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胜【向哨】 第1章 区区一个午觉而已

微风轻拂，吹散开轻掩窗户的纱帘，一只翅膀泛着微光的蝴蝶翩翩飞进，轻巧地在屋内转了一圈，便收敛起来落在了床上人的鼻尖上。

洁白床铺上的人鼻翼翳动，连连阿嚏。腰身拱起，手臂使劲，直把床铺上的东西扫了个遍，全都落下地去。

一时间，房间里嚓嚓当当都是物件落进砂土的声音。

温若白忍了又忍，将感觉压下去，起身揉揉鼻子，朝房间里扫视一下，意识到自己是睡了个过分的午觉，现在已是黄昏。

瞄一眼桌上的日历，划去的数字直到某日打止，后面跟着的数字下落着稚嫩的笔迹，写着“回家”，还俏皮地用笔画了一个惊喜的笑脸。目光触及，温若白不由露出浅笑。

温若白坐向床沿，及拉着布鞋避开杂物，走了几步来到桌前弯腰用油笔在干净的数字上画了一个圈。

正当他准备收拾一下落在地上的小东西们时，一个星际通讯接了进来，他抬手看手腕上的通讯器，是为了和杂志社那边匿名联系而创建的通道打来的。

温若白皱眉，他已经很久没有给那边供稿了。

可能是有什么变故，不能不处理。

温若白接起电话，没有出声，对面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茉莉小姐，您的《末世迷航：宇宙玫瑰的葬礼》大受好评！您知道的，这年头能吸引到如此多关注的作品已是稀少，更何况您构建的世界观前所未闻！可发掘的内容也十分丰沛，人物更是深入人心！当然，如今您的作品在出版方面已有巨大成就，但……”

终于从大喇叭似的音量中回过神，温若白默不作声挂断电话，忍了一会儿，还是撇着嘴揉着耳朵翻了个白眼。

刚刚那人可以称得上是大呼小叫，让温若白的耳朵遭了老罪。

“莫名其妙！”什么什么玫瑰，什么什么葬礼，鬼扯！

自己什么时候写过这么本书了，谁家旅行手册写这标题啊？看来是自己的信息泄露被恶作剧了，好在以后不必再为了生活费写东西了。

温若白想着便收拾起行李。

“茉莉小姐”是温若白为写旅行手册投稿赚取生活费而捏造的身份，从背景、名字甚至性别他都小心着没有和自己扯上关系。

温若白把开了一半的窗户合上，今天的房间里没什么沙尘。看来纱帘确实有用，温若白心想。

……

又检查一遍行李，温若白满意了。即将离开这个要啥没啥只有一小块绿洲和带沙空气的荒星，竟是还有一丝留恋。

感性加持下好像连空气都变清新了些。

细数这些日子，感伤一会儿，温若白又想到自己几年没回家了，家里父母小妹想必是思念得紧，得准备些礼物回去。

一是证明自己这些年过得不错，二是表示抱歉，这么几年没回，小妹都要长大了，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她小时候那些天真又可爱的愿望。

温若白轻笑，接着又心底发苦，拇指抚摸着日历上被刻意圈住的文字和笑脸。圈画的很大，穿过了数字却避开了手写的部分，像是不忍破坏笔迹的完整。

这是温若晴在温若白离开时准备的日历。

小姑娘没出过亚瑟尔星，还不知道宇宙之大，不同星球计算日子的方法并不相同。只是在温若白离开的时候，送了他这本亚瑟尔星的纸质日历，在日历每一页都手写下了自己想对哥哥说的话。

写到后面难免考验耐心，开始出现一些可爱的图案，一些童言童语和小妹对大哥许的愿望，但字迹仍勉强端正。

温若白一页页翻看着，长着两只垂下来耳朵的圆团旁边写着“想要书上画的小兔子！”小喇叭一样的花朵旁边写着“喇叭花吹出来的声音好听吗？”圆鼓鼓的五角星星旁边写着“摘一颗星星送给我吧！”

