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胥夫人望着那个女子,心中了然。
她一面翻着册子,一面在心中衡量。
“这一人要能担得起事,但家世又不便过于显赫,我瞧着,挑个五品官家的女儿就挺合适。”
燕胥夫人目光在名册上扫过,但凡是今日收到了请帖的人家,都在名册上。
片刻后,她伸手指向其中一人。
“长公主殿下瞧着这人怎么样?就是人群里穿鹅黄色衣衫的那个。”燕胥夫人笑了起来,“旁人都穿些粉啊红啊,好衬自己的气色,就她穿个鹅黄,瞧着乖巧可爱,往后与我应当也合得来。”
姬鹤轩遥遥看了一眼,只看着就知道是个温婉可爱的姑娘,的确十分合适。
“若是李承允知道后咬死了不同意,亲自上门退婚,燕胥夫人当如何?”姬鹤轩忽而问。
燕胥夫人笑容轻松:“殿下莫忧,这些事臣妇都已经想过了,若是承允不同意,对外就说许的不是他,是他堂兄弟,虽只是商贾,但既然殿下答应送嫁,许个县主的名头,倒也不算辱没了。”
“那就叫人来问问吧,这样的事,最好是两厢情愿,我见不得女孩哭。”
屋内暖帐香烟,那一身鹅黄色的姑娘被带进来的时候身子还有点发抖,好在母亲跟在身旁,左右不至于慌神失了礼数。
见过礼,燕胥夫人向姬鹤轩投去一个满意的目光,姬鹤轩也觉得她还不错,或许缺些见识,但只至少能够稳得住心神,不会慌。
“于家夫人还请到偏房歇息片刻,本宫有些话要同于姑娘细说。”
于家夫人听到这话不免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己女儿,犹豫再三,她还是打算争取一番。
“请长公主殿下恕罪,依水虽不是臣妇亲出,但到底也是臣妇一手教大的女儿。婚嫁一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否容臣妇旁听?”
不等姬鹤轩开口,燕胥夫人先回绝了她这话。
“依我的意思,不若问问于四姑娘如何?”
姬鹤轩点了点头,看向于依水:“于四姑娘,你觉得呢?”
于四姑娘略一思索,对着于家夫人施了一礼:“母亲,我可以。”而后又对姬鹤轩施了一礼,“母亲只是担心臣女施礼,还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自己的女儿都这样说了,于家夫人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送走于家夫人,姬鹤轩便开门见山。
“燕胥夫人属意你做昭勇将军夫人,你可愿意?”
于依水略一沉吟:“母亲常常教导,为君谋事,当听言外之意。如若只是寻常婚嫁,依礼依法,长公主殿下都不必过问臣女的意思。殿下既然问了,想必还有别的事要叮嘱。”
燕胥夫人眼睛一亮:“这孩子有殿下当年几分风采。”
姬鹤轩也颇有同感,看到她竟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旁的不说,但就听言外之意这一点,许多朝臣尚且做不到。
她如今才十八,能做到这一点已然优秀。
“你很聪明,那本宫就直说了。婚事不一定能成,倘若不成,为了于家与昭勇将军府的名声,对外会说你是许配给了李家堂兄弟,是个商贾人家。但你也大可放心,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若婚事未成,本宫会请旨向陛下讨个恩典,封你为县主,送你风光出嫁。当然,你若不愿嫁李家旁支,恩典也不会少了你的。”
姬鹤轩把一切都安排得清清楚楚,得失利弊没有一项瞒着她,让她自己选择。
于依水微微欠身:“臣女有几个问题想问。”
“但说无妨。”
“昭勇将军对婚事是何态度?”
“不喜,成婚一事是为了李家。”
“燕胥夫人对臣女可还满意?”
燕胥夫人连忙回答:“自然是满意的,我瞧你第一眼就欢喜。”
“臣女愿意,但若婚事不成,臣女不愿嫁李家旁支。”
姬鹤轩微微挑眉“你不怕那些流言蜚语?”
于依水不卑不亢:“有殿下请的恩典,那些碎舌头见了臣女还得行礼,又有何惧?”
“好,去请你的母亲过来,咱们商议些细节。”
……
直到赏花宴散去,李承允都没有露脸。
贵女们倒是乐得清闲,不必同男人打交道,只消和自己的闺中密友玩个尽兴就好。
等到李承允回家时,聘礼都已经在家门口装了车,一切办得极快。
看见家门口的三两马车上都装着箱子,还贴上了喜字,李承允顿感大事不妙,连忙进了家门。
“母亲!母亲!”
李承允一路走一路唤,终于是把燕胥夫人给喊了出来。
“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瞧着李承允这副慌乱的模样,燕胥夫人也不由得有点心虚。
“瞧你这么急干什么……这不是你也到年纪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早点把大事办了才好。”
李承允呼吸一滞,瞬间就猜到了是谁拿的主意。
“是不是姬鹤轩的意思?”
