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话,便直说罢。”千予道,他实在不理解他这般频繁地在自己面前出现,每次又没说什么重点。所以想知道,他接近自己到底是何目的。
被她这般直接对待,诸源心底有些失落。但还是很配合地找到了话题。
“王家父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我没所谓。”千予回应道,王家父子并不是她的目标,她的目标是那枚箭的主人。虽然王家父子带错了尸首,但母亲死于泥流的消息却不是来自他们。
最开始大家找母亲的方向就错了,以为母亲死于泥流,派再多的人去也是会在那泥流里搜寻。
但事实是母亲在川山逃命,凶险的山峦,屏蔽了一切消息出去的途径。
信息错了,一切都会错过,母亲困于川山之事,若不是她今日出来,就永远也没有人知道。
“王氏今日这般为难你,你有没有想过让她离开燕阳。”诸源又问道,千予脑海里便浮现了王氏那好笑的模样。
“自私自利的人在燕阳城成百上千,难道能让他们都离开燕阳。”
她毫不在乎的语气让诸源忍不住多看她两眼,那冷静的口吻不再是当初活泼的少女模样,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改变如此之大。
千予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心底也纳闷,他为何变得如此话多了。
“以后王氏若还像今日这般算计你,你也如今天这般一言不发做个戏外人?”
“我喜欢动手,不喜欢动口,她若在我面前过于聒噪,我便让她开不了口,若我觉得无聊,便让她继续当那跳梁小丑。”千予道,今日遇到王氏,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被算计之事。
后宅女子的手段对她来说真是新奇,所以王氏拉着两个妇人在她面前一顿指责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三个人没带脑子,这种无脑对她来说甚至觉得有趣,比刚刚她看的戏还有趣些。
唯一让千予不满的是他们要打碧禾,坏了她的兴致。
听了千予的话,诸源有些意外,他轻笑了两声。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被针对和被算计还能被当做消遣。不过他相信她说的话,她能做到,一时之间,他便觉得自己的担忧是多余了。
“兵部铸造武器,对各地的铸铁技术都有记载,那根箭,我已经让人在兵部核对,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嗯。”
“你就没话要跟我说。”诸源有些期待,他希望她能问起柳溪兮相关的事情,而面对他的疑问,千予目光落在水面上,无动于衷。
“没。”
她的回答果断又决绝,诸源感觉此刻的自己像个笑话,心底嘲笑自己,谁让自己以前不珍惜,如今风水轮流转,她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两人各有所思地站在栏杆边上,望着湖水,微风徐徐,气氛安静的怪异。
远处的碧禾好奇小姐和王爷在聊什么,她觉得应该是小姐母亲的要事,可她总有种每次王爷看小姐时候的表情,是不同其他人的,他看小姐的时候眼里总是有光。
千予是诸源跟她站了很久之后,她才觉得怪的,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你不走?”
“你呢?”
“这里比戏好看。”她道,诸源察觉到她对这里的不自在,想想也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道:“想不想看更有趣的东西。”
“什么?”
“你跟我来。”诸源说着就往回走,千予扭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太理解他的邀请。
走了几步的诸源没听到她跟上的动静,扭头看她:“快来。”
他道,千予有些犹豫,可又一想在无聊也比在这干站着好,索性抬脚跟他一起走了。
千予被诸源一起带出了芳菲园,因为仓促,都没来得及坐千府的马车,因为到门口的时候,麒麟军就驾王府的马车跑了过来。
王府的马车比一般的马车都要大,规制在那里摆着,自然是要比其他的气派。
诸源的马车都是黑漆,上面用金纹雕刻和绘了麒麟纹路,锥形的车顶一头脚踩祥云的金麒麟在风下一前一后地摆动,如同乘云前行。
芳菲园前面有白汉宇雕刻的水波纹踏马石,马车在踏马石前停靠,千予随着诸源一出来就被带着去了马车边。
他抬起手肘示意她扶着自己上去,千予瞥了他一眼,手提起裙摆,一脚踩在踏马石上,再轻轻一跨越,如同灵兔一般轻盈地走了上去。
诸源还抬起的手有些多余了,一旁的麒麟军扭头,不忍直视这画面。
只觉得这宋将军的长女太——
碧禾、姹紫与嫣红也跟了上来,但她们自觉不能上这马车,可也没别的地方坐了,此时诸源瞥了一眼后面的麒麟军,其中一个顿悟,飞快地跑去了后面的马房。
看手下去办事了,诸源便进了车里。
