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村,大周边陲的一个小镇,魏祈在这已经生活了三年之久。
“周先生”稚嫩的声音传来,一名孩童拿着唐人,蹦蹦跳跳的跑来,一边喊着“周先生”,一边将唐人举到魏祈的眼前。
魏祈蹲下身,笑着接过唐人,摸着小孩的头顶“书读的如何了呀?”
“我都会了呢”
“谁?”魏祈突然蹙眉,变蹲为立,一把将孩童拦在身后注视着大门的方向,空气中那刺鼻的血腥味不是假的,门口的脚步声也不是假的,虽然当年身心俱损,内功尽失但好在还留了些拳脚功夫在,魏祈握住了藏在袖口里防身的匕首。
吱呀一声,门被一个人撞开,眼见那人跌跌撞撞的抱着门柱顺势滑倒坐在地上,满身灰尘,气喘吁吁累的不像样子。
那人掀开眼皮,看向魏祈,一时间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魏祈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动不动,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滚,魏祈抿着嘴唇呆立着。
那过于震惊和惶恐的表情,让还坐在地上倒气的人也属实纳闷。
嗯,可能是有点唐突了,那人边想边站了起来,担了担身上的土,完全无视身上的血迹拱手作揖道:“在下郑逸,多有打扰敢问能否讨杯水喝?”
魏祈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似是呆立,但眼神又无比复杂。
自称郑逸的男子,弓腰作揖,半晌见没有回音,仰头看向魏祈。
率先打破这微妙气氛的是那个躲藏在魏祈身后的男孩,他在魏祈身后使劲的抓了抓他衣角。
魏祈这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躬身回礼道“在下周起明,是这学堂的教书匠,刚多又失礼,还望见谅。”
说着转身引领郑逸走进厅堂。
郑逸盯着魏祈握着茶杯,企图倒水却抖个不停的手道:“周先生,你很怕我?”
魏祈失笑的转了转手腕:“没,旧疾而已。”转身招呼那个孩童,“啊豆,给这位先生倒杯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说着,郑逸直接举起茶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的直接往嘴里倒,楞是把茶水喝出了上品酒的味道。
这副场景与记忆中的重合,那时的自己叫魏祈,人称魏帅,是大周朝第九任统帅,手握重权,每次出征前的前一晚,都会与皇上在大殿屋顶上以茶代酒喝得酩酊大醉,是的,酩酊大醉的茶,魏祈不止一次笑话皇上茶都能喝出这气势。
“周先生。”
“啊?”
郑逸好笑的看着这个从一进门就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教书先生,重复道:“周先生,我想今夜借宿一晚。”
“不可。”魏祈回答的很干脆。自己实在是不想与这人有过多接触,暂且放着自己的伪装不谈,就是光看到他人,内心深处就有点发颤,那次的经历对魏逸来说,实在是刻骨难忘。以至于下意识的排斥郑逸。
“为何?”郑逸显然没有料到会被如此干脆的拒绝。
“书堂年久失修,偏房漏雨严重,恐有不便,先生可去其他人家问问。”
“哈哈哈哈依我看今夜必定无雨。”说着甩了甩衣袖踏步走入偏房。
魏祁看着他属实有点登徒子的样子皱眉不语。
入夜,初秋,微凉。
此刻的郑逸在不大的庭院里练剑,挽起一个个漂亮的剑花,转身回眸间尽是潇洒,论舞剑这天下,除了当年的魏帅,谁人能敌当今圣上。当年那个人说,若不是出生就注定了要位高权重,他郑逸定会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大口喝酒,醉里梦回吹角连营。
一个小厮,抱着手炉从厅堂穿过,郑逸眼瞥到,不免有些咂舌,这才刚出暑,就用上了手炉?即使是文弱书生也未免有些矫情了。
屋内的魏祈,心里五味杂陈,自当年“刑门问斩”后,自己侥幸被自己的师父用还心丹救下,开始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事情的原委,还要从三年前说起,周起名原叫魏祁,周朝的总督统帅,论职当为百官之首,魏祁为人相当正值,为此深得民心,按理说皇上可能会忌惮这位将军,夺个权啥的,但实则,圣上相当信任魏祁,甚至当时的民间流传着圣上与魏帅之间有一腿,不过,事实上确实如此。
当今大周朝的圣上名叫郑逸,是周朝第五任皇帝,自幼和魏祁一同长大,俩人年岁相仿,魏家又深受先皇器重,所以魏祁不到四岁便送到宫中同皇上一同习武读书。
在皇上7岁那年,景阳宫失火,相传在那次的火灾中,皇帝面部烧伤,至此便每日佩戴乌金面具,也正是从那时起,除了魏祁再无旁人见过皇上的真容。
但实际上,在那场火灾中皇上毫发无伤,反倒是魏帅在扑救时,被烧断的梁柱砸到了背上,留下了一个碗口大的疤痕。
当年的皇上正值叛逆的年纪,十分不满每日上朝,批改奏折,幽禁在皇宫中的日子,因此顺水推舟,就对外声称自己容貌尽毁,终日佩戴面具,每当懒起或出宫游玩时便让贴身的伴读杨千程戴上面具替自己上朝,杨千程原是先皇的大太监杨华年的养子,与当今皇上同年同月所生,其生母为先皇的丽嫔,其父为三品侍卫,丽嫔本以为能蒙混过关,但却丑事败露,先皇大怒命其处死,而这个孩子当时就被先皇也交给了太监杨华年命其处死。那天暴雨倾盆,死到临头的这个孩子不哭也不闹,就在杨千华的怀里咯咯的笑,这一笑,一下子就把老太监的心都笑化了。