温若白微笑，翻到了最后一页，对着上端的话语和图案沉默一会儿，最后还是将它小心平整地撕下，折叠后放进了贴心口处的口袋。

合上行李，温若白将东西都提上飞船，检查了一下，燃料足够，便设定了自动驾驶出发回亚瑟尔星。

飞船开动，温若白想起买礼物的事，便借着飞船上的接发器，伏在操作台上对着光幕上查看起“茉莉小姐”收款账号的存款余额。他没有记账的习惯，不知道够不够……

“咚！”

温若白的后脑一下就砸在了座位枕头上！

接着，他的眼睛顺着那条极长的数字一直向后去，倒吸一口凉气。

光幕上的数字由于数值格大小所限，每个数字都显得格外拥挤，组合在一起是温若白从未见过的长度。

温若白震撼了一下，脑海里蹿过那通电话，什么什么玫瑰，什么什么葬礼。回过神来赶紧连上星网，开始检索关键词。

网页结果更是将他震得弹了一下膝盖，忍不住捂着脚趾之余还是盯着页面内容目不转睛。

“世纪幻想小说”、“难得一见的惊魂体验”、“写尽爱情幻境的第一小说家”……

温若白抱住头，他感觉那里开始冒出很多很大的问号。

这是什么狗血？

难道自己是太久不投稿被杂志社请来的枪手冒充了？

可是这钱怎么是被打在自己账上了……

难道……

温若白一抖，用力抓住了头发。

难道……

难道是天降横财，不劳而获，老天看他几年来风餐露宿吃苦太多了偷偷来的补贴？！

这样一转弯，温若白忍不住笑了下，秀丽的眉毛松开，琢磨起这件事。

“茉莉”是不存在的人，算是个黑户，这钱到他手上了，那可就是他的了。

就算是有人想要黑吃黑……

温若白顿了下，眼珠一转，瞄向光幕，嘿嘿两声，数一数光幕上横空出世的超长数字，美滋滋地弹了一下舌。

就在他本着先花为敬的精神，准备换个页面挥洒金钱时，又一道通讯打来。

“滴！”温若白手比脑快，看也不看毫不犹豫地挂断。开玩笑！万一是来讨钱的呢？

对方契而不舍，温若白也不给眼神，再次挂断。

再次打来，事不过三，温若白着实有点烦了，伸手将这个备注是一个句号的陌生联络号设置成拦截。觉得还不够，看看探视器，飞船进入太空已经有一会儿了，便在操作台上点击几下，准备调成远航模式，隔绝掉这些烦人的通讯。

就在他即将设置完成的一瞬间，耳边有什么东西突然响了，竟然播报起时间：

“相对时间363年9月23日18时16分36秒，实时坐标……”

声音像是直接穿过大脑，把温若白好一阵吓，手哆嗦着按下去又弹开，差点翻倒在地。

语音突然被嘈杂的电流音覆盖，期间还参杂着一种尖声，条件反射捂住耳朵也抵挡不了。温若白反应过来想把突然发出警报的声音来源找到丢掉，却发现它又近又远，摸不清位置，急得他头冒冷汗，手胡乱翻找。

噪声攻击着他的神经，温若白忍住呕吐，终于摸到到藏在耳后的小挂件，一把抓下来喘口气，脸色煞白地四处张望，却在看向前方的探视镜头时愣住了。

视野里只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那团漆黑印在他的视网膜上，越来越大。

飞船似乎在播报什么，可温若白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引以为傲的心理素质此刻好似飞入太空的气球，无声无息的被撑爆。

