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神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沈唤星盘膝而坐，按照虞天霖给的吐纳气功口诀清理灵脉，不一会儿她的头顶冒出阵阵白气，眉头紧皱着。

虞天霖坐在她对面，运转灵力，替她祛除毒气。

一股无形的力量包围着他们，虞天霖睁眼望着眼前的女子，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不知道她是否有同样的感觉。

昨夜他正在茅屋内修炼功法，忽然地心神不宁，隐隐地竟然感觉到了她的气息，说不来的念头驱使他漫无目的地开始寻找。最后，竟然真的在溪边找到她。

虞天霖不明白，为什么会和她有这样的感应。初见时，那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灵魂的震颤，让他至今无法忘记。再一次见到她时，同样的震撼。

这样的疗伤起到作用，沈唤星的脸色越来越红润，神情不再痛苦，只是她的眉一直皱着。

灵力环绕，乌发轻轻飘动，只见她肌肤白玉无瑕，五官清丽动人，闭着清亮的眼眸，这一刻看起来有一股疏离的气息。

喜欢她？

虞天霖在心底问自己，很快又觉得好笑，怎么会呢？他们才相识多长时间？

尽管他没有喜欢过别人，但他觉得这应该不是喜欢。那会是什么？

虞天霖深深地望着她，回忆着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不禁在心底问道：你到底是谁？从何而来？

沈唤星当然不会回答他，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这蛊察觉到自己即将被消灭，居然有意识地开始反抗。

虞天霖也察觉不对劲，连忙将真气打入她的体内。

这时，门外来了一道身影，虞天霖没有转头，便知来人是方鸿雁，开口道：“方前辈……”

方鸿雁没回应他，兀自摇头，像个说教老头似地在一边指手画脚，“这样怎么行呢？抓不到虫子，你光输入真气是打算给它涨死？”

说罢，几个瞬步间他来到沈唤星身边，五指盖住她的头顶，口中快速念动着什么，只见沈唤星脖颈处蠕动着一条极细的线条，挣扎得异常激烈。

随着方鸿雁口中念动得更快，这只蛊虫刺破肌肤，从血肉里钻出，爬行在脖颈上，表皮呈现蓝金色，十分怪异。方鸿雁轻轻一抓，扔在地面上，随脚踩死。

沈唤星猛地睁开眼睛，头一偏，吐出一口毒血。

方鸿雁此刻不疯了，拍了拍沈唤星的后背，关怀地说：“好啦，没事了，没事了。”

沈唤星顿觉浑身上下轻松许多，体内混浊之气一扫而空，连脑中也清明无比。

“多谢前辈相救。”

方鸿雁嘿嘿一笑，摆手：“不客气，不客气的。”

蛊毒已清，原本被封存的记忆苏醒，沈唤星扶住额头，身心被记忆画面带回那个清晨。

她全想起来了。

那夜她向曲维舟道明真相，曲维舟并不信任她，见没有希望，她和许惊春回了武馆。在看过许恕后，她忽然觉得头很晕，打算回去休息一下，但回房途中察觉有人跟踪自己，从内功来看，似乎是曲维舟身边的人。

她打算将计就计，出了房门，想要甩开此人查清他的身份。实施得很成功，就在她打算上去抓人时，耳边传来一阵念咒声，紧接着她失去了意识。

意识模糊中，她感觉被人在地上拖行，同时听见了两个人的交谈声。她拼命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间很黑的屋子里，有两道黑影站在自己身边。

“她怎么办？”

“你先带着她过去，我随后就到。”

这声音……

沈唤星微微睁大眼睛，满腹疑惑，怎么会是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另外一个人是谁？

虞天霖见沈唤星久久不语，出声问道：“怎么了？”

沈唤星脸色略显苍白，出神着说：“没事。”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虞天霖见她脸色不好看，忍不住询问。

沈唤星想告诉他也好，毕竟他可是事情的核心人物。

她之前只告诉他前半段部分，现在也将自己之后的一系列事情，包括自己被陷害这件事告知。

虞天霖听到她说那个疑似凶手的名字时，有些意外，“你确定是他？”

沈唤星说：“他站在暗处，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不过他的声音，我不会听错。”

虞天霖沉吟片刻，问：“另一个人你看清了吗？”

“看清了，但我并不认识此人。”

