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予被领进了雨荷院。
这一个院子比她在青蔻巷住的那院子大了三倍,院里除了亭台阁楼,还有一条人工挖的半丈宽的小溪,小溪很浅,只到脚踝,不过里面的水清澈见底,能看到地下的鹅卵石和和小鱼。
小溪两边种满了各种花草,一处地方还做了一个小小的木制拱桥,拱桥过去还有一个八角亭台。
千予望着这精致的一切,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她从船王杜府家出来,所以这些对她来说已经不足为奇。
“这宅子是当年澜文帝赐给千家的,是二十年前皇家药商柴家的宅子,那年北旱南涝灾,药材生意不好做,柴家拿了皇家的现银却没充盈药库,便把这宅子便作为抵押给了皇上。你母亲的事后,这院子就赐给了千家。”秋嬷嬷热心地介绍,又接着道:“小姐要是有什么想改动的地方,尽管说,老奴一定尽力为之。”
“我想把那角落种一块草,再搭一个棚子,给老驴住。”千予指着西墙角的一处种满了花草的地方道,跟在秋妈妈旁边的雨荷院的掌事周嬷嬷皱了皱眉。
“小姐,您现在是千金之躯,怎能跟一头驴住一个院子。”周嬷嬷话刚落,秋妈妈就用手轻轻挡了她一下:“小姐在外孤苦伶仃,那老驴一直陪着她,算是小姐的亲人了。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赶紧安排去。”
周嬷嬷听了这个解释,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立即去安排人忙活去了。
千予又跟着秋妈妈走了一圈才把雨荷院看完,看完之后,她便要回青蔻巷接老驴,一出千府,就见秋妈妈早就把马车安排好了,还带了个高挑的丫鬟。
这丫鬟身段很好,千予在秋禾院里见过,她皮肤很白,浓眉大眼,锥子脸,不足的鼻梁平平,不然就是绝色之姿。
“您的丫鬟还没选好,所以老太太说把她院里最听话的碧禾先送你。碧禾打小就在千府长大,12岁就进了老太太院里伺候,是老太太最看好的丫鬟。”秋妈妈说道这里,拉了拉碧禾,碧禾立即笑着冲千予福勒福身子。
“碧禾见过孙小姐。”垂首的碧禾眼里放光,她知道孙小姐现在是老太太最看得紧的人,自己能伺候孙小姐,她是求之不得的。
千予不太想要丫鬟伺候,有丫鬟跟着很多事情办起来并不方便。但她见这碧禾刚刚见到自己起眸子一直在发光,好像伺候自己是她很期待和骄傲的事情,她便不想泼人冷水。
出山的时候石妈妈就说过,外面的世界等级分明,她或许看不惯,也无法适应,但外面的世界太大,她很难改变,更不要试图去改变别人,而是去接受。
千予出来后一直在接受,接受不了的,她就做掉,就像殷三那种。
和千予一起回去的除了车夫,还有两个骑马跟着高个胡渣男人,以及马车里陪着千予的碧禾。
马车里,碧禾因为自己刚刚上车还未来得及扶孙小姐,对方就自己上马了,她懊恼自己反应太慢,有些紧张,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千予,生怕她眼里闪过什么需求是自己没有捕捉到的。
千予倒还自在,靠着一旁的窗户坐着,朝外面不停地看。千府居住的这片是城西的富商区,出来沿街的铺子也是十分体面,有首饰铺、布庄、酒楼、书肆、文玩……这边街道走在路上的人打扮都很讲究,各个身上都有金饰点缀,千予看够了,才把帘子放下来。
马车到青蔻巷的时候,那一片的民屋不少已经升起了炊烟,车子停下,碧禾立即去扶千予下车。
本要直接下去的千予注意到她不安的神色,想起刚刚上马车时自己错过了她的要搭过来的手之后,她懊恼的模样,身子顿了顿,往后倾了倾,把手搭了上去。
千予的手这样一搭,碧禾的嘴角立即就扬了起来,眼里褪去不安,都是放光的兴奋。她这样的样子让千予觉得有趣,觉得眼前这女孩特别像小芷,把自己当成太阳一般。
然而碧禾因为被千予搭手太过兴奋,下马车的时候没仔细看注意马夫搭着的轿凳,直接就踩空了。
碧禾吓得瞪大了眼睛,眼看身体就要往一侧栽倒下去,她第一反应不是抓住身边的人,而是立即就要甩开了千予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只怕把她眼里金贵的孙小姐也带着摔倒下去。
千予本来就没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那只搭着的手臂上,她的观察力向来敏锐,碧禾踩空的时候她的余光就瞥见了,她以为对方会反手抓住自己再借着自己稳住身形,却没想到她却选择直接栽倒下去。
她一定是以为自己跟她一样地盘不稳了。千予反应过来,手迅速一个反抓,把即将要倒地的碧禾给拉了回来。
不长的轿凳上,千予将女孩拉得近在咫尺,两人身高差不多,鼻尖轻轻碰上,碧禾呆呆地望着这淡漠的脸,这一刻觉得特别惊艳了,一瞬间她入了迷,害怕的脸不知怎地被那小巧的鼻尖轻轻一碰,就涨的通红。
千予没反应,她见碧禾站稳,放开了她。
“你可以抓我的。”千予道,如果她刚刚抓住了自己,就不会往下掉了,说完她便从轿凳上走下,直接朝着小院门去。
千予下去,碧禾才回过神来,她甩了甩脑袋,想起孙小姐刚刚那句话,慵懒中带着随便,但声音却轻灵悦耳。
她以为孙小姐会生气,没想到的不仅拉了她一把,还说自己可以抓她。
想到这里,碧禾心里一阵感动,立即从轿凳上跳了下去,朝着千予跑去。
千予进院的时候,兰姐正在给老驴倒嫩草,兰姐很照顾老驴,去城郊挖野菜的时候,总会给老驴带些草货回来。
看到千予回来,兰姐把竹背篓丢在了一边,手在身上挂着的补丁围裙上擦了擦,冲着她不好意思地笑。
“你这是要搬走了吧?”兰姐问道,她一直觉得眼前这姑娘清冷的气质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果然今天就有大户人家的马车来了。
“嗯。”千予应道,此时老驴抬头看了千予一眼,哼哧地咀嚼着美味的红豆草,有点不情愿。
“要我帮忙收拾吗?”兰姐又问道,此时喜子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千予回来,开心地跑了过来,拉住了她的衣袖:“阿予姐,今天那些老爷夫人把你带走做什么。”
小家伙仰着脑袋,圆圆的小脸让千予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那是我的家人,我想我找到他们了。”
“太好了,快恭喜阿予姐。”兰姐笑道,轻轻推着儿子肩膀,喜子便笑着说了恭喜,但接下来他又想起了什么:“那阿予姐还会回来吗?”
