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我的时候,死在了川山。”千予低声道,老夫妻一听,刚刚燃气希望的心情又跌落在了谷底。
“是啊,若是千韵夫人还在,当年的南河河道总督怎么会走到今天的位置。”老头感慨道,接着又问:“你母亲可有留下一个包裹?”
“没有。她是被毒箭穿心而亡,死之前,找人剖腹产下的我。我对她的事,知道的有限。”
“可是千韵夫人怎么会在一个多月后出现在川山。她跟我说的是,等灾情稳定,带着证据去燕阳。你母亲去世的川山,在哪一带?”
“遂州一带。”
“遂州比泉江要更往南,她应该往北走,可为何会去南方。而且去遂州的路,避开水患的低洼地势,还有好几条路,怎么会进入川山。”老头说出自己的疑惑,他不理解。
“据我父亲和祖母说,她是要去南洋的一个岛上拜观音。”千予说道这里,老夫妻摇了摇头。
“就算去南洋,也不会走川山。而且当年南方多雨季,南洋观音岛被海风暴侵袭,那几个入口都无法入岛。而且川山凶险,普通人一般不入川山。”诸源提醒道,他知道千予习惯了川山的险峻不清楚川山在外的威名。
“根据你母亲断联的时间线,她肯定是被困于川山。至于最后中箭,独自生下你,我猜她打有可能是途中被追杀,误入了川山。能在川山之中跟你母亲周旋如此之久,两队人马都不少,至少你母亲身边的人在全力护她。”
诸源道,千予想起祖母说过,陪母亲一起南下的包括父亲亲自招的十位身手不凡的士兵以及祖母那边千家的八名会武的家丁,甚至母亲的丫鬟奶娘,在那一年里都集体消失。
“证据都丢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老头子有些感慨道,这二十年他在燕阳他也想告御状,可他手里没有半点证据,单凭一张嘴怎么对付得了如今高高在上的敌人,更主要的是,那敌人深得天子信任。
逃生老友的孩子已经入了军营,父母的火患让那孩子性格冷僻,膝下这孙子是在链微湖捕鱼遇难的儿子儿媳留下的孩子。他若举起石头,便是家毁人亡。
“当年的南河河道总督,是不是如今的工部尚书吴之庞吴大人。”诸源蹙眉看向两位老人,在看到老人隐晦的肯定之后,诸源有些犹豫了。
他虽然跟吴家没打过什么交道,但知道吴之庞深得父皇的器重,政绩也是可圈可点,皇兄和父皇都很信任他,就连柳相也没有说过他的不是。
注意到了诸源的表情,老人明白了什么,诸源的打扮和身后跟着的人,他就猜出这位器宇轩昂的公子地位不凡。
可仇人在他心里扎根,虽然这二十年他什么行动也做不了,但对仇人却打听的清楚,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的地位和诸源的顾虑和疑惑。
“吴之庞当年靠的就是不到一年时间完成了南河水利工程,才得以调回燕阳。这也是他偷工减料的重要原因,一方面有钱为进国都做铺垫,一方面突出自己的功绩。试问这位公子,调回燕阳之后,他可又做出当年那般高效的工程?”老人严肃地问道,诸源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我需要回去调查一番。”
诸源的话让老头顿时对诸源没了最开始的信任,仿佛是感情宣泄之后只剩下的冷静。
“那您就回去调查清楚罢。若是需要人证,老汉我可以出面。”老头说道这里,冲千予笑了笑,对着诸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走出了堂屋,这边是送客的意思了。
诸源也没多做停留,他们便走了出来。
在铺面里候着的碧禾很好奇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但也只能察觉到老头对他们没有最开始的热情,老婆婆依旧时不时感激又欣慰地看一眼千予,然后走过来把铺面的门打了开。
继续结账,老婆婆拿了一个竹筐把千予挑选的东西都放了进去,也不打算要千予的钱,要把这些木制品都送给她,还未等千予说话,诸源就将一张银票放在了柜台上。
“这是我送她的,你们不欠我恩情,便收下吧。”诸源说完就给了门外侍卫一个眼神,两个侍卫会意,立即过来把竹筐抬了出去。
看诸源的着装就知道他是不差钱的,加上他没有直接信任他们说要回去调查吴之庞,对吴之庞的这一分信任让老汉对他不再有那么好的印象,便示意老婆子把钱给收了。
出来之后,侍卫抬着竹筐,有些困惑地望着诸源,诸源悄悄指了指后面千家的马车,侍卫会意,立即抬着往那边去了。
店铺被一群侍卫围着,附近不少村民都聚集到了门口。
千予并未在意诸源那边的动静,只是想着老头的话,分析着当年的事情,不经意地抬眸,被人群里的一张脸吸引了注意力。
那女子皮肤黝黑,嘴唇很干,虽然一身粗衣,但特别高臂膀也特别宽,虽然这样的妇人街上随处可见,也很普通,但她的形象让千予想起了一些往事。
回忆被勾起,千予本来并未在意,但她目光过去的时候,妇人突然回避地转身,后脖处的长发被微风带起,露出的一颗大黑痣让千予神情微滞。
“想什么,该回了。”诸源随着她的方向看去,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后,轻声道,千予回过神,便朝着自己的马车走。
“你的马车坐不下那么多人,你去我那里。”诸源道,目光转移到别处,不敢看她。
千予有些不解,这个时候马车前指导姹紫、嫣红把木制品往马车座椅下塞的碧禾立即跑了过来:“能坐的,王爷,我们的马车能坐下,我们已经把东西放置到储物箱里,刚好能放下。”
