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宋宛儿端了个餐盘进入书房,侍从见到她直接放行,并未特意进去禀告霍侯,宋宛儿心下稍安,府里的美人来来去去,一直以来都只有她有些许特权,她不该疑心的,她与侯爷这么多年的情分,怎么会是旁人比得上的。
把甜汤轻轻放在桌上,霍霁埋头在众多公文中,并未看她一眼。
本该跟往常一样转身离去的,终究还是不甘心,宋宛儿斟酌道:“侯爷最近可是缺了什么东西,云姑娘年纪小,做的东西若不合侯爷心意,大可让妾去做。”
霍霁头也不抬,冷淡道:“不必。”
宋宛儿站在原地,咬紧下唇,想说的话又说不出口。
霍霁余光见她并未离开,视线终于从公文离开,移向身前这个陪伴了他多年的女子,两人相处多年,无需多言他也知晓对方的心意,事情却非她所忧虑,他不可能对云清殊有情,但他没必要跟宋宛儿解释,遂冷淡道:“出去吧。”
宋宛儿身子晃了一下,却也只能宽慰自己,侯爷一向如此冷淡,能与她多说几句已是不易,其他侍妾都难以见到他一面,但要她就这么出去,又着实不甘心,她想问个明白。
“云姑娘如今住的院子太过偏远,每日往返爷的书房不便,若爷日后还需她常来,不如妾给她换个院落?”
即使知道霍霁耐心已耗尽,想她离开,宋宛儿没有往日的识趣,仍然执着地直视霍霁,希望他给个答复。
霍霁果然冷冷地看她一眼,眼神锐利,这是他动怒的前兆了,“那就去办。”
不敢真的惹他发怒,宋宛儿只得行礼告退。
柳玉和胡娇儿都等在她回屋的路上,一看见她就连忙围上来,“姐姐,有问到什么吗?若侯爷真的喜欢她,我们明日去她屋坐坐,日后也是长久相伴的姐妹。”
宋宛儿心已冷透,“长久相伴?恐怕侯府不久就没各位姐妹的位置了。”
两人不禁大惊失色,“什么?侯爷要赶我们走?”
宋宛儿不愿多说,不理会她们的纠缠自顾自回房,剩下柳玉和胡娇儿惊慌失措在原地,她们已许久没机会在侯爷面前说过话,只是侯爷待女人向来宽厚,即使不需要她们伺候仍然养着,一个月二两银子已足够她们过得很好了,即使没有希望生个一儿半女的,能这样在侯府过完余生也是极好的,现在要把她们逐出府,她们都是弱女子,如何活得下去。
胡娇儿容颜姣好,是霍霁在青楼中赎出来的,她在青楼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还以为终于熬出头了,要她继续回去为奴为娼受人践踏,她如何甘心,倒宁愿一死了之!
胡娇儿发狠道:“既然不给我们活路,就别怪我心狠了,不就烂命一条嘛,我以命抵命就是了!反正离开侯府我也是活不下去的,不如死前拉个垫背的!”
柳玉吓得脸色煞白,声音都破了,“什么?你竟,你竟要杀侯爷!”
胡娇儿险些被她吓死,连忙捂住她的嘴,左右看看有没有人,“你疯了!侯爷待我恩重如山,事已至此都是被那个贱人挑拨,我要杀也是杀她!我怎么可能对侯爷不利!”
柳玉抚着自己乱跳的心,“哎哟我可被你吓死了,你也不说清楚,你要是对侯爷不利,我可第一个不依,侯爷是一等一的大好人。”
胡娇儿看她一副小女儿娇羞做派,不禁心酸不已,她已经是把自己当个死人看的了,终于在这个时候说出了心里话,“我可羡慕你了,你出身良家,虽说如今跟我一样无宠,好歹也伺候过侯爷,不像我,早就在楼里脏了身子,侯爷虽看我可怜,把我赎出来,到底没碰过我,我死前就这一件憾事了。”
两人虽在府里一直交好,有些事倒从未好意思说清,柳玉听她这番说辞,也十分讶异,“我,我一直以为是我姿色太过普通,比不过各位姐妹,侯爷才从不碰我,你这般姿色,侯爷竟也不……”
两人如今快被逐出府,才知晓霍侯竟是白白每月花着银两养着她们,如此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既守卫一番安宁,又护着她们这些弱女子平安,如果不是那个姓云的,她们本该有多安稳的生活。
明月高悬,竹林随风而动,孟逸之背倚着亭柱,手中的酒杯早已空了。
侍从上前为他满上杯子,见主子一直望着侯府的方向,只以为他在忧心军务,“爷,可是侯爷那边有什么吩咐?”
孟逸之像是猛然被点醒般,整整一晚昏昏沉沉的神态骤然消失,兴致高昂道:“是啊,我已有几日未去拜会霍侯,也许他有什么要紧事吩咐我做呢,明日我就往侯府去!”
侍从自幼跟着他长大,见他这般神情哪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主子送死他也得掉脑袋,他的脑袋还有用,所以只能劝诫道:“爷若喜欢女子射箭,买一个进来亲自教她即可,那女子可是侯爷的人,爷这样岂不惹霍侯生气。”
孟逸之正色道:“谁说我喜欢那个丫头了,不就射箭嘛,过段时间再比比,今日不过侥幸赢了,而且你不觉得,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还管我要玉佩,谁知道她藏着什么坏心思呢!”
