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峨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货币,准备去集市添置几件新衣和被褥。
如果不回牧场,她还能去哪儿落脚?这确实是个问题。
凯利说过,这些钱足够租好几年的房子,但她没有东璃国的正式身份,未必能顺利入住。
想到她来冬大陆的目的是入学学习新法术,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程寻找凯利的路上,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
在榛树林的边缘,她瞥见一位佝偻着背的老人,虽然年迈,动作却丝毫不显迟缓。
她正用一根树枝拨开腐叶,从泥土中挖出一块黑色块茎,那根系间隐约流动着类似法脉的纹路,泛着微光。
只见老人低声念了一句什么,块茎迅速抽芽,绽出一簇幽蓝色的新叶。
“这是个法师?”唯峨心头一跳,悄悄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火山方向行进。
老人一路走走停停,熟练地采集着各种奇异的植物,仿佛早已对此地了如指掌。
唯峨不小心踩断一根枯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老人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仿佛只是被一只路过的野兔惊扰。
但接下来的路程里,唯峨发现那些带刺的灌木、潜伏的螙虫,都被提前清理过,像是有人刻意为她扫清了障碍。
越往前走,离集市越远,夕阳西沉,林间的光线逐渐昏暗。
唯峨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尽管她记下了来时的路,但森林变幻莫测,未必能顺利返回。
不如直接上前打个招呼?可就在她犹豫的片刻,老人的身影已经隐入暮色,几乎消失不见。
唯峨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来到一座休眠火山的山口,硫磺烟雾从岩缝中缓缓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灼气息。
唯峨将包袱藏进一棵榉树的树洞,随即调整拟态频率,模仿蜜蜂每秒230次的振翅节奏。
“嗡——”
她穿过了某种透明的结界,高温瞬间灼痛了她的翅膀,但她强忍着没有停下。
眼前的景象令她呼吸一滞。
七层梯田依火山而建,错落有致,每一层的作物都笼罩在独特的光晕中:番茄如倒挂的红灯笼,麦穗高及腰际,沉甸甸地垂着头;那些盘绕在火山岩柱上的藤蔓,结出的蓝紫色豆荚随着岩浆的脉动缓缓鼓胀,又缓缓收缩,仿佛在呼吸。
老人赤脚踏入田地,脚下的火山灰与腐殖质混合成肥沃的土壤。
她身上的工服打满补丁,但那些补丁并非普通的布料,而是用某种植物纤维织成的疗愈织纹,隐约泛着柔光。
突然,一只雪鸮从高空俯冲而下,稳稳落在老人身旁的稻草人上。
它的左爪套着一枚精致的微型星象仪,瞳孔深处流转着赤金色。
唯峨屏住呼吸,意识到自己可能闯入了一个远超想象的隐秘之地。
就在她解除拟态的瞬间,一根发着冰蓝色寒光的藤蔓突然缠住她的脚踝。她暗道不好!
老人背对着她,只是用骨制锄头在田埂边的玄武岩上轻轻一敲,石缝中立即浮现出金色警示咒文:“擅闯者将化作第四层梯田的肥料。”
唯峨心下一惊,不远处的水车突然转向对准她,齿轮咬合声中夹杂着古灵语的咒文计数声。
藤蔓寒气凛凛,唯峨冷得一哆嗦,眼看它伸出的倒刺就要刺入皮肤,她猛然切换声带频率,模仿蓝舌蜥蜴的次声波。
一阵低频震动传出,藤蔓顿时僵住半秒。
唯峨任由藤蔓将她倒吊至水车上空,在齿轮擦过后颈的瞬间,她将“语言通感”和“拟态”能力催动到极致,用虎鲸语的尖哨声怒喝:“逆位!”
“咔!”水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异响,运转了百年的魔法阵开始反向转动,喷出滚滚蒸汽,藤蔓在硫磺烟雾中剧烈收缩。
老人远远观望,金绿色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反应不错。”
唯峨抓住机会,多重拟态在脑海中飞速切换:蜥蜴鳞片的纹理、蜂蜜的黏稠度、榛树叶的脉络……最终定格在与老人工服补丁完全一致的结构——龙舌兰纤维。
羽毛笔从衣襟滑落,羽间的彩色条纹流转着奇异光芒,她一把抓住,笔尖飞快勾勒出与补丁相同的符文。
这一举动触发了雪鸮星象仪的反应,投影出的三维图案中,突然浮现出元武、凯萨里昂、虎鲸和凯利的天赋虚影,那些被她复刻过的法脉印记。其中,凯撒里昂的符文标识与虎鲸的拟态标识格外明亮。
“复制天赋?”老人用骨锄敲碎空中的光点,眼中兴趣渐浓,“能在战斗中保持如此精细的操控,甚至实现多能力交替使用。”
她抬手示意,雪鸮用喙掀开地上木板,露出幽深的地道入口。
符文完成。耀眼的金光四散迸射,驱散硫磺烟雾,田间的光晕也随之柔和下来。
但复刻时间已到,唯峨力竭跪地,大口喘息。
老人将骨锄插入岩缝轻轻一挑,所有藤蔓应声缩回,看着唯峨疲惫却仍保持戒备的眼神,笑道:“进来吧,年轻的天才法师。”
唯峨愣了一下,抬手拂去额头上的硫磺灰,指了指榉树洞的方向:“等一下,把我的行李带上。”
老人挑眉,骨锄轻点地面,远处的树干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微微弯曲,将包袱推出树洞,骨碌碌滚到唯峨脚边。
她俯身拾起,拍去尘土,跟着老人走向隐藏在火山岩柱后的阶梯。
阶梯蜿蜒向下,仿佛由岩浆雕就,石壁间浮现的微光符文散发着温暖的气息,驱散了地下通道的寒意。
唯峨紧随其后,脚步虽轻,眼神却始终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你无家可归吗?”老人忽然开口问道。
唯峨低声回应:“嗯。”
“看你的样子,是外地人?”