“能画出他的模样吗？”

沈唤星想了一下，“可以。”

虞天霖取出纸笔，沈唤星回忆着黑暗中的那张人脸，一边下笔。

等到她画出个大概，虞天霖立刻认出此人，“是他！”

沈唤星看向他，虞天霖以确定的语气说：“仙人山庄庄主，随远之！”

沈唤星立刻想起了一件事，虞天霖也仿佛洞穿她的想法，说：“一个月前，随远之在仙人山庄摆下混元无极阵，放言天下修士无人可破，这番豪言没过三日，便被许惊春破阵。”

“难道是这个原因？”

虞天霖心想：若真是如此，那么这随远之未免太可怕了。不过是修士之间的实力切磋，坐庄的还是随远之本人，没想到引来这杀身之祸。

许惊春已死，若那人真是凶手，许恕许翎都有危险。

沈唤星取出饮尘，“我要立刻赶回去。”

虞天霖下意识地看向方鸿雁，他不让自己离开这里，那么沈唤星呢？

沈唤星刚跨出一步，方鸿雁挡在她前面。

虞天霖顿感不妙。

沈唤星向左转，方鸿雁也向左转。

她往右转，方鸿雁同样右转。

沈唤星深呼吸，冷静地说道：“前辈，事情你也听说了，我必须要回去救人。”

方鸿雁摇头，顽固地挡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饮尘出鞘，紫光荡开。

沈唤星道：“得罪了。”

她使了全力，依然不是这位真仙的对手。饮尘脱手的那一刻，落在方鸿雁掌心，他打量着这件仙器，眼中起了阵阵涟漪。

虞天霖的茅屋受不住两人的打斗，已经塌了。

三人站在溪边，虞天霖对方鸿雁说道：“方前辈，沈唤星是误入进来的，让她走，晚辈留下来陪您。”

方鸿雁没说话，抱着饮尘坐在溪边。

“方前辈……”

方鸿雁开口：“她和你一样，都要留下来。”

多日被困于此，虞天霖也不由得冷了眸光，问道：“为什么呢，前辈？为什么您要不计后果留下我们？”

他再次问出了多日以来一直询问，却总是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方鸿雁看向他们，这一刻，他分明是那样地清醒，眸光深深，看着他们，又似乎想着别人，说：“你们比我好，比我好很多。”

虞天霖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时沈唤星开口了：“您后悔了？”她的目光明亮，直直地要望进方鸿雁灵魂深处，“后悔爱上方清秋？”

冷静的诘问让方鸿雁一瞬间僵硬，眸光凝滞，整个人像是被雪水沁透，陷入巨大的空白。

沈唤星早就隐隐地看出这位疯仙的意图，此刻也直言不讳：“当年如果不爱方清秋，就不会暴露族人的身份，事后您愧疚离开那里，也知道族中因此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您走了之后，也出了很多变故吧？枯荣仙也因天雷陨落，你孤身一人，变成了疯仙。”

方鸿雁如雕塑一般在那里。

“您开始后悔了，如果一开始您没有结识她，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也不会这么痛苦。于是您觉得红尘世俗，都是阻碍修仙。唯有无情，可通大道。”

无情道是修炼的一种方式，可令修行者加快修炼速度，但修仙界练成的寥寥无几，归根结底是源于对世俗情感的执着和牵挂。

七情六欲能完全控制吗？

难，难以做到面对各种诱惑，都能心如止水。

沈唤星缓缓道：“您觉得我和虞天霖能够修成真仙，怕我们成为您这样，为红尘所绊。所以将我们留在这里，远离世俗。”

虞天霖顿悟，看向方鸿雁，修仙界的三大巨擘之一，此刻一言不发，背影萧索，像是秋天零落的枯叶。

忽然，他动了，转过头来，看了眼沈唤星。

那目光沉静，仿佛永远不起波澜的古井。眉眼间是淡淡地沧桑与刻骨，静静地诉说着什么。

他转头，头也不回地走开。

天空响起异动。

虞天霖抬头一看，发现落下了一道结界。

“方前辈！”他出声呼唤，可方鸿雁早已走得远了。

沈唤星看向虞天霖，而他也正看着自己。

他们心中明白，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两人面对真仙设下的结界，使尽了所有手段，始终无法破开一道口子。而方鸿雁也从那天开始，一直没再出现。