侍从看主子嘴上谴责,实际笑得一脸荡漾,没眼看地低下头,偏偏孟逸之还非得追着他问:“你说是不是,不舍得本将军当众磕头,还非得要我随身之物,你说那小女子是何意思?”
孟逸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笑得愈发灿烂,转过头对上侍从面无表情的死鱼脸。
“……”
“算了,跟你这种没老婆的说不通。”
等孟逸之走远了,侍从才小声嘀咕,“明明将军也没老婆!还惦记其他人的老婆!”
次日一早,侯府的狗还没睡醒呢,侯府就赢来了第一位贵客。
门房远远就听到疾驰而来的马蹄声,边境一出事可就是大事,门房赶紧出去迎接,鞋都差点跑掉了。
来人居然还是身居高位的小孟将军,门房大惊失色,“小孟将军!这么早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小的这就去请侯爷。”
孟逸之随手把缰绳甩给紧跟上来的侍从,摆摆手制止了,“没什么要事,这么早侯爷还没起吧,我先自己四处走走,不必陪着了。”
门房傻眼,又不可置信地看看天色,确定时辰没错,没要事来这么早做什么。
孟逸之在侯府里溜达了好几圈,一直走到天光大亮。
侍从紧跟在身边小声劝道:“将军,这是侯府内宅,这于礼不合,老将军知道了……”又要动家法了,少爷做事一直放荡不羁,上次屁股都被打烂还不收敛点。
孟逸之就当他在念经,他从小就是被父亲揍大的,越揍越来劲,反正只要打不死他就还能蹦跶,大清早在顶头上司后宅中乱逛,这在他鸡飞狗跳的过往里简直都排不上号。
功夫不负有心人,远远他就看到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遂快速假装不经意路过。
云清殊这几天绣鸳鸯都绣得魔怔了,霍霁每天哪也不让她去,就把她关在书房里绣鸳鸯,湖里明明那么多鸳鸯,霍霁要是喜欢捞两只真的回去给他,别一个劲抓着她折磨了。
孟逸之都走出去好几步了,身后的人还没有反应,小孟将军脚步一顿,又默默地自己倒退回去。
云清殊一直等到身后人的影子已经完全把自己笼罩住,才后知后觉地看过去,一只高高大大的狗,啊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小孟将军。
她真是眼花了,居然都把人看成狗了,这大概也跟孟逸之脸上傲娇的微笑有关,明明嘴角都绷不住了,还死命压下去着,跟以前宫里看见骨头的小白狗一模一样。
怀里还揣着卖掉玉佩的三百两银子,云清殊因此对人也摆上几分好脸色,相当和气地指了个方向,“将军走错了,侯爷的书房在那边。”
书房的位置孟逸之闭着眼睛都能走到,不过他今天突然不记得了,“啊,本将军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不如有劳云姑娘带个路?”
云清殊平时没这么好心,不过她本来就是要往书房去的,已经在这磨蹭了好一会,霍霁今天还不知道怎么罚她呢,有孟逸之这个下属在,也许霍霁会饶了她这次。
“行吧,也就本大小姐心善,换了旁人可没人对你这么好,你把路记好了,我只带这一次。”
以往来侯府一向被众多侍女暗送秋波的孟逸之好脾气地笑笑,还特地做了个揖感谢她。
站在身后的侍从没眼看地紧闭双眼,美色误人呐,那可是霍侯的女人,少爷回府后不知道得断哪条腿。
云清殊现在住得离霍霁的书房很近,走没一会就到了,原本她一直走在孟逸之前头带路,到书房门口时突然闪身到他身后,奴仆通传后孟逸之抬脚进去,一头雾水地察觉云清殊竟也跟着他走进去了。
虽然不明所以,孟逸之还是朝坐在宽大书桌后面的霍霁行礼,随便扯些军营里的事务汇报。
东扯西扯讲了一大通,霍霁也没个回复,孟逸之不知道他是不是嫌弃自己废话多,正打算找话头告退。
“错哪了?”
明明只是简短的几个字,孟逸之后背的汗毛都起来了,他被父亲打烂屁股都不怕,独独怕霍霁这个冷面阎罗,霍霁折腾起人来可真是不顾死活的。
孟逸之把他今日踏进侯府后讲的每句话都颠来倒去地回想一遍,还没找出惹霍侯生气的点,余光见到旁边一个身影扑通跪下了。
云清殊蔫蔫的声音响起:“侯爷,妾今日只是在湖畔观察了会鸳鸯,想着能更好地为侯爷绣出花样来,故而来迟了。”
“是吗?”
“就是如此,侯爷若是不信,大可以找小孟将军作证,妾正好在湖边遇上小孟将军,还顺便帮将军带路,将军那时正愁找不着书房在何处呢。”
本来在旁边看大戏看得乐呵的孟逸之瞬间额头满是冷汗,“侯爷,我方才跟云姑娘开玩笑呢,不过是怕太早扰了侯爷清静。”
“唔。”
霍霁似乎是信了,只不过让孟逸之又站着汇报了几个时辰的军务,旁边还站着一个端着茶盘的云清殊。
孟逸之讲到头晕眼花口干舌燥,把军营里大小事情啰啰嗦嗦讲了一遍,甚至连营里一只小母狗生崽都不小心讲出来,旁边还伴随着茶杯磕碰的清脆声音,是云清殊胳膊抖个不停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