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神 第3章 第三章

夏日的晨曦来得格外早，东荣城尚在沉睡之际，天边的晨光已然贴近暮色的大地，大街小巷零零散散地响起人声。

东荣城背靠无极山脉，距离仙门知南宗有三十几里的路程，此山传闻曾有凤凰栖息。

山上有一条用青石铺成的石梯，沿着山峰建立，极为巍峨，传闻那是仙人踏出的仙道。绿萝藤顺着岩石峭壁下垂，山间的清泉在石缝中涓涓淌过，是难得的幽静之所。

稀薄的晨光贴着树叶罅隙投下，林间尚有薄雾，吹来的凉风格外沁人。

在这熹微的山间，一个纤细的身影拾级而上，穿着略显破旧的青色衣裙，乌黑的长发扎成两对长辫，背上还背着着一只竹编的大箩筐。

很稀奇的是，明明生得一副柔弱样，一口气爬到半山腰竟丝毫没有喘口气的意思，呼吸沉稳，看不出半分疲惫。

走到一片空地上，地面上散落着树枝末梢，树墩的平面留有密密麻麻的砍痕。

她放下背上的箩筐，取出筐内有些生钝的斧头，此时晨曦的微光照在她洁白的脸颊上，清丽的容颜似蒙上一层柔和的纱，格外夺目。

她拿起斧头，环顾一下，最终锁定一棵略显好砍的老树。

扬起斧头，一下一下地劈砍树身，震得落叶纷纷扬扬，山间不时响起虫鸟的窸窣声，她砍劈树木的声音幽幽回荡。

但若仔细查看，便会发现，她无论是方向或是力道从未发生改变，劈下的地方永远是那一道，没有分毫偏差。这样的准度，只怕唯有城中富有几十年砍柴经验的老人能与她相比。

她的表情很淡漠，眼瞳中倒映出的只有眼前即将断裂的树木，再无其他。

只听‘喀啦’一声，她微微退后几步，看着一棵足有一人环抱的老树倒下，震起周围一圈的尘土。她熟练地开始劈砍成一段一段。

同时，另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石梯上。

叶若薇一路哼唱小曲，自得其乐，她攀完石梯一眼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忍不住挥起手，叫道：“小七！”

少女声音清脆，在这幽静的晨间分外突兀。叶若薇着火红衣裙，梳着长长的辫子，裙裾上绣着金丝蔷薇，一路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她的额间有细密的汗珠，乌黑发上戴着绯红的珠花，手中拿着一枝细长树枝，笑颜明媚，就像冬日绽放的蔷薇。

小七淡淡的看一眼，随即转移目光。叶若薇边走边伸开双臂，深深吸一口气，“这山爬得我累死了，你每天怎么坚持下来的？”

见小七没有搭理自己，叶若薇自顾自说道：“我爬得满头大汗，累死了，小七你带水了吗？”

回应她的只有那不断响起的劈砍声。

叶若薇那娇蛮的性格让她立刻不满起来，“小七，我同你说话呢！”

见小七依旧爱搭不理的样子，叶若薇叫道：“沈小七！”她上前一步，一把夺去小七手中的斧头，然后连连倒退，高高的举起，调笑道：“想要吗？来拿啊。”

小七只是站在那儿。此刻，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灿烂的阳光下，她双瞳乌如点漆，朱唇绯红，眼神透出淡漠，就像雾气，一眨不眨地盯着叶若薇。

叶若薇最受不了她这副模样，无论看多少次，那淡漠的神情都能让她原地投降，缓缓递出手，小七拿走了斧头。

“不理就不理，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小声嘀咕，眼底竟有些失意的脆弱。

看着她继续苦干的背影，叶若薇说道：“都跟你说过了，你既然陪我玩就不用砍柴了，你非要受苦。”

见小七没有回应，她继续说：“我也让你的兄弟姐妹不用做事啊，可她们也不听，非要坚持。”

“哎呀，”见面前的少女依旧一声不吭，叶若薇也受不了了，“那你说你要怎么样嘛，昨天的事向你道歉还不成吗？”

小七终于停下动作转过头来，淡色的眼瞳看着叶若薇，看着她明艳容颜上那分明的情绪，仿佛在说我已经道歉你该原谅我了。

小七问：“为什么骗我？”

叶若薇一愣，小七继续说：“昨天。”

叶若薇动了动唇瓣，脸上露出愧疚，“谁知道你真信了，我也没想到呀，再说你不是回来了嘛，我也跟你道歉了，爹爹还骂了我一顿，就过去了吧，好不好？”

小七看了看她，面上淡淡的，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砍柴。

叶若薇带着满意微笑说道:“那你原谅我了吧，我就知道，小七是全天下最不会生气的人！”

小七木然的劈着柴火，有些空洞地想着:生气感觉会是什么样？是五姐昨天那个样子吗？那我要跟着学吧，爹爹不是说有什么不会就学学五姐，那我应该要会。

叶若薇是城主府的千金大小姐，因为在府中无聊，经常会跟着小七去山脚边游玩，有时是拾柴，有时是捉鱼，却也没上过山，看着周围新奇的景色，不论是什么都要上手拨弄。

少女笑颜明媚，如盛放的蔷薇，山中繁花也在她艳丽的容颜下黯然失色。

玩着玩着叶若薇想起一件事，靠到小七身边，小心翼翼问道：“小七，昨天去后山那边有看见什么吗？”

