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予一回到千府,老太太便拉着她看衣服。
这两日她尺寸的衣服虽然未定制出来,但她身形不胖,个头也不是很高,所以很多成衣都可以穿。
为了明日的宴会,千老太太便命人去燕阳城的锦绣坊买了很多成衣,虽然这些都不是出自韦二娘之手,但也是出名的绣工作品,件件价值都不低。
千予被领着看丫鬟们挂起的一件件长裙,觉得有些奢靡了。想她之前,一身的麻布粗衣能穿好几天,如果是冬季,还能穿更久。
一时之间,她并未有高兴显露在脸上,只是感慨这时间的贫富差距,之前的贫苦谋生的**让她忘却了对外在的追求,现在突然拥有了那么多物质,她倒手足无措起来。
“是不是觉得太多?”千老太太看出了她的想法,柔声问道,千予没有答话,只是摸着眼前一件外层轻纱二层缎面,外绣着白鹤的淡绿色长裙外披,有些恍惚。
“一天一套,这些也不多。”老太太又道,千予嗯了一声,指着一套鸟子色的点绣对襟长裙。这套衣服很简单,但版型很好,料子和做工都是上乘。
千老太太见她选好,便命丫鬟们把其他衣裳都送到雨荷院。又拉着千予坐下,盯着她看了许久。
“你好似对这些物件不是很感兴趣。”千老太太道,刚刚认回外孙女,她只想将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给她,却发现她并没有多激动。
“从小接触这些东西少,便没什么兴趣。”千予诚实道,千老太太被她寡欲的模样逗乐,想她从小在深山里生活,出来也没有被物欲眯了眼睛,心里更是佩服那对收养她的猎户夫妻。
“那你喜欢什么?”千老太太问道,千予顿了顿,才说道:“我想练功,还想练箭。”
她的话,千老太太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我早该料到的,你在猎户家养大,是该喜欢这些东西。行,外祖母一会就让人在府里找个空院子给你置办起来。这段时间,你要是闲不住,就去城东的汇武场,我一会就让人过去给你拿个铭牌过来。”千老太太宠溺道,说完也立即叫来了秋嬷嬷去安排。
千老太太的利落和无条件的迎合让千予心底有了不少暖意,这种暖意与在神渊阁与石妈妈的依赖无异,让她心安。
“谢谢外祖母。”千予浅笑道,千老太太不以为意地拉过她的手,开始问和江小姐会面的细节。
“她找你居然是为了与你一同去明日的生辰宴。”千老太太很是不解,千予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想不通,老太太也没花太多心思去琢磨,而是交代她明日要注意的一些细节。
江府,江蜜妍对着落地镜摆弄着白皙脖子上的彩宝项链,满意地各种角度打量。
丫鬟进来,汇报小厮去南溪王府跟二爷交代的情况,交代完后,红茶便说了小厮透露的另一个细节。
“栓子说,他回来的时候看到千家小姐的丫鬟把松鹤楼的糕点都分给孤儿巷的孩子了。”
江蜜妍听了愣住,想起了那千予淡漠清秀的脸。
“看起来冷冷的,没想到还是个热心肠。”江蜜妍感慨道,放下了手中的项链,心里对千予的印象好了几分。
陪着老太太聊天、下了几盘棋,千予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西墙角的老驴见到她回来,不满地“啊呃”了两声。
千予听到它的抱怨,扭头看了它一眼,抬脚就走了过去,碧禾、姹紫和嫣红跟着,千予脚步一顿,便安排她们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跟着的人离开,千予走到老驴身边,看着老驴呆在新搭的围栏里,地上也都是它喜欢吃的各种草,水槽也换成了大理石的。
“想吃去溜溜?”千予笑道,老驴一听耳朵动了动,高兴地“啊呃”,千予无奈一笑,拉开围栏的门,便去牵它。
千予拉着老驴要出去,碧禾见状立即从屋里跑了出来,有些为难,想要阻止,可又说不出口,只能在后面跟着。
老驴并不是很喜欢千府的花园,千予只能带着它从后门出去,打算去西郊的原野里撒欢。最开始身边只有碧禾跟着,走出门口的时候,后面又多了两个小厮。
出了后门,上了街,老驴瞪着后面跟着自己的生人,望着千予皱着鼻子,千予朝后看去,捞起长裙,爬到了老驴背上。
“你们回去,我溜溜驴一会就回来。”上驴之后千予说道,碧禾震惊脸正要阻止,老驴就不给机会地撒腿跑了。
这把碧禾和小厮们都吓了一跳,抬腿就去追,可是追了两条街,老驴带着千予就不见了踪影。
碧禾喘着气欲哭无泪,旁边跟着的两个小厮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老主子刚认的宝贝外孙女,就这样跑了,要是出了事,谁担着责任。
无奈之下,碧禾只能让一个小厮回去复命,自己和另一个小厮则去街上找找看。
一个身着价值不菲的锦鲤暗绣水波裙的女子,骑着一头老驴走在街上,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西街锦绣坊商铺门口,韦二娘正送方府的贺嬷嬷出门,便认出了自己作品。她记得是被千家的姑娘买去了,掌柜的还跟她说明了缘由。
她当时之所以同意掌柜把那条裙子送出去,一是她敬重千老太太,佩服她一个女子在商界的一番作为,二是掌柜说了千姑娘的身世,她有几分同情在里面。
“二娘,那可是你的水波裙?”一同出来送客的绣娘李婉儿拿着帕子捂嘴笑,贺嬷嬷扭头看去,只见一衣着不凡的清丽姑娘,悠然地骑着一头老驴从对面而过。
“这姑娘也是奇特。”贺嬷嬷道,她是不敢笑一句的,这韦二娘要是觉得冒犯,以后夫人的活计怕也不好做。
“什么样的身份配什么样的衣服,骑驴的女子,能有什么身份。”李婉儿挖苦,这几年她的名头一直屈于韦二娘之下,明里暗里各种与她过不去,这种机会,自然是要把握的。
“八仙通玄先生也骑驴,难道他没身份?”韦二娘瞥了一眼李婉儿冷笑:“人家既出得了七百多两银子,又能通过掌柜这层关系,拿到我这有金难买的裙子,定是有身份的,轮得到你来耻笑?”