极限压力下，温若白猛地一抖，同时感觉到飞船似乎也跟着哆嗦一下，紧接着便好像被封印了手脚。还没来得及反应，飞船便骤然往前一探，温若白身后一空，眼前一白，向后倒去。

……

我才刚醒啊……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温若白陷入深眠。

……

飞船已经在航道上漂泊了有一会儿了，被连续挂断了三次通讯，就是泥人也有脾气，可当第四次怎么也接不进线时，一旁偷偷蓄势待发准备接通了就开骂的黑发女性沉默了。

“他是真的……”她看上去十分不可思议。

从一开始就沉默着的男人仍然没有开口，只是轻轻通讯器放回身侧，侧耳停顿一下，开动悬停已久的飞船，进入了主动打开的漆黑的虫洞。

风中散落着微光，窗帘轻巧地飞舞，明媚的早晨照耀着床上挺尸一样仰躺着的人。

温若白睁着眼，死瞪着天花板，眼神不像活的。

现在是亚瑟尔星时间363年9月24日6时大概过几分，他正位于的地址，是亚瑟尔星首富温清名下的“青山居”庄园内最为僻静的“湖光山色”修养区旁的“静思阁”二楼楼梯左转第三个房间。

这个地方，连同这片区域，在这个时节都不会有人来。

因此温若白一降落，就噔噔噔直接进了房间，双腿一抻两手一摆，四仰八叉上了床。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过来逮他。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温若白静静地眨了眨睁得干涩了的眼睛，眼前泛着白光。

他还没从冲击中缓过来。

……

大概8个小时前，他从深眠中被唤醒。

刚醒来的迷糊间，他感觉自己半空中轻晃，一些钳制住他的东西陆陆续续地解开，他的五感逐渐鲜明，同时意识到自己被淹在晃动的液体里。

无凭依的不安全感涌上来，害怕被淹死的本能恐惧抓住了他。温若白猛地坐起，睁大眼睛一个劲的呕咳，挤出积在肺泡里面的液体，粘稠沿着喉管和气管冒出来，黏黏糊糊钻出眼鼻口，顺着脸流淌。

温若白惊恐地瞪着淹没他半身的绿色，富营养的液体黏着他的头发，犹犹豫豫地往下滴，砸在正在快速变形恢复成座椅的前“水缸”上。半透明的“水”快速从隐藏的管道中流走，不知道会往哪里去。温若白一身的粘稠逐渐挥发，只还残留了一点可能是心理上的异样。

肺部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仿佛刚刚一瞬的窒息感只是温若白的恐惧作怪，那液体其实对人体无害甚至有好处，仔细感受下甚至让他觉得身体更轻盈了。

飞船根据设定连接上了亚瑟尔星的塔台，校准时间并播报。

温若白脑子发木，一个特殊的声音却响起，温若白微微动一下头，眼眸微颤，没有理会。但声音契而不舍，终于让他注意到了落在身上的小东西，是他昏迷前找到的那个，于是抖着手去抓它。

它不停震动，让人心烦意乱，温若白曲起手想要丢远，停顿一下，又犹豫着将它贴近了耳朵。

“滋……茉莉。”陌生的声音带着电流声响起，似乎由于距离很远被扭曲了原本的音色，除了断续的话语什么也听不出来。

细微的电流声让温若白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点，他不自觉地轻声“嗯”了一声。

在这样差劲的通讯环境下，对方当然什么都没听见。电流空响了一阵，对面才开始继续说话：

“如你所愿，你的婚姻状态已经解除。”

温若白的大脑缓缓转动，婚姻解除……？……谁？

“躲不过系统，还是留下了记录，如果想要让这个身份以后和你再无关联，你就按我说的……”对面继续作报告，温若白只是听着，话语流水无痕滑过他的大脑，只有第一句话在他停滞的大脑里旋转。

断续的记忆模模糊糊地侵袭着他的思维，“天降横财”、“婚姻解除”、“财产分割”……一套流程做梦一样地过了一遍，温若白的脑子越来越浑噩，终于总结出一个结论：

呔！这是要分他家产？！

冷笑一声，吐出一个清晰有力的“滚”确保对方能听清，温若白挂断了通讯。

……

好一会儿，温若白终于醒神，有什么不对劲。他低声嘀咕，“现在是几几年？”