燕胥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捂他的嘴:“你现在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就算是在自己家里,那也是长公主!直呼她的名讳,被有心之人捅了上去,你还要不要命了?!”
话音刚落,管家又来通传。
“老夫人,长公主殿下送来贺礼,恭贺将军新婚。”
下一秒,外头的小厮就开始唱礼单,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昭勇将军府要办喜事了。
“长公主贺礼——!玉珊瑚一对——!琉璃八宝金樽一对——!送子观音一尊——!软烟罗一十二匹……”
唱礼声刺断了李承允紧绷的神经,他一声不吭地就往外去,顺手就截了长公主府的马。
至于那送聘礼的车队他已经没空去追了,他有更重要的事。
长公主府高门大户,李承允一路骑着马直接闯进长公主府,整个长公主府一时间人仰马翻。
“将军!将军!这是长公主府,不能乱闯啊!”
“是啊将军!您要见长公主,好歹容我们通传一声。”
“都闪开!”
外头热闹的声音吵得姬鹤轩头疼,她也不动,只等着李承允来见她。
李承允双目通红闯进她殿上,不行礼不下跪,那表情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
“姬鹤轩你什么意思?!”
姬鹤轩看了一眼受惊的侍女和内侍,垂下眼:“都出去吧,把门关上,都不许靠近,李将军与本宫有话要说。”
仆从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不吭地退出去。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房间顿时就空了。
姬鹤轩抬眼看去,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在李承允的眼里看到了一抹泪花。
肯定是错觉吧。
他那样不肯服软低头的人,又怎么会哭呢。
“我没有什么意思。”姬鹤轩语气淡淡,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分明是她一手促成这个局面,可现在她也高兴不起来,“不过就是送一份新婚贺礼给你。那于四姑娘我瞧过了,是个很有主见、很好的姑娘,你母亲也很满意,往后莫要辜负了人家。”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李承允上前,直逼到姬鹤轩面前,“你从前不会这样。”
姬鹤轩道:“我同你说过,你我都不复从前。唯有成婚,能保你的兵权,保你李家上下满门!”
李承允看着姬鹤轩,忽然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姬鹤轩的眼里心里就只有权利?
这显得他像个傻子。
就在半个小时前,李承允才把虎符交到姬衡宁手里。
他辰时入宫,一直在候到午时才得以宣见。
姬衡宁看着他奉上的虎符眼中满是玩味:“朕以为你不会交虎符,你当真舍得兵权?”
“兵权本就是陛下的,臣不过听命行事。”
“那为何从前朕急召你回京,你却抗旨不从?”
“车河狡诈,屡犯边境,曾有数次陛下急召时遭遇车河突袭,臣是为保边关安宁。”
姬衡宁把玩着手里的虎符,冰凉的触感让他对眼前这位臣子不由得多了几分好奇。
“那你如今为何又给了?难不成朕的昭勇大将军准备解甲归田了?可你还不到三十,大有可为。”
李承允跪在姬衡宁面前,低眉顺目:“长公主指点臣,兵权与婚嫁自由,臣只能二者择其一,如今臣已做出选择。”
姬衡宁愣了又愣:“你竟然喜欢阿姐?哈哈哈!那你为何不从了她?”
这话问在了李承允的心坎上,他早就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关,但也没有想过这一关来得这么快。
“幼时父亲教导,男子应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可你却为了阿姐交了兵权……”姬衡宁拉长了尾音,目光落在手里的虎符上,“李卿,你也真是有情有义之人,朕姑且把这虎符还给你。”
“可你得明白,阿姐是长公主,你想和她白头偕老,只能尚公主,不能娶她。”
尚公主,成婚之后两人分居,圆房还得等姬鹤轩让人来宣他。
荣朝虽没有驸马不能入朝为官的规矩,但也不能掌实权。
成婚之后,什么兵权、军功,就统统与他无关了。
是否要成婚,李承允还没想好,只想着再拖一拖。
等他为李家挣够了荣光,封了侯,他也就可以心无挂碍了。
从宫里出来时,李承允还觉得有些眩晕,还在质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可他来不及想,就看见了那一车车的聘礼,扎眼的大红喜字,还有那刺耳的唱礼声。
他攥着手里的虎符,从未有任何一刻比此时还气愤。
她姬鹤轩不是冰雪聪明吗?
怎么就在这件事上如此糊涂?!
此时他站在姬鹤轩面前看着她,心如刀割。
“可你不是喜欢我吗?”
李承允的声音问得很轻,姬鹤轩一时没听清。
“什么?”
李承允大吼:“你怎么就能看着我和其他人成亲?!”
“你对我的喜欢都是假的吗?!”
“姬鹤轩,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