杨华年一生膝下无子,随着年岁的增长,对子嗣的渴望也越发的浓烈,也一直想着领养一个孩子,那白白嫩嫩的娃娃就在自己的怀里,俩大眼睛看着自己咧嘴傻乐,这让老太监属实下不去手。
于是杀了一直野猫,故意的将鲜血淋在襁褓上,再将染满鲜血的襁褓裹着野猫一同扔在了乱葬岗。
这本是皇家丑闻,也就无人在敢特意提起,这个孩子一直养在杨华年的外府上,因其身世问题,直到杨千程四岁还都不曾踏出过府门半步,也更没有同生人接触过,老太监杨华年到底还是希望这个孩子长大后能有点出息的也是因此取名为杨千程,等到杨千程五岁那年,老太监寻思着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一天夜里辗转将千程塞进马车的车底,一同随车出城。
不日后,老太监杨华年叩见圣上,说在城外的见到了一个半大的小子,父母因瘟疫先后离世,看着那个孩子可怜而自己膝下无子,恐怕日后连个送葬的人都没有,于是觉得这恐怕是天意,恳请圣上想带回身边抚养,说的是老泪纵横。
先帝十分信赖杨华年,看着那孩子长得也算可人,怯怯跪在杨华年身边,于是也就答应了下来。杨千程本就长得比同龄人高上半头,故将生辰虚报了一岁。
先帝一听,六岁了啊,是该读书的年纪了,就将其招做太子伴读,也就是从那时起,郑逸,魏祁和杨千程仨人一起学堂读书。
千程因为身世问题从小就被圈养在老太监的府上,从没见过外人,唯一抚养他的乳娘还是一个哑巴。因此相比于魏祁和郑逸俩人就显得格外迟钝,无论是背书还是骑射,总是慢半拍,因此不少被太傅骂,不过这个孩子被打还是被骂总是不哭不闹,他越是这样闷闷的,魏祁和郑逸越是想欺负捉弄他,直到有一次,魏祁将少量蒙汗药加在了千程的午饭汤里,使得下午的千程在课上频频打瞌睡,太傅气急罚他不许吃晚饭。
入夜,魏祁和郑逸溜到后花园玩耍,远远的就看到背对着他俩蹲在花坛旁边的杨千程,俩孩子相互对视一眼,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将杨千华摁在地上,哈哈哈的大笑着,“咦?你怎么一嘴的土啊?”郑逸转过杨千程的脸疑虑的问道,那个被摁在地上的小孩儿,哇的委屈的哭了“太子,我饿啊。”说着眼泪就刷刷的掉,一咧嘴的小白牙间全是泥土,他这一哭,把魏祁和郑逸都哭楞了,平时被太傅打手心都没见他哭过,怎么欺负都不吭声。
俩孩子知道可能玩笑开过了,手上松了劲,将千程从地上拉起来。魏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啥,那你也别吃土啊。”环顾了四周继续说道,“走,带你去御膳房。”说着不等千程做出反应就拉着他往御膳房跑。
魏祁和郑逸平日里捣蛋的很,没少偷吃过御膳房的美食,一个是名门将帅的长子一个是小太子,御膳房的掌事嬷嬷虽知此事但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实在没必要因为丢了几个糕点就闹得满城风雨。
但千程不一样,他哪里敢啊,罚他不让他吃晚饭,晚膳时就躲一旁看着魏祁他们不敢吃,大半夜实在饿不住了,趴花坛旁吃土,此刻被拉着去御膳房,小千程边被迫跟着跑,边含着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土含含糊糊的说着:“别,别过去,等下会被发现的。”“别出声,哪那么多废话啊。”魏祁一把捂住了千程的嘴,在他耳旁说道。
仨人躲在御膳房的案桌下,桌面上是掌事嬷嬷为明天晚宴准备的各式糕点,等宫人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郑逸立刻就从案桌下面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够来几个糕点,递给魏祁和千程每人两个,魏祁发现自己都快吃没了,千程还是就这么拿着不动,于是用胳膊肘怼了怼千程抬头示意他快吃,吃完赶紧溜出去,千程摸了把眼泪,张嘴刚想咬,下颌就被魏祁捏住了,小白牙缝间全是泥土,魏祁递给他一碗水,示意他先漱口,千程完全没理解,咚咚咚的一仰脖全喝了。
喝完端着水碗看着魏祁,魏祁本想道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沉默半响塞给了他几个糕点,示意他赶紧吃。
但殊不知这次他们吃的是兰贵妃的皎梨糕,兰贵妃乃先帝的第一宠妃,其在宫中的地位甚至比皇后更胜一筹,皎梨乃江南的作物,从江南到皇城快马加鞭也要二十日之久,兰贵妃娘家远在江南皎镇,每每想家时就格外想吃家乡盛产的皎梨。
先帝得知此事后,命人挖建运河连同京城和皎镇,这样一来,从皎镇走水运七日就可以抵达京城。
但皎梨这种作物及其怕热,每到酷暑季节,成箱的皎梨会烂在途中,每每运达京城的皎梨可谓价值千金,其中的人力物力不算,单是皇上的这番心意就足够彰显兰贵妃的受宠程度。
掌事嬷嬷在转天清晨清点御膳房时立刻就发现皎梨糕少了好几块,此事嬷嬷可不敢耽误,要知道贵妃的皎梨糕全宫上下皆知是兰贵妃的专属糕点,当即命当夜值班的宫女每人都拖下去掌嘴,同时赶紧联系总管调取新的皎梨。
宫中哪有不通风的墙,不时,兰贵妃的轿辇就到了,嬷嬷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说了。兰贵妃一听此事涉及太子,赶巧正缺个机会削一削皇后的威风,于是轿辇一转直接奔着太子的永逸宫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