碧禾说完,就见姹紫和嫣红两人抬着空空的竹筐走了下来,要过来还给木工铺的老婆婆。
诸源没想到这几个丫鬟还有这一手,冷眸落在了碧禾身上,碧禾虽然看着小姐,却能感受到一旁目光里的冷意,吓得她紧张的有些不知所措,可又不敢看回去。
千予并没在意两人的暗流,大步朝前,想着自己的马车走了去。
回去的路上,诸源一直在想千氏的案子。
他本只是想让千予能迅速拿回自己的身份,加之自己的庇护,她在燕阳也更容易落脚和让人忌惮三分,却没曾想还牵涉到了朝政之事。
吴之庞在父皇那的口碑很好,诸源不关心朝政,年少时也听父皇在母后面前提到这几人好几次,而且都是褒奖。皇兄那里更不用说,他对父皇提拔和重用的人,一直非常信任。
可不碰朝堂之事是他的底线,尽管这几年他也给皇兄办了不少案子,但都是在证据十足的情况下,而且涉案之人都不关系朝廷大员。
所以这事,没有把我说服皇兄,他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可要调查吴之庞,却不好下手,一是自己这些年跟他并无交集,二是他若能将二十多年前的水患掩盖的天衣无缝,短暂的时间里处理的干净利落,那他不仅手段厉害,手里的人更是不一般。
不过,吴之庞既然如此谨慎,那今日千予的身份在芳菲园公之于众,他必然有所行动,而且大家现在都知道千氏的案子父皇交给了自己,那他若有问题,也会来试探自己。
等等,若是试探,自己与千予一同出了芳菲园,他现在是不是就已经派人跟上了。
对千予来说,杀个人不过是抬手之事。
吴之庞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在的证据证明了他杀害了母亲。老夫妻的话虽然有一定可信度,但她不能因为一点言语就要一个人的命。
但她也不急,她相信等她调查清楚,一切都有裁断。
所以回去的路上,她想的不是吴之庞,而是刚刚消失在人群里的那抹身影。
神渊阁也有易容术,是通过从淤泥中提取,风干的粉末,与水调配成肤质状,再粘黏在脸上构造出各种脸型,又通过画笔勾勒,点缀脸上的瑕疵。
她曾接触过,粉末的调配出肤质她在行,但道了构造上面,她便手拙了。
所以易容术她并无天分,所以入门之后便弃了。
不过她在上课的时候,见过易容楼展览室里呈现的历代优秀学生的出色模版,其中一个土陶人的脸,就长得跟刚刚那位女子一样。
土陶室里优秀的模板都不是神渊阁存在的人,因为顶级的学生不能冒用他人的脸,需要自己去构思和搭建,要做想象中又合理的构造很难,所以展览室里优秀的模板只有六个。
入门课老师会对那些优秀作品做介绍,介绍他们优秀在哪里,顺势又介绍了创作者,千予因为对易容很感兴趣,所以记得每一个作品以及作者的名字,知道那人叫苏派。
后来她上花焰课,得知了这个苏派也是花焰的代表学生之一,老师经常讲述他的事迹,说他的火焰能精准到一个星火。
之后千予对这个人物就产生了好奇,还特意问过石妈妈他的一些信息。
她记得石妈妈说过,与刚刚那女子一样的土陶人的创作者叫苏派。
苏派比石妈妈小很多,他是出生在神渊阁的孩子,因为年龄差距有些大,他们接触并不多,提起她石妈妈只知道他擅长易容、花焰,后脖颈左边有颗大痣。
花焰精确到一个星火都不差,木匠老汉说吴之庞手下有个爆破师能够精准地把泄洪的山门炸得与图纸一致——
想到这里,千予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她起身正欲出去叫停队伍,就见前方南溪王府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她出去的时候诸源身边的一个侍卫刚好走了过来,说有事让她去前面的车里商讨。
千予刚好有话想说,便提起裙子上了前头的车,队伍在存在的道路旁停整,小姐跟王爷独处,碧禾也担心地带着姹紫、嫣红在外面候着。
“如果吴大人如曹老汉夫妇所说,今天你的身世在生日宴公之于众,我负责你身世的调查与你母亲的死,那咱们俩一同出去,他肯定有眼线跟着。”诸源认真道。
带她来见老汉是他想让她开心,自己也出去放松一下,所以一路上他也没多在意。
老汉与当年的案件相关只是巧合,但是外人不一定认为是巧合,特别是吴大人这种,若是当年的主谋,他的谨慎程度不容小觑。
“嗯,我好像认出了一个熟人。”
“那他岂不是也认识你?”诸源忧心道,若是她神渊阁的身份爆出,被吴之庞利用,父皇要追究殷三的死以及其他事件,虽然不至于要她的命,但离开燕阳是必然的,他不像这种事情发生。
“他跟石妈妈年纪相当,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离开神渊阁很多年了。他是神渊阁最厉害的花焰生和易容手之一,我今日看到的一张脸在易容展览室见过,而且他脖子后的那颗痣,跟那人也相当符合。”
“你说的是谁。”诸源问道,他十五岁进神渊阁学习花焰和易容已经来不及了,他也没兴趣,前一年的心思都花在了逃跑上,后面也就加强了武艺,所以他身手很好。
“苏派。如果他是吴之庞的人,那曹老汉说的修堤爆破就能解释。整个神渊阁,就他能做到如此精确,而且他还会调配能够精确到特定时辰燃烧的炸药,哑火。这样的话,那些悄然死于火灾的工匠也能说得通。”
听完千予的讲述,诸源立即撩开车帘:“你们去把曹老汉一家押回王府,对外就说,他们涉及当年宋将军夫人千氏命案,暂时关入王府地牢待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