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退休指南 第12章 第 12 章

苗喜再次提起要姜枣搬去洛佳人处的话头，傅临川看向他，目光冷然，暖黄光晕在他眉骨上跳跃，将俊朗的轮廓渡上一层金边。

“她确实需要静养。”忽然开口，烛火“噼啪”爆个灯花：“我这屋子是最舒适的，朝南，阳光也足，最适合调养。”

苗喜懂得他话中的意思，公子向来有主意，他认定的事谁也更改不了，想起自从这姑娘来了之后，公子种种反常，那些他担忧的事像是秤砣压在心头，悬而不下。

还想再劝几句，洛佳人轻拉衣袖，止住他的话头。

“你就随公子的意思吧，这里确实也好过我那处，屋内什么都是最好的。”洛佳人朝他摇摇头，示意他莫要再说了，公子已明显不悦。

“苗喜。”傅临川只呢喃了这两字，其中的沉重在场三人都懂。

苗喜咽下口水，终究没再说话，烛芯又爆了个响，带着某种欲言又止的意味。

“是苗喜僭越了。”垂头弯下腰。

傅临川抬手轻扶肩头不让他弯下腰去：“言重了，你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

苗喜跟随他十几年，忠心耿耿为他考虑，甚至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放在后头，与洛佳人多年来无名无分的相守，从无怨言。

但这种愚忠的付出如今毫无意义，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明日备马，随我去镇上一趟。”傅临川面色郑重。

苗喜知道他是要去镇外，紧绷的情绪松下来些许。

公子总算没忘了正事。

屋里那个，还不算红颜祸水。

这要是搁在以前，那是要被群臣谏言的。

天刚亮，洛佳人挎着一篮子鸡蛋和青菜到灶房准备早饭，傅临川和苗喜放心把姜枣交给她照顾，二人疾驰扬起一阵尘土。

接连几日，二人早出晚归。

五日后天未亮，姜枣被敲门声叫醒，先问一句：“是谁？”

“我。”傅临川压着声音回道。

敞开门，见他穿着一套玄色劲装衬得腰身劲瘦，慵懒靠在门框上，转着指节上的青玉扳指。

姜枣站在门内，一身月白里衣外只披着一件外衫，将衣襟拢了拢，抱肘在胸前：“什么事？”

天边朦胧带着灰，圆月还挂在半空，远处山脉被晨雾笼罩，空气中带着潮湿。

“带你出去转转。”傅临川毫不避让盯着她看。

“不去。”姜枣要关上门。

“多穿点，我在院外等你。”傅临川转头离开。

两匹马穿透晨露疾驰向镇外，姜枣面上被冷风吹得冰凉，山坳里升起的袅袅青烟越来越远。

“这是要去哪？”

傅临川：“到了你就知道了。”

这条镇外的路看着眼熟，姜枣放缓速度慢悠悠跟着，直到营地渐渐在眼前展露。

刚下马，便有人迎上来，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一路小跑过来，守门的两人牵过马。

中年男子见到二人，视线在姜枣身上打个转，嘴角的笑有点僵：“公子，这位是……”

傅临川跟着侧头看她：“这是姜姑娘。”

姜枣目光在宽阔的营地内搜寻。

“这是丁管事，营地的事都归他管理。”傅临川抬步往前走去，貌似随口一提。

姜枣与他同行，丁管事落后半步，见二人一言一语间态度，心底了然，不敢怠慢。

“说说办的事怎么样了？”

丁管事引着二人步入主帐，悄悄看一眼四处打量的姜枣，拿不准这些事方不方便当下说。

傅临川桌案后坐到圈椅中，招呼姜枣在他手边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示意丁管事继续：“无碍，有什么话直说。”

丁管事压低声线：“新来的税吏油盐不进，非要让咱们补税。”说着，拿出一摞官府文书：“您看这……”

姜枣虽然识得的字有限，但上面勾描出的数字依旧叫人触目惊心，见傅临川随手翻了翻，面色毫无变化，似乎并不把这笔庞大的税银放在眼里。

他翻了两页：“把所有账目整理好，再准备十车靴子和单衣送去犒劳全镇衙役，总有那么几个肯为咱们说上半句话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上一任税吏既已调职，咱们就要把目光放长远，新官上任谁都想要做出点成绩，唯独不能让他拿咱们开刀。”

丁管事眼睛一亮：“听说新上任的税吏是个两袖清风的，家境贫寒，拖家带口的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不如私下接济一下……”

傅临川把厚厚的一摞文书往桌案上一扔，微敛眸，目光带着审视：“你是嫌我烦心事还不够多？想添把火？”

语气里的嘲讽像针一样刺透丁管事的面皮，即使隔着络腮胡，都能看见他已面色涨红。

支吾着：“这……我不是那个意思……真不是……”