喜子的话让千予有些恍惚,她想起自己一路从川山来到燕阳,身边的人除了他们两个一直都只是恍惚一眼。
“当然会回来,我还会带好吃的来看你。”千予答道,露出的笑容刚好被进门的碧禾看到,她只觉得孙小姐笑起来更好看了。可刚刚孙小姐对自己也只是浅浅一笑,但对这两位的笑容确实走心的。
一时间,碧禾心里有了一个想法,她暗暗攥了攥袖子下的手,回去一定要跟求求秋嬷嬷。
东西收拾的很顺利,很快千予就出门了。
她的东西很少,木盆那些东西都是她来到燕阳置办的,而且千府都不缺,她留下来给了兰姐,其他东西就是一个瓷罐,外加一个包裹,简单地很。
兰姐拉着喜子在门口为她送行,直到马车消失在了巷子口,两人还有些失神。
马车里千予抱着瓷罐发呆,碧禾忍不住好奇:“小姐,瓷罐里是什么?要不奴婢给您拿着吧。奴婢一定会很小的。”
碧禾说道这里,一只手举了起来,做出了发誓的模样,千予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这里面是我生母的骨灰,我自己拿着便是。”
“您,您生母?”碧禾瞪大了眼睛,她的老天爷,这么重要的事情,小姐怎么才说。
“嗯。”千予淡淡地应了一声,不知碧禾为何如此惊讶的模样,目光淡淡地停留后也没再说话了,碧禾咽了咽口水,压抑住内心的惊涛骇浪,继续道:“如果是您母亲,您应该跟老夫人说,将军府和老夫人若是得知,一定会厚葬的。”
“他们未问,我便也未说。”
“那您回去一定要告诉老夫人,不然放在这瓷罐里,摔了,可就太危险了。”
“嗯。”
诸源在房间里躺到了傍晚。
江柯宇对于这一种宁静由最开始的欣喜若狂,到午觉醒来之后得知主子还未踏出房门半步,饭也没吃,心情就跟着赵管事一样惴惴不安。
看着赵管事在自己面前来回踱步,江柯宇只觉得刚睡清醒的脑袋,又有点昏沉起来。
“我还是进去瞧瞧吧。”江柯宇说着就要起身暴力进入,被赵管事拉住:“再等等,再等等,再等一刻钟,等晚饭好了,你再进去,王爷也该饿了。”
“那您老别转了,你不累,我眼睛累。”江柯宇欲哭无泪道,赵管事嗯了一声,终于在院中的石凳前坐下,但却不停地捏着自己的宽袖。
就在此时,门嗒地一声开了,两人立即抬头,只见对面台阶上的门口,出现了自家主子颀长的身影,赵管事见到这一幕,差点喜极而泣,眼眶都红了,激动地迎了上去。
江柯宇也跟在了后面,但还未等赵管事开口,诸源就大步往外走。
“王爷这是——”
“出去一趟。”
“可您还没吃饭呢。”
“晚点回来吃。”诸源走的很快,加上腿长,比他矮了一截的赵管事只能小跑着跟上,抬头担忧地看着主子:“可您午饭也没吃——”
“叫人备马,我要出门。”诸源不由分说地打断,赵管事便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只能用眼神嘱咐江柯宇好好盯着,然后去让人备马。
经过一下午,诸源也想通了。是自己高估了在她心里的地位,所以当发现自己并未达到预期的时候,很不甘心。
这种不甘心让他颓丧,因为在他的一生里,千予在神渊阁对他的各种好,是他这二十一年来除了亲人之外,得到的最纯粹的情感。
在那个没有身份加持的地方,她的好让出来后的他很难适应外面的人对自己殷切的目光,这种殷切带着目的,这才让他意识到千予看自己时的那种纯粹是多么难得。
但时过境迁,什么都变了。
他应该接受这种变化,就像他曾经接受未婚妻向自己的二哥投怀送抱,毒害了母亲,接受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子,化身为神渊阁那个无父无母无仆从的弃儿一样。
所以一时之间他也忘了自己找她的目的,就是确保她没有泄露她神源阁的身份,以前在神渊阁是她在保护自己的任性,那现在在外面,轮到自己保护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