“是。”
通道尽头,大门无声滑开,一股暖意迎面而来。
眼前是一个宽敞的地下空间,地面由玄武岩铺就,中央是一座种满奇异植物的玻璃温室。
藤蔓攀附在透明的墙面上,悬挂的荧光果实散发着柔和的橘黄色光芒。角落的火盆里,火焰温柔跃动,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温暖而明亮。
老人转过身,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这里就是我的家,虽然简陋,但遮风避雨足够了。”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唯峨问。
“很久了。”老人轻叹一声,“我叫布里吉德,所以,你不用担心在这里的安全。”
“火之神的名字?”唯峨微微皱眉。她在集市上和凯利口中曾多次听到过这个名字,但对“神”的认知并不多,她知道的是,能被冠以神之名的,几乎都是得到虚天认可的存在。
老人轻轻点头。
唯峨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你是伪神?”
面对她突然的敌意,布里吉德的目光微微一暗,缓缓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簇微弱的火焰,火苗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孩子,你口中的‘伪神’,正是我曾经的敌人。”
“我曾被称为‘火之神’,但那已是遥远的过去。那时的我,守护这片土地的生灵,以火焰驱散严寒,以光明抵御黑暗。
然而,当我被虚天选为神明时,才看清那所谓的天界真相,那里盘踞着以人类信仰为食的伪神,牠们编织谎言,虜役众生。
……于是我撕碎神格,向虚天举起了叛旗。”火焰在她掌心轻轻跳动,映照出她眼角的纹路。
“代价是惨重的,我的力量被剥夺,同盟被驱散,甚至连名字都险些被抹去。如今的我,不过是藏身于火山深处的老人,靠着培育这些植物勉强维生。”
她指了指温室中那些发光的藤蔓与奇异的作物,“它们是我仅剩的伙伴,也是我未曾屈服的证明。”
唯峨紧盯着她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出破绽,却只看到一片坦然的平静与岁月的沧桑,“如果你真的失去了力量,为什么还能操控藤蔓,施展那些法术?”
布里吉德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这些不过是百年间摸索出的雕虫小技,真正的神之力,早已不复存在。”
她的目光落在唯峨手中的羽毛笔上,“你能复刻她人的天赋,应该比谁都清楚,力量的形式可以千变万化,但核心的‘真实’,永远无法伪造。”
她转身走向火盆,添了一根木柴,火焰“噼啪”一声蹿高,映亮了她的侧脸,“我带你进来,不全是因为你的能力,还因为你的眼神,和我当年一样,充满不甘与怀疑。如果你愿意,可以在这里暂住,我会教你如何在这片被伪神掌控的土地上生存下去。”
唯峨沉默片刻,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低声应道:“……好。”
布里吉德点点头,指了指温室后方的一扇木门:“你身上还有伤,先去泡个澡吧。”
温泉池边热气氤氲,唯峨踏入池中,暖流瞬间包裹全身。
她闭上眼,感受着水温渗入骨髓,仿佛要将多年的疲惫一点点溶解。
“终于能好好洗个澡了……”她任由身体沉入水中,彻底放松下来。
洗浴后,她换上新买的衣物,回到布里吉德为她准备的房间,小床柔软舒适,床头的夜灯由荧光植物制成,散发着宁静的橘光。
她躺下,久违的安宁与温暖包围着她,“不管了,先睡一觉吧……”
老人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或许值得信任,至于其她,明天再说。
渐渐地,她沉入梦乡,梦中没有追逐,没有危险,只有无边的星空,宁静而璀璨。
夜深时分,布里吉德独自坐在火盆前,雪鸮栖息在她的肩头,闭目安睡。
火焰跃动,在她眼底投下深邃的光影。
“火山告诉我,”她仿佛在说给自己听,“她是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