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褚爻换了个姿势,屈指抵住额头,“百八十年前的事情,当初结亲的两个人早就归西了吧?”
鸦青连结亲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只管附和:“嗯,肯定死了。”
就算留有子嗣,也不知隔了多少代了。
这姻亲到了现在,说难听点,星阁承认便是存在,若是不认,那自当烟消云散。
但架不住跟星阁扯上了关系就有人信。
再者——
“虽然星阁避世不出,这每年抱有奢望往云州求卦的人仍不知几何,却几乎无人能够穿过瘴气弥漫的林海。
“如今星阁的少主既已下山,行走在外难免与我等偶遇,博取机缘的概率大大增加,就算不是那虚无缥缈的有缘人,难道还没有这个缘分为自己争上些别的?就算与这两样都无缘,让我等瞻仰一番少主的风采也好呀!”
其余人应和道:“是这个理啊!”
顿时,不少人纷纷起了心思:“既然葛长老知道得这么清楚,不妨与我等说一说,这位少主姓甚名谁,长相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葛容身上,包括褚爻。
“那位少主姓褚,乃是一名女子。”葛容挑眉笑了笑,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此话一出,众人皆有些失望:“葛长老,没别的消息了吗?”
“属下这就去让他们闭嘴。”鸦青的右手按上刀柄,红色宝石火彩闪耀,带着明晃晃的杀意。
“怎么,就凭我姓褚又是女子,他们就认定我是星阁的少主?”褚爻不紧不慢地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再度向下看去。
葛容一走,栖见楼里的客人几乎散了个干净。
只有一人——
褚爻捕捉到这缕窥视的目光,不料一阵急风拂过,吹起雅座纱帘。
是先前被人搭话的那名黑衣男子。
褚爻短暂地愣住,侧脸暴露在对方眼里,皎如明月,他也愣住了。
铅华洗尽,珠玑不御。
这是褚爻看到他的眼睛时,几乎快要脱口而出的八个字。
黑衣男子盯着她,无礼地注视许久,端起酒盏,稍稍倾斜,像是在邀她共饮。
纱帘从惊风中垂落,半眼朦胧,褚爻微微垂眸,目光随着酒液,从他的嘴唇移到滚动的喉结上。
风停了,纱帘彻底落下,模糊双方的视线。
“少主,这人需要处理掉吗?”鸦青问。
“为何?”褚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续一杯。
“他看见你了。”
“你家少主有这么见不得人?”褚爻挑了挑眉,又喝下一杯酒,释去心中烦闷。
这山下没人认识她,看见就看见了,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这时,栖见楼的侍从匆忙跑来。
“贵客,楼下那位客人想见您。”
褚爻皱起眉头,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人……是什么身份?”
侍从摇了摇头,却道:“淑女是栖见楼的贵客,若想查清此人身份,只需吩咐一声。”
“去吧。”
“是。”侍从会意,“栖见楼不会让这位客人打扰到您。”
栖见楼是淳义柏氏的产业,受宗师庇佑,尤其是持有“百业令”的贵客。通往二楼雅座的入口处都被下了禁制,非贵客或宗师不可登楼。
褚爻挑起一小片纱帘,发现黑衣男子已经戴上了一顶斗笠,他身前的侍从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黑衣男子又朝此处看了一眼,转过身去,似乎打算就此离开,便收回了手。
“少主,他为什么对着你笑?”
“什么?”褚爻错愕回头,只能望见一个远去的背影。
方才没有发现,他背上还背着一把武器,被黑色的布裹着,不像剑,也不像传统的长枪。
好奇怪的人……即使没有被他的目光看着,也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他走了,真的不管吗?”
“不行。此人真气内敛,杀气纵横,只怕是个武功不在我之下的。真是麻烦……阿青,你去买几套男装回来,风格要与我从前的穿着大相庭径。顺便去查一下,葛容的消息从何而来。”
“是。”
鸦青走后,褚爻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直到一壶酒饮尽,起身回到寝室。
她找出妆奁,为自己化了个男妆,本想等鸦青回来瞧一瞧,却忽然感到一阵头疼。
很久没睡个好觉了……
褚爻打了个哈欠,想着鸦青未几便回,倒头就睡。
酉时,鸦青办完事情回来,正好是晚膳的时间,便让仆人直接将饭菜送到寝室里去。
鸦青本想让褚爻多睡一会,余光瞥见一只白鸽落至窗檐,取出密信,打算叫醒褚爻。
凑近了,见到褚爻脸上的妆容,正要细看,却发现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少主,少主?”鸦青附耳喊道:“醒醒。”
褚爻能够感受到外界发生的事情,但她似乎被魇住了,拼命挣脱束缚,将她的所有力气都耗尽了。
“阿青!”褚爻抓住鸦青的手臂,骤然坐起,大口喘息着。
“少主,又做噩梦了吗?”鸦青揽住褚爻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不是,忽然就这样了……心脏跳得好快,感觉马上就要窒息了……”褚爻心有余悸,指尖到现在都是麻木的。
鸦青给褚爻喂了颗安神的的丹药,待她脸色好转,细细打量起来。
暮光从花窗洒入,映照出她的姿容秀如玉竹,只是冷冷恹恹的,倒让人想到清光秋月。特意画的剑眉此时皱起,压在一双烟灰色的眼眸上,眸色暗淡,若雾霭楚天。
当真是别有一番风韵。
褚爻发现鸦青在看她,扬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如何?”
