在侍卫肩上闪身斜走，手掐雷诀，刀影是虚，符箓是实。

就在褚爻念咒之时，异变突生。

一道金芒裂天，自视线不可见之处袭来，惊起漫天急风，那风裹挟着夜露和尘沙而来，带来一场荒诞的海啸山崩。

“若筠，快走！！”

一声嘶吼随后而至，一棠色人影自天际向此处飞掠，却是江旻。

褚爻与明彧同时一惊，却来不及闪避。

金芒快若流星，顷刻间已至眼前。

肉眼可见的磅礴真气轰然炸开，季知禅清除身前侍卫，不退反进。

褚爻直直砸入季知禅怀里，蓦地喷出一口鲜血，好在被季知禅及时护住，免得五脏六腑都翻腾。

褚爻抬眼见那金芒折返，竟是一把折扇，青铜扇骨、丝绸扇面，这样的制式实在是眼熟极了。

就在她思索之际，江旻再度出声。

“闻家的宗师也来了！”

最近几天下班一看码字记录，当天摸鱼只码了200字……释怀(bu)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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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谶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