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唐隐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唐亦瑶起身,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笑道:“隐爷爷,方才露那一手,宝刀未老。”
唐隐面上又挂上了慈祥的微笑,接过茶杯,轻抿一口后,挥手道:“坐吧。”
唐亦瑶给唐辞使了个眼色,唐辞微微摇头。
“坐!”唐隐放下茶杯,又重复一遍。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立刻在唐隐身边坐了下来。
都说唐门门规森严,可唐隐极为爱重小辈,在他面前没有那么多礼节。
“隐爷爷,方才去跟铸月山庄的庄主喝茶了?”唐亦瑶坐下后试探问道。
她心里隐隐有猜测,那远在锦城的糟老头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可总归没有言明,她就不好发作。
“我年轻时曾与铸月山庄的庄主相识,彼时他一身风流气,一点也不像个铸剑师,后来年纪大了,接手了这江湖第一的铸剑世家,我以为就成了个褪去风流气的庄主,没想到……”唐隐边喝茶,边摇头。
唐亦瑶好奇道:“没想到什么?”
“一点没变。”唐隐感慨道。
唐亦瑶摸着下巴,垂眸想了片刻,她曾经路过金陵城,正巧遇上金陵城每年春四月的百花盛会,由金陵首富花家操办,满城芬芳,姹紫嫣红,世间独一无二的花卉都在金陵盛开,自诩风流的江南世家弟子们齐聚赏花,还有绝世美人,花因人生色,人因花添韵。
金陵城听雨轩中遍地都是鲜艳的花卉,花香四溢,雅乐不断,她站在阁楼高处,望着下方盛景,在那一刻,她想她好像明白了几分她师父常挂在嘴边的风流气。
彼时盛景,真真风流。
可如今,在铸月山庄,以铸剑闻名江湖的世家能风流到哪去?
唐亦瑶心里有些不信。
唐辞坐下后没有插嘴,只是向四周打量了半响,看到高台周边的剑客和上座这边的人都收回探究的目光后,才开口问道:“品剑会,还有多久?”
唐隐微微一笑:“已经开始了啊。”
唐亦瑶和唐辞一愣,同时看向不远处恰好燃尽的香。
这上座还有一桌并未坐人,这就开始了吗?
忽有笛声破空而起,清越悠扬,穿云裂石。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袭青衫的年轻公子吹着玉笛从他们上方掠过,衣袂翻飞间已翩然落于高台中央。随即二十四名白衣少年自四方跃出,人人手持双剑,步踏流云之势,剑舞霜雪之华,在台上结成星罗阵型,确是气势如虹,蔚为壮观。
唐亦瑶抚掌微叹:“好阵势。”
阵虽绝妙,但更引人注目的,却是那穿云笛音。
唐隐喝了一口茶:“这是妙音坊主,段知微吧。”
“正是,此次专程从江南请来的,他为本次品剑会奏破阵乐,此刻所奏,便是当年一曲动金陵的《裂云调》。”不知何时,从早上便一直跟着唐亦瑶的那名铸月山庄弟子已经来到了唐隐身后。
不,现在不能称为弟子了,是铸月山庄少庄主姚泽。
姚泽笑道:“他们段氏一族,在江南以风雅闻名,妙音坊主的玉笛和清音阁主的琵琶,堪称江南双绝。”
唐亦瑶扭过头,没有再看高台,只是问道:“那你们怎么不都请过来?”
妙音坊和清音阁虽说是数一数二的江南名楼,可铸月山庄财大气粗,难道请不起吗?
姚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清音阁主有事外出,遗憾了。”
遗憾什么,唐亦瑶没有再追问,反而认真地看了眼站在唐隐身后的人。
姚泽觉察到这道目光,早上的谦卑恭敬忽然一扫而空,既然对彼此身份心知肚明,他便也露出了身为铸月山庄少庄主的一面。唐亦瑶的目光从脸上移到他的手上,脸不说长得有多好看,但胜在一双眼眸清亮无比,乍一看也是个清贵世家公子,可虎口处却是一层厚厚的老茧。
她挑了挑眉,少庄主也是一位铸剑师啊。
唐辞左看看高台之上吹笛的人,右看看身旁的人,两相比较之下,唐辞觉得若单论容貌,这位少庄主便输了。段知微面容俊秀,听说所奏之曲皆是本人所谱,才华横溢不输于公子榜的瑶台公子,在江南万千女子追随,人人都为其笛音所倾倒。
不过看人不能以貌取人,唐辞决定再观望一番,反正他们又不是来取剑的。
只有唐隐在心里摇了摇头,亦瑶聪明绝顶,怕是已经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高台之上,笛音渐隐,若即若离。
一曲终了。
所有白衣少年将手中长剑尽数插于高台之上,段知微立于中央,声震四野:“踏浪之剑已出,请诸君取剑!”