少女脸上带着好奇的探究，还隐藏着一丝紧张，仿佛在触碰一个禁忌的秘密。

小七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动不动。

叶若薇见此，睁大眼睛带着惧意说道：“果然有什么对吧？我就知道，城里所有人都不敢去后山，娘说那里是禁地，我一提起这个地方爹爹就会骂我。”

小七也没转头，开始继续挥动斧头。

叶若薇抓心挠肝似地问道：“你就不好奇吗？”

小七终于做出点反应，她冷漠地摇摇头。

“据说五年间，失踪了将近二十余人，都是进了后山。虽然他们都说是为猛兽所擒，可是爹爹三年前却瞒着所有人，偷偷请来万望山的道士，将后山整个围起来，还贴了好多黄符，若不是我偷听见都不知道这回事，这不是很奇怪吗？”

小七挥舞斧头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想起了昨天那漫山飞舞的朱砂符、遍地翻滚的枯草，以及在阴风中发出诡异响声的铁栅栏……

“据说……”

小七转过头来，迎上叶若薇紧张的神色——

“那里有鬼。”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袭来，掀起满地的落叶尘土，发出诡异地啸声。周围树丛像活了一般，张牙舞爪地晃动着，方才还毒辣的太阳此刻被乌云遮住，明亮的天地陡然阴沉下来。

青天白日里有如此诡异阴森的一幕，那阴风将两人背脊上的热汗吹干，泛起胆颤的寒栗。

小七忽然感觉手一痛，一只苍白的小手紧握着她，带着湿濡的冷意，叶若薇脸色发白，惊恐地看着她：“小、小七……”

小七脸色分毫未变，可是她却感受到一股凉意顺着她的脊骨向上，在她的血液里流窜。

她没有害怕，准确来说她没有这一种情绪。

“我们下山吧。”

小七捡起地上劈好的柴火，整齐地装进箩筐内，她也不管叶若薇抓住她的那一只手，径直向山下走去。

叶若薇紧抓着她，跟着她顺着青石梯一路行走，那种阴森的凉意如影随形，直到山脚才逃离。

叶若薇松口气，仍旧一步三回头心有余悸地看身后，见小七镇定自若的模样，声音有些发颤：“小、小七，刚才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有人在看我们？”

小七摇头，她不知道。叶若薇带着哭腔道：“刚才我好害怕，我再也不要上山了，不会是那只鬼听见我们背地里说它吧？”

小七目视前方，炙热的阳光洒在她纤细的身躯上，方才那令人颤栗的冰凉褪去，可是她却没有像叶若薇那样害怕，为什么呢？

“叶若薇！”远方，有人大喊一声，那愤怒的、属于人间的声音瞬间打破了适才惊惧的氛围。

只见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跑过来，一双布满粗茧的大手将小七拉入自己的身后，警惕地盯着叶若薇，“你又想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欺负小七，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谁欺负她了？”叶若薇心有余悸，倒没有拿出以往雄赳赳的的气势，瞧着沈雪老鹰护小鸡的模样，心中生出一丝羡艳。

“切。”口中嘟囔一声，叶若薇转身大步跑走了。

沈雪有些意外，“平常她不和我吵个几百来回是不肯罢休的，今儿个这么好对付？”

这时，叶若薇突然回头。

沈雪还以为要来个隔空对骂，却发现她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这里。她的目光很怪异，遥遥看着无极山峰，像是恐惧又像忌惮。

沈雪刚想说什么，叶若薇就跑走了。她低头去看小七，发现这丫头也盯着无极山看。

她不由得出声问道：“今天砍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七默然地摇头，沈雪说道：“你别跟叶若薇走太近，她就是个娇蛮的千金小姐，她骗你说无极后山有治疗娘的血薇花，其实根本不能治，就是她自己想要，但又不敢去，这才找你当冤大头。”

沈雪伸手摸摸小七的头发，“不过经过这次，以后你可要长记性，不能再被她骗了，你看看，你还长了一张很容易受骗的脸。”

小七说：“叶若薇说，因为我陪她玩，你们都不用做事了，可是你们为什么还在做呢？”

她睁着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雪，沈雪有些惊讶，这个妹妹是在关心他们吗？二哥老是说小七是个怪物，她没有心，就算有也是冰做的，因为她没有任何感情。

因此，她看向别人的眼神无比淡漠，再往下去，就是一片死寂。

她当时还骂了二哥，然而之后的生活中，她渐渐发现，小七或许真的是用冰做成的人，她没有任何感情，甚至不理解世上大部分的事，就像初生的婴儿。

“小七，叶若薇是这么说过。可是城主一家有恩于我们，还收留我们，我们住在城主府内，总要找事做。你的话可以和叶若薇玩，只是你为什么也要坚持砍柴呢？”

小七说：“我可以一边陪她玩，一边砍柴。”

沈雪轻轻一笑，道：“我觉得小七你在关心我们，想要让我们活儿少一些，对吗？”

小七没有说话，因为并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在跟她们学，她们明明可以不用做事，却依旧去做。那么她也要跟着一起。

在她的世界里，无论是真切的话语，还是真挚的感情，就像雨滴沉入死寂的大海般，无法牵动她的半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