李婉儿被韦二娘这一呛,脸憋的通红,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这时贺嬷嬷好奇起来,燕阳城的大家闺秀她见了不少,这骑驴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见,便好奇起来。
“二娘,你可知这姑娘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我不敢多说,但必定来头不小。”韦二娘向来不喜舌根,所以没有直说,贺嬷嬷了解她的性子,便也没有多问,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就跟着府上的马车离开了。
千予骑着老驴去了城西,一块无人的荒野之地,她一丢下绳子老驴就跑去撒欢了。
千予在荒野上找了一刻孤零零的矮脖子树,靠着树干坐下的时候,听到了天空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嘶鸣,与此同时,她袖口里的小芷探出了脑袋,爬到了后面的矮脖子树上。
千予起身的时候,小芷正到了树顶的枝头上张望,而天空之中一个黑影俯冲而下,眨眼间就一个巨大的黑色猛禽就落在了千予面前。
“呱呱。”站在千予面前的大金雕挺胸叫了两声,树上的小芷一闪而下,远处的老驴见到了这一幕,迟疑地观望。
“黑褐。”千予扬起嘴角叫了一声,金雕朝她走近了一步,扑扇了两下翅膀回应,好似在解释。
千予读懂了它的眼神。
眼前这只猛禽一身的羽毛是黑色到褐色的渐变,所以取名黑褐,是魏殷驯化的。
和她一起在神渊阁长大的魏殷比她年长两岁,也比她先出深渊阁,当时离开之前,魏殷保证,他出去闯一番事业,待她出去的时候去出口等她。
然千予出去后并没有看到他,她也不怪魏殷,神渊阁的出口好几个,无法确定一定会在哪个出口出来。
最主要的是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当时也没有多想,而且石妈妈说在外面的世界,靠自己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便自己出了山。
“我有事情要处理,所以没能跟大哥汇合。”千予回答道,如果她愿意在原地等待,她相信大哥一定会出现。
“呱呱。”黑褐叫了两声,千予明白过来,是大哥这段时间一直在让它找自己,现在找到了它要回去复命,所以交代她不要乱走。
“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千予笑道,黑褐点了点头,接着又扭头看了一眼后方跑过来的老驴,眼里闪过一丝戏弄。
只见黑褐调转方向,缓缓地展开丰满的羽翼,然后飞向空中,一个盘旋之后又朝着老驴急速俯冲下来,那冒着寒光的利爪让老驴一个急停,估计是想到了自己的驴背被抓出血肉模糊的画面,立即一个掉头,惶恐地“阿呃阿呃——”叫着然后四处乱窜。
老驴的样子逗得黑褐满意,还未落地,又一个挺身,朝着南方的天空飞了过去。
被带回府的王氏经过昨日和今天这一番折腾,宋博渊回府之后又对她做了一番警告,让她们母女不要再去丢人现眼,南溪王要把她父兄带到刑部亲自审问后,王氏现在对南溪王只有恨意。
燕阳的达官显贵家哪个后宅女人不是她这点心思,不过是表露深浅不一,谁又不给彼此几分颜面,可这南溪王昨日讽刺她便罢了,今日又直接承认了那女子宋府嫡长女的身份,更是要她父兄去刑部受审。
结婚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不愿意回蔚昌,就是不愿被人提及自己的出生。千氏当年嫁给宋博渊,宋博渊还只是个小官,那时候千家便是十里红妆相送,不仅如此千家的帮扶还让宋博渊得到了朝廷的重视。
她一个小城地方小镖局的女儿,家财比不过千家,更不能助宋博渊几分力,论家室,祖上能追溯到的最大官职还是她太爷爷那一辈,是个六品县令。
这么多年她刻意避开自己的出身,可南溪王居然要拿到明面上来,还放到刑部去讲,那她这十几年好不容易踏入的贵妇圈子,那些人会怎么看她?
想到这里,王氏咬牙攥着拳头,望向一旁黯然伤神的女儿,更是有一种想让她飞上枝头做凤凰,让那南溪王俯首称臣的冲动。
“别想南溪王了,他于你来说,太老。”王氏冷冷道,宋缈苒回过神,被母亲看穿心思,脸绯红一片。
“可母亲,你昨日可不是这么说的。”宋缈苒有些不服道,王氏看她的目光也变得阴厉。
“你父亲的话你没听么,我们不过是多嘴了两句,便要带你外祖父与舅舅去刑部受审。他这是在点醒我们呢。”
“点醒什么?”宋缈苒不甘心道,王氏哀怨地望着门口:“他看不上咱们宋府。”
“可父亲为二品大将,他为何看不起?”
“二品大将又如何,你父亲从来都不关心朝廷局势,在燕阳也没几个来往的皇帝近臣,咱们母女能依仗谁?”王氏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又看向自己的女儿。
“你父亲指望不上,你弟弟也太小,母亲现在只能指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