话落,便带着所有少年皆退。
高台之下,所有剑客望着高台上的剑,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他们没有动,不仅没有动,还把目光都移到了那九桌上桌。
准确的说,是流云剑宗那一桌。
五大剑宗,以流云剑宗为首,其余四派多年来心服口服,其实力强劲,可见一斑。
尤其是他们曾经一次带走过所有品剑会上的剑,这次再来,会不会依旧那么霸道不讲理,所有人心里都开始打鼓。
唐亦瑶心里冷哼,流云剑宗已经有一柄位列名剑谱的剑了,这次要是再一柄不留,怕不是会被天下剑客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显然流云剑宗也明白这个道理,余中则站起身:“各位放心,我流云剑宗此次前来,只取一剑。”
众人哗然。
看来流云剑宗也早就得知铸月山庄这次有一柄‘揽月’品的剑了。
不过倒是符合他们狂傲的性子,剑自然是取最好的。
一直站在台下的紫衣年轻人冷笑,方才折服于那绝世之音和星罗奇阵,此刻又为这嚣张的一句话感到不屑。
南明无奈扶额:“小公子,人家是流云剑宗,人家有资格。”
言下之意,小公子你既不会武功又不会剑术,这次开了眼界就早早回家吧。
年轻人一脚踹了过去。
上桌这边没有人动,而其他来取剑的听到流云剑宗此次只求一剑,心下顿时轻快大半,当即便有数十人自台下跃起,冲着自己心仪的剑掠去。
唐亦瑶看了眼高台,就收回目光给唐隐和唐辞添茶,一边添茶一边问道:“少庄主,是不是该去忙自己的了?”
“不急。”姚泽笑了笑。
“可少庄主站在这,吸引了上座的所有目光,让我如芒在背。”唐亦瑶缓缓道。
姚泽:“……”
哪有,谁敢明目张胆看他们,不都在看高台之上吗?
姚泽心中暗忖,你若是摘了面纱,所有人才会看你啊,到时候谁还有心思取剑。
“八年未开的品剑会,少庄主一直站在我们这桌,是不是不太好,我们不是来取剑的。”唐亦瑶顿了一下,淡然自若:“我知道铸月山庄的规矩,你们的铸剑师都很在意自己所铸的剑在何人之手,是否适合自己所铸的剑。不像藏剑锋,听说他们就只管埋头铸剑,从来不问世事,不关心自己的剑最后流向何方。”
姚泽琢磨了一下,问道:“唐姑娘有话不妨直言。”
唐亦瑶目光从唐隐和唐辞身上扫过,唐隐喝着茶没有说话,唐辞在那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立刻低下了头。
她沉声道:“少庄主所铸的剑,不适合我。”
唐隐稍稍咳嗽了一下,瞪了一眼说话不留余地的人。
唐亦瑶听到咳嗽声,又道:“我已经有这世间最好的一柄剑了。”
是在说剑,还是在说人呢,唐隐放下茶杯,轻叹了口气。
唐辞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头埋的更低了,天呐,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这小孙女,自幼……”唐隐想开口打个圆场,缓解一下这有些尴尬的气氛,正想理由呢,就被一阵笑声打断。
姚泽笑了起来,对着几人拱手道:“唐姑娘快人快语,在下明白。”
话音落下,很是得体地转身离开了他们这桌。
唐亦瑶眯着眼睛望着姚泽的背影,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一句话就能明白她的拒绝之意。
她又转回头,略带埋怨地说道:“隐爷爷,我对品剑会没兴趣,我们走吧。”
但凡今日如果是几位叔叔带她来铸月山庄,她一定在觉察到他们的真实意图后立刻拍桌而起,潇洒离去,顺带回去闹一番。可偏偏带她来的,是她很尊重的人,她只能耐着性子好生商量。
唐隐挠了挠眉心,无奈道:“一定要这么直白?”
唐亦瑶点头,她不是没有注意到早上那人看她的眼神中闪过惊艳之意,只不过已经习惯没有放在心上,若早知身份和来意,她一定不会让其陪在身边,既然无意,又何必徒留遐思。
唐隐摇了摇头,幽幽道:“既来之,则安之,再看看吧。”
唐亦瑶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再表露不耐之意,扭头望着高台。
高台之上,那些剑客们挥剑相迎,腾挪闪转,寒光交错,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煞是精彩。
不过一个时辰,四十八柄踏浪名剑便已尽数被人所取。
站在台上的剑客,无不汗透重衣,袍袖破损,却皆面露得色。
能得名剑,焉能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