缓缓抬头，看着飞船自动校准的时间，363年。

“谁……解除了婚姻？”

【茉莉】。茉莉小姐。

“滴！”清脆的系统音传来，是“茉莉小姐”的账号，星际产权局在通知“她”接收离婚分割所得的一颗星球，萨姆星，温若白没有印象，可能是新发现的星球，也可能……

上星网一搜，不是公开名录上的星球。

打开记忆里前不久才查看过的账户，数字余额还是那样长。

对方没有分走他的财产，反而送了他一颗星球，温若白浑身直觉性地一抖，没能放松，反而更为紧张。这一切实在太奇怪了。

疑点一个个冲进他的脑袋，大脑开始转动，温若白快速总结每个点，将点连成线，将线画成面，将面支起来，成为立体，再穿梭于这点线面体乃至时空之间，于是真相缓缓向他展开……

……鬼！

温若白喃喃，“我……见鬼了？”

又推论一次，还是得到这样的结论。温若白不敢置信。

毕竟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一觉醒来就是三年后，三年间未婚变离异，而“自己”是以“茉莉”的身份嫁过去的；对方很有财力手段，却在被辱骂之后依然奉上了一颗星球，没有让他付出代价；还有那给“茉莉”带来巨量财富并不是他所著的畅销巨著……

这超出了温若白的想象力，他只能认为自己被“鬼”上身了三年。毕竟星际时代，早就证明了时空旅行的不可行性，人为精神上的外力控制也很难对他起效。

只有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能做到。

温若白抬手看那小巧的隐藏通讯装置，是从来没见过的样式，大小简直不够一粒米。

温若白十分肯定时间绝对的过去了三年，除了飞船校准时间不可能作假外，飞船设备以及他身上其他物件的过于先进也是他先前没有放在心上的。外形太过相似，他要仔细辨别才能觉出不同，可仔细查看功能，却能发现远远超过他记忆里的水平。

还有这一趟十分平稳，相当牢靠的“星际穿梭”……

温若白转一下眼睛，随即打住想法，不再探究。

回神看向探视器，眼前是那个一半隐没在黑夜里熟悉的星球。

亚瑟尔星。

温若白默念。

许久，重新开动已经被星球引力捕捉到，开始随之环绕的飞船，定点降落在“青山居”庄园内最为僻静的“湖光山色”修养区旁的“静思阁”顶上凹下去的那块专用小型飞船停靠场，借着月光从三楼下到二楼，转入楼梯左手处的第三个房间，双腿一抻两手一摆，仰躺在那两米宽的大床上，缓缓闭上眼……

又睁开，在乱飞的思绪里瞪着月光照应的天花板，瞪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瞪到晨曦渐浓，直到现在。

亚瑟尔星时间363年9月24日6时大概过一刻，还是没有人来找他。

温若白坐起身，抓了抓自己稻草样的头发——嗯，卡住了……

走神一瞬，温若白松开手指把头发从指间解救出来，继续动作。

重复几遍，温若白终于把头发抓顺了一点，便用躺下前解下来的绳子重新扎上，一个小啾啾便出现在他的脑后。

曲起手指敲了敲两侧的太阳穴，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点，温若白慢慢脱离过度用脑的混沌状态，疲于分析的理智回缩，情感逐渐显现，这才开始回神震撼——

“我……一个21岁还没满法定结婚年龄的五讲四美小青年，睡了一个午觉就凭空老了三岁，还未婚变离异？”

甚至还可能是女装骗婚。

心里补上这说不出口的备注，温若白的脸涨成猪肝色，醒来之后连续转了快十个小时的大脑开始冒烟，转眼又冷静下来。

“说不定只是做梦。”温若白轻声嘀咕。

“而且是梦中梦。”温若白点点头。

“所以只要醒来就好了。”温若白解开发绳准备重新躺下。

来不及再次闭上眼睛，房间的门便响了。

温若白从床上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