一进去便见到千予坐在一旁靠前的狭小座位,正中间铺着厚厚软垫,周围都固定着舒服的软靠的长座还空着。
“你坐这。”他指着自己平日里的专属座位道,这个位置很宽,可以容纳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因为王府的马车设计为未来的王妃、小王爷都留了位置。
“那是你的座位。”千予看了他一眼道,虽然她才来外面的世界,但出来之前,石妈妈千叮咛万嘱咐,外面的等级制度要遵守,所以这点眼见力她还是有。
望着她看着自己清澈的杏眼,诸源有一丝恍惚,回过神之后,他有点无奈道:“我请你坐。”
看他如此,千予也不客气,她也没理由委屈她的屁股。
“那好。”她道,一刻也没有犹豫地起身,弯腰,利落地坐了过去。
坐上去之后,她的背有了合适弧度的倚靠,手也有软绵的搭枕,这一刻她有一种被云层包围的感觉。
此时,千予不得不感慨,身份的重要性。
千家虽有钱,但也不敢张扬,马车的规格除了材料上用心,外观和布置都很普通,虽然坐着也不难受,但却没有这般宽敞舒适,千予甚至可以想象,诸源一个人坐里面的时候,是可以躺着的。
注意到她紧挨着一旁的软枕上坐着,诸源便没有刻意与之贴近,不想引起她的不适。
马车动了起来,千予这才想起碧禾,拉起一旁的帘子要往外看,诸源看出了她的心思。
“她们在后面。”他道,此时千予也看清了后面跟着的千家马车,突然意识到自己上车前应该等等的,于礼她该坐自己的车,可谁让诸源一出来就请她,她便没想那么多。
见她模样里多了一丝懊恼,不再是之前冷冰的模样,诸源心情明媚了一些。
之前处理一桩人口拐卖案,诸源在这里这一带搜寻受害人的时候,在涟微湖的西边的渔村里,遇到过一个做木艺的老头,那老头用木头做的各种玩偶、玩具,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他当时见到那老头和他铺子里的各种玩意,便想到了她,她很喜欢木制的物件,为此她的哥哥魏殷还特意修学了木工。
不对,魏殷不是她亲哥,想到这里,诸源便回忆起从前在神渊阁魏殷对自己的冷淡和疏离,还有对她的无微不至以及体贴,心里有些别扭。
提起魏殷,依照他的个性,应该不会让她一个人出来闯荡。
“魏殷呢?”诸源突然道,熟悉的名字让千予想起了之前找到她踪迹的黑褐,嘴角难道露出了笑容。
虽然一直想看到她笑,也是他与她见面后第一次见她笑,可这一刻她的笑却让诸源觉得特别的刺眼。
“哥他应该很快回来找我了。”
“你这么肯定?”诸源吃味道,只是不喜她对魏殷的信任,和提起他时语气里的轻快。
“他先满十八,说等在外面闯了名堂我就能在外面吃香喝辣。但我出来的时候才得知自己的身世,所以没有按照约定等他,独自出了川山。”提起哥哥,千予的话就多了,这也让诸源的心里更是憋着一口气。
“前两日,我在城郊溜老驴,黑褐找到了我,它说回去告诉我哥,很快来找我。”千予笑着说道,眼角带着期盼,她已经几年没见过哥哥了,也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模样。
诸源望着她眼眸里的光芒,心里不适,索性不再说话。
马车很快到了渔村。村口便是码头,停着好些简陋的木船,千予听到动静拉开帘子的时候,正巧看到一群村民正在收网忙碌。
华丽的马车引来了不少渔民的好奇,在被观望中,他们进了村子,然后停在了村口进去的一条较为热闹的集市入口。
集市的道路本来是可以让他们的马车通行,但路两边是各种摊贩,中间还有拉货经过的牛车,此番情况进去便是寸步难行。
马车停下后诸源先下了车,千予跟在后面,出了马车要下去的时候便看到已经落地的诸源伸过来的手肘,她想起自己上车的时候他也这般,有些不理解地望着他。
“搭着我。”他道,一旁的麒麟军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主子对女子如此主动的一幕,看千予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我能下。”千予道,轻松一跃,飘然落地,诸源的手肘如同之前上马车那般冷寂。
这一幕,让附近的麒麟军更没眼看了,望着王爷僵硬的脸,麒麟军只觉得这宋大小姐,是真的嫌命长吧。
诸源带着她往木工铺走,想着自己刚刚的主动,不免吐槽:“石妈妈没教你,在外要知礼数吗。”
“教了。”
“我让你扶着下来,便是男子对女子的礼数。”
“对我来说,不过你对我的低看。”她望着前方道,这一句差点没把诸源噎死,顿了顿之后,他又问:“若是魏殷这般要你下来呢?”
“要是我哥我自然扶着他。”
“你就不觉得他低看你?”
“我哥是疼惜我,怕我摔了。”她回答的理直气壮,甚至想到了哥扶自己下车的模样,她真的有些想念魏殷了,好奇他现在过得如何,有没有什么变化——
“我就不能是疼惜你。”诸源不甘心道,扭头看她,但他这话却让千予的思绪拉回,平静的脸变得不可置信。
“你疼惜我?”她挑眉问,眼里都是戏谑,这般反应让诸源想起了那些年自己对她的冷漠,一下子也没了底气。
“人是会变的。”他不敢与她直视,但还是申明,千予瞥了他一眼,耸了耸肩,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