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后,宋妤并未在宋家多住。
这日已是她回到国公府第三日了。
露枝在廊下同春桃抱怨,“松快日子过得这样快,又要同院里那些婆子嬷嬷们较劲儿,真真是累。”
春桃笑了笑,“你前儿和那绿苔的事,我可听说了,姑娘不管这些琐事,我也只盼着露枝姐姐出面,去压压院里的人。”
露枝张扬,檀月稳重。二人在院子里时常唱双簧,压着国公府的那些不安分的奴仆。
露枝唉声叹气地甩了甩帕子,“姑娘不当家,自己的院子也不能轻易作主,平白受那些老货的气。”
院子外边,走近一个身影,是荣安堂的岁禧。
露枝瞧见了岁禧,站直了身子问道:“岁禧,你又来了?”
岁禧拿帕子遮了嘴,笑道:“老太太请五夫人去荣安堂说说话。好姐姐,这回可别糊弄我了,大太太也在老太太房里呢。”
露枝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春桃,你进去看看姑娘午睡起了没。”
春桃点了点头,掀开帘笼进了内屋。
屋外,露枝试探地问道:“今儿什么日子,这个时辰大太太怎么在老太太房里?”
岁禧眨了眨眼,“这我可不知,但大太太和七姑娘都在老太太房里,夫人去了也热闹,不必担心不愉快。”
不多时,春桃从内间出来,“岁禧姐姐,夫人刚起,一会儿就过去。”
岁禧得了准信,又和露枝闲扯了几句别的,就回荣安堂了。
屋里,宋妤其实并未午睡,一直在翻看着古籍画册。
春桃回了内间,正要给宋妤稍稍梳妆一下。
露枝就跟在后头冲进来了。
“姑娘,我听岁禧的话头,总觉得荣安堂那边这个时候请姑娘去,恐怕不是好事。”
宋妤闻声抬了头,小鹿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暗,“躲又能躲到几时去?旁人要寻我的不是,就是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露枝猜测道:“岁禧说七姑娘也在荣安堂,老太太又叫了姑娘去,别是因为七姑娘的婚事,要咱们宋家出力吧?”
宋妤眼眸一转,将书轻轻丢在桌案上,“哪儿的话,含宜的婚事是圣上赐婚,就是公侯王府也无从置喙,当官的就能随意进言了?老太太这个分寸还是有的。”
露枝努了努嘴,“反正他们就是爱为难姑娘……”
“好了,春桃给我梳妆吧。”
等到了荣安堂,宋妤还没进门,远远地就看见陆含宜站在院子里。
走近了一看,人正哭得梨花带雨。
宋妤轻声问道:“大冷的天,怎么站在院子里哭?”
陆含宜见了来人,抹了抹泪,脱口道:“不过是物是人非,所嫁之人不成样子罢了。”
话毕,陆含宜就知道自己是口不择言了,忙说道:“嫂嫂我混说的,你别放心上。”
宋妤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略有俏皮道:“我什么也没听见。”
陆含宜不知道宋妤是被喊来的,见她要进房里去,拉着人说道:“嫂嫂现在别进去,屋里……”
瞧着陆含宜欲言又止的模样,宋妤笑了笑,不动声色道:“没事,是老太太喊我来的。别再哭了,仔细眼睛疼,挑个日子嫂嫂带你去做身首饰。”
陆含宜了然,应道:“嗯,那嫂嫂进去吧,免得迟了被祖母斥骂。”
宋妤刚进老太太的屋子,就听见李夫人一句,“承骁不在,难道还要委屈了他的亲妹妹么?”
老太太信佛,屋里常年熏着檀香,是个好风水的位就供着金塑、玉塑的大佛。
宋妤从雕花屏风后进了花厅,老太太和李夫人正僵着。
老太太瞧见宋妤,招呼道:“正说着呢,承骁媳妇就来了,快坐。”
宋妤刚坐下,老太太又是一声问,“可听说七丫头的事儿了?”
荣安堂的丫鬟进来上茶,宋妤瞟了一眼手边刚放下的茶碗,说道:“这样大的喜事怎么不知道?刚还在院子里见着含宜,才说了改日带她去刻月楼里做一身首饰来。”
宋妤端起茶碗,用茶盖撇着茶水面上的茶叶浮沫,眼神打量着屋里的两位长辈。
她轻啜了口茶,又道:“老太太若是嫌铺张了,我就让含宜去我房里挑些喜欢的首饰,只怕有些寒碜了。”
刻月楼是宋家的产业,专做精细物件,大到家具摆件,小到首饰衣物。宋母掌管期间,刻月楼在做首饰上,既独特又好看精致,很受京里贵女的喜欢。
老太太左不过喜欢挑她花钱如流水、行事铺张的错,眼下宋妤直接开门见山,讨个骂不还嘴也就是了。
再挑旁的错,她可就不避讳斗嘴了。
老太太却不接宋妤的话,沉思了一会说道:“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承骁媳妇嫁进来也四年了,二房总管着家不成样子。你是该收敛收敛性子,学学怎么管家理事了。”
这话音一落,宋妤脑中的弦突然紧绷起来。
她微眯了眼,说道:“老太太说笑了,国公府到底是勋爵人家,这么大的家底,我这样小门户出身,可不敢轻易管。”
老太太今日却不打嘴仗,一锤定音,“明儿起你就跟着谢氏学着料理府里的事吧。”
宋妤忍了忍脾气,攥紧的手又松开,“前儿回娘家,母亲近来身体不好,我顾念着不能常承欢母亲膝下,就暂时接过了母亲手里的刻月楼,分一分担子,这段日子我怕是忙不开身。”
李夫人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儿媳和老太太打擂台。
当年她就不大同意宋妤进门,可五郎那孩子又闹腾得很,宋妤偏偏又是个能约束他的,加上宋家是丞相府,俩孩子也算匹配。
眼下宋妤直接拒了老太太让她管家的事,李夫人心里也并不意外。
李夫人本也不是来老太太房里说这些事的,老太太这样拐弯抹角,又把宋妤喊来,净想着把他们大房吃干抹净。
屋里正沉闷着,李夫人适时开口道:“宋妤,请过安你就先回去罢,我同老太太说几句话。”
宋妤得了台阶,立时就顺着下了,告辞后便忙不迭离开了。
回到金玉居,宋妤仍觉得心中不安稳,就将露枝喊来。
“今日厨房来了新鲜的鲫鱼,晚食孝敬给太太房里的菜,做一道鲫鱼豆腐,你亲自送去。”
露枝应道:“好的,姑娘。”
宋妤又将人喊住,“露枝,你……酉时过三刻再送过去。”
露枝回头,在宋妤的目光下,她会了意,点头道:“明白了,姑娘。”
菱华院里,李夫人从荣安堂回来后,气闷非常。
晚间时候,底下的丫鬟来李夫人跟前传话,说是老爷下职回来了。
这边老国公下了马车,进了府,李夫人身边的嬷嬷就来说,夫人让他先回菱华院。
老国公依言回了菱华院,刚坐下,就见饭摆上来。
他问道:“今天怎么不去母亲房里一道用饭?”