鸦青看得呆了呆,半晌才道:“好看。”
褚爻摸了摸临时贴上的假胡茬和喉结,“可能看出我是女子?”
“唔……”鸦青凑近了些,几乎与褚爻脸颊相贴,看了又看,翻出一套男装,“少主,换上这套看看。”
褚爻一边配合更衣,一边听鸦青汇报消息。
“葛容也是今日到的扶风,同行的有二三十名弟子,下午频繁出入,似乎在找什么人。”
“葛容呢?”
“待在栖见楼里,没有任何动静。”
说话间,鸦青已为褚爻换好了中衣。
青白渐变,再到深绿的中衣,加上由内到外的雪白、黛绿、淡金三层,似乎与从前的穿着没什么区别。
“对了,你睡着的时候,我收到江旻的传信。”鸦青递出密信,褚爻没接。
厚重的墨绿色落满肩头,若松烟笼身。褚爻抬起手臂,身上的锦袍满织金线,暗纹提花,左肩还缀有金竹装饰。
整套装束繁复华丽,霎时将她与从前的模样区分开来。
“你这是按照江旻的审美在给我打扮?”
鸦青眼睛亮晶晶的,像只见到漂亮宝石的猫。
“好看,喜欢。再配上一套多璜玉组佩……”
“不戴,我又不是江旻。他信上说什么?”
鸦青有些失望,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很快又明亮起来。
“江旻哥和俞劭哥已经出发了,正在来扶风的路上,让我们先在扶风等一等,再与他们一同去京城。”
距离褚爻下山,已过半月有余,她们从天水行至扶风,离开云州,进入了定州的地界。
此行的目的地长清,原为定州清宁郡。
建昭元年,齐高祖明翰一统天下,迁都长清,改国号为“齐”。
如今是衡安十九年,长清作为齐国都城已有数百年历史。
“嗯,就在扶风等他们。”
听见敲门声,褚爻走到屏风后,鸦青放下手中衣物,将门移开一条小缝。
“贵客,可以用膳了。”侍女始终低垂着头,放下食案便要离开。
褚爻从屏风后走出,挡住侍女的去路,“今天,这间客房住进了什么人?”
侍女抬眼看了她们,又垂下眼,面不改色地俯身行礼,“是一位公子。”
褚爻侧身,“去吧。”
“栖见楼的人,可信吗?”鸦青盯着侍女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褚爻坐到桌案旁,“不可信,但相信他们不会蠢到暴露贵客的身份。”
鸦青坐在旁边布菜,“那要不要让他们也盯着葛容?栖见楼的人,比我们方便。”
“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们在调查此事。”
“对了,还有一波人也在调查葛容。少主还记得最先提起千重山的那人吗?他是太守府的人,似乎有意在接触桃花坞的弟子。”
“扶风太守?”
“扶风本地士族柳氏的二公子,柳如烟。柳氏乃定州的名门望族,世代为官,如今的家主正是柳如烟的父亲,是当朝的大司徒。”
如今的齐朝皇室式微,士族门阀林立,柳氏手握重权,地位最为显赫。
“江湖门派与士族门阀向来没什么交集,估计也是为了星阁的事。想必要不了多久,这两边就能搭上线,到时候,我亲自去会会他们。”
“是,属下会盯紧他们。”
“说起来,长清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鸦青思索一番道:“没有。但快到端阳了,宫中设宴,召请百官,这算大事吗?”
“哦,端阳?扶风到长清,大约需要几日?”
“大约十五日。”
“端阳盛会,我可不能错过。”褚爻掐指一算,将俞劭和江旻两人抛之脑后,“最迟四月廿十,我们就走。”
鸦青压根没想起才写信让她们等一等的这两个人来,点头应好。
褚爻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若是栖见楼查到了那名黑衣男子的消息,随时告诉我。”
“铅华洗尽,珠玑不御。”出自陆游的《秋波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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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