茫茫云谷，人间仙境，只有沈唤星和虞天霖。

夜晚 ，虞天霖独坐在溪边，正在吹箫。

箫声琅琅，回荡在幽静的谷中。

一曲毕，虞天霖轻轻叹息，为眼下困境而担忧。

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这里除了他，就只有沈唤星。

沈唤星听见箫声，顺着声音找过来，见到虞天霖孤身一人站在溪边，正看着自己，她走上前去询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虞天霖说：“叫西出阳关，是方前辈赠予的曲谱。”

“难怪，这曲音非凡，应该能够镇压邪祟，净化妖气，并且有洗经伐髓的作用。”

虞天霖没想到她单听一曲，竟然能直接参透其中玄机。

“没错，方前辈让我好好练习此曲，我觉得将来一定能够用上。不过这是琴箫合奏的曲谱，传闻是由一位音修和他的至交好友在出西域时写出来的曲子，我独独一支箫无法将它最妙处展现。 ”

沈唤星看向虞天霖手中碧色的玉箫，黑夜中，散发着莹莹光泽，惑人心神。早听闻它是造就杀孽的魔兵，可现在器身上浮动着一层瑞气，已经看不出它魔气纵横的过往。

她从万象袋中取出太微琴，琴身流波转动，仙气溢彩。与碧影箫遥遥呼应。

虞天霖爱音律，困在谷中，得到西出阳关这首绝律，却无人能够合奏，心中遗憾。现在见到太微仙琴，眼中一亮，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一笑令万物都为之黯然失色。

沈唤星却觉得太微琴有些奇怪，这件仙器自从到了她手中一向沉静，今日却蠢蠢欲动，而碧影箫同样有所感应，几乎要飞出虞天霖掌心。

沈唤星压下太微琴的力量，而虞天霖也感到错愕，凝视着手中的玉箫，若有所思。

月白风清，今夜倒很适合奏乐。

虞天霖将曲谱递给沈唤星，而沈唤星研习速度惊人，只见她拨动琴弦，也响起与之合奏的箫声。

幽幽云谷内，琴音箫声此起彼伏，初时生涩，到后来相辅相成，没有半分言语，却曲音相合，默契十足。

曲音绕梁，如泣如诉，时而苍茫萧索，如西域外的戈壁长风，时而磅礴厚重，如深埋心间的澎湃情潮。琴音连绵，间杂低低箫声，忽又高昂，展露出无与伦比的生机盎然。

二人手中的乐器仿若有灵，各自闪着奇光，似是在较量，又像在忌惮。

但它们的主人却保持着平静，缓缓奏着乐曲，连带着它们也卸下千年敌对的仇怨，迎合着主人的心意。

谷中栖息的精怪也被这乐曲所吸引，纷纷来到近前，聆听这首西出阳关。

幽静的林中，一道黑色的人影静静地躺在树上，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他也听见了琴箫合鸣声，却不知在想什么。

＊＊＊

日出日落，时间流逝，转眼过了三天。

方鸿雁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两人也一直困在此地。

谷中雾气在夜晚降临，届时云雾封谷，所有美景都将掩在雾气之后。

但云谷中有一处，能够避免。

方鸿雁设下的结界很大，将一座座山峰也包括其中。

其中一座山峰顶上，有一面玉璧石台。此峰多产灵石奇玉，在夜晚中，幽幽散发着莹光。这凸出的石台刚好能够穿过顶峰雾气，以一种优美的弧度，立在云巅。

月光清辉洒下，玉璧将这皎洁的光映射，站在石台上，仿佛就置身九重仙阙，令人惊叹万物的鬼斧神工。

今夜依旧起了阵风。

明月高悬，云雾在脚底翻腾。

沈唤星站在石台之上，遥望天穹。

风吹动她的裙摆，青衣飘飘，乌发也随之扬起，更似天神降临人间。

她记挂着一人，直到现在也无法入睡。

当初听澜城外，她和江与珩约好，半个月后玄天剑宗相见。可如今，她被困在此，事情接二连三，她恐怕赶不上这次的约定。

大幽海市的经历一一回放在脑海中，凝聚成一张锐利孤傲的脸庞。

轻轻叹息。

他会失望吗？

沈唤星眼眸低垂，只能面对明月，来诉说心中的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