李夫人冷着脸,给老国公盛汤,汤碗有些重的落在老国公面前。
老国公这才觉出不对,“怎么了?”
李夫人藏不住,语气愤然,“当初,我早说两个孩子年龄到了,先把婚成了。苏家那孩子就算没功名,到底苏家是太傅出身,书香门第,女儿嫁过去能吃苦?”
“你倒好,说什么苏家年轻一辈就这么一个男丁,若是苏文潜没有功名,日后苏家就会败落,女儿就会跟着吃苦。如今倒好,人家不仅功名在身,还攀了高枝,举家都等着鸡犬飞升。”
老国公握着筷子,有些不悦,“这也不是能算定的,那宫里的贵人看上了他,我能有什么法子?如若不然,咱们女儿这时候嫁过去,不就是皆大欢喜么?”
李夫人冷笑了两声,“皆大欢喜?如今圣上赐婚一个寒门出身的探花郎,还真是皆大欢喜!”
老国公看了两眼妻子的神色,叹了口气,“哎呀,不是都说好了吗,这是恩典,探花郎也不比状元郎差,你怎么又翻旧账?”
李夫人说着,拿帕子抹泪,“是,你说是圣上恩典,我认了。但要委屈了含宜,我就不认!”
老国公放了筷子,拍了拍大腿,有些无奈,“这谁又要委屈她了?”
“自然是你母亲。”李夫人揪着帕子,说道,“我是许久不管家了的,现如今含宜出嫁,准备嫁妆,官中要支应个钱物,那二房的来我跟前说,太铺张,礼数不对,要我去同老太太说。”
“老太太倒好,是个老神仙,凡事都推脱出去,也不知承骁往年那些赏赐是存着了,还是送了大佛神仙,话里话外就要克扣含宜的嫁妆。”
婚事委屈了陆含宜,嫁妆上李夫人半点不肯委屈。
李夫人自己的那一份已备齐了,就差国公府这一头,她去理论,却碰了死胡同。
“你又提承骁的赏赐干什么?不都说了,就算老太太真要,也是咱们孝敬她的。”
“孝敬?我可没说孝敬,是承骁媳妇不管家,收着这样多的财物,免不得就花销干净,二房才托着给母亲。我现在算是看清了,这是借花献佛呢,拿我们大房的东西去孝敬老太太,他们二房是得了个好名声!”
李夫人真真是恨透了二房,趁着她伤心病中,老太太一句话就将管家权指给了二房。
那二房的若真是能料理事的,她也就无话可说,可他们在府里闹出的那些事,当她眼瞎耳聋瞧不见么?
不承想,老国公直愣愣撞上来,“你又提这事,那是我亲弟弟,一个母亲生的,我继承了爵位,母亲偏疼些二房不是常理么?”
李夫人噌地一下站起来,“你就捧着你那个爵位过日子去吧!”
末了,她放话道:“两个儿子,一个没了,一个走了,这个女儿最是乖巧,陪着我、念着我。怀她的时候就没吃过苦,你们一家打量着要榨干我每个孩子?没可能!”
金玉居里,露枝趁着夜色,提着空食盒回来了。
宋妤刚用完晚食,靠在美人榻上歇枕。
露枝一进屋就道:“姑娘,我都打听清楚了。”
宋妤懒懒的嗓音响起,“嗯?”
露枝继续道:“七姑娘的婚事已过了礼,太太最疼七姑娘,说嫁妆要好好办,却被老太太给驳了。老太太说照着原先二房四姑娘出嫁的份例,多出一倍即可。我从菱华院回来的时候,太太刚和老爷吵完架呢。”
春桃在一旁纳闷道:“府里也不是摆不起十里红妆,为什么闹成这样?”
当初陆承骁娶宋妤,国公府就动用了好大的排场,听说连老太太也贴了不少体己进去。
宋妤若有所思道:“大到公侯王府,小到平民百姓之家,吵架脸红,算计暗斗,不是钱的事,就是权的事。”
春桃笑道:“所以姑娘今日才那样着急推了管家的事么?”
亮堂的屋子里落下宋妤一句轻飘飘的话,“这国公府看着荣耀,指不定藏着什么暗病。这个节骨眼把我拎出来,我又不是那作死的人,上赶着进阎罗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