傅临川不语，起身掀帘而出。

姜枣立马跟上，见到工匠抬着竹筐经过，里面堆满硝石和硫磺。

“这是……火药？”震惊看向身旁人，话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傅临川面色一黑：“你看我像是迫不及待找死的样子吗？”

还火药……她可真敢想。

幸好带她来了，不然等她哪一日偷偷摸摸瞧见这些，还不得去官府举报？

“跟我来。”傅临川带她绕过营地主帐往后面山坳里去，一处宽阔的平地中央摆着许多方方正正的纸筒。

“这是……烟花？”姜枣望着远处晾晒的纸筒，工匠们正在往竹蔑里填装药粉，各色晶粒在日光下璀璨闪耀。

傅临川轻抬下巴：“看见了？”

姜枣弯腰捡起地上一枚彩色纸筒，被傅临川夺过去扔进竹筐中：“别瞎动，炸起来能烧掉你的头发和眉毛，这件事丁渊有经验，他的眉毛大半个月才长起来。”

“公子！”丁管事：“已经将账目全部找出，靴子和单衣也在准备。”

傅临川和姜枣回村的时候已经晌午，苗喜在院门口等得着急，远远听见马蹄声就迎上去。

“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话音被骤然而至的闷雷打断。

天际乌云滚动，豆大的雨点往下砸。

姜枣和傅临川被劈头盖脸的浇个措手不及，躲进屋中的时候脸上全是雨水。

苗喜赶忙到灶房端出早已准备好的驱寒汤，想要斥责的话憋在嗓子里，目光怅然：“公子，下回出去定要知会一声，如今镇上不太平，许多生面孔。”

上回那些江湖人还未追捕到，各个武功不凡，还都是冲着姜姑娘来的，他们二人去镇上万一被发现，公子身边没有人保护，出个好歹，他也不必活了。

傅临川知道他的意思，敷衍着点点头，不以为意。

大雨下了一夜，转而又下了一日小雨，雨丝淅淅沥沥，又绵又细，一阵密一阵疏。

村民们挎着筐从山中归来，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日头西斜，十几个村民腹痛难忍，杨家本就颤颤巍巍的木门都要被拍掉了。

屋中挤满了人，有躺竹床上的、有靠坐在椅子上的，痛哼声此起彼伏。

杨老满头满脸的汗，根本来不及擦，用袖口胡乱蹭一蹭便接着把脉，锅里熬的药刚出锅就没了，门外还有不少村民在等着。

杨清站在一旁帮不上忙，只能给病患端药、熬药。

洛佳人推开围着灶房的村民：“让一让，让我进去帮忙，你们都围在这里没用，病情重的先来，轻的往后靠一靠，都能喝上药，你们都围在这里堵着，谁都没办法治。”

挤进灶房，杨清白净面庞上忙出了汗，热得泛红。

“你先去歇一会儿，我来熬。”洛佳人接手灶房，杨清得空敞开窗，药味散发出去。

“这些个贪嘴的……我早都说过，蘑菇尽量别吃，要小心……”杨老抖着手诊脉。

姜枣听闻杨家忙得不可开交，正要去帮忙，回头见傅临川扶着门框，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唇色也艳得像是涂了胭脂。

“你怎么了？”话音刚落，肩头迎上他滚烫的额头。

人歪倒在她肩上，姜枣迫不及防后退一步，站稳后架住他，脖颈间是他额头不正常的体温，呼吸滚烫着。

该不会，他也吃毒蘑菇中毒了吧。

记忆如潮水漫过。

七岁的傅临川瘦小的能完全藏身在箱子里，被抬着装在马车上，锦靴踏到街道上时，高兴得合不拢嘴，不出半日，锦靴沾满泥，华服也被勾得破破烂烂。

憋着嘴，眼底含着一泡泪强忍着，蹲在窄巷子里。

灰布麻衣的女娃头发像是乱草，发尾泛着黄，手上的破碗里躺着几枚铜板。

“喂。”女娃站在他身前：“你是不是找不着家了？”

傅临川闻着稚嫩的童声抬头，袖口上湿濡一片，往怀里藏了藏，盯着她脏兮兮的脸不说话。

女娃晃了晃豁口的瓷碗：“叫声阿姐，我带你去找家。”

“走开！”傅临川凶巴巴赶她走。

女娃却存心逗他，他睫毛生得又长又密，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一颗葡萄。

蹲到他身边，把瓷碗里的几枚铜板倒出来塞进他手里：“这个给你去买包子吃。”

抬手指着街上热腾腾冒着气的包子铺：“很好吃。”

*

锦衣华服的小团子傅临川气鼓鼓：哪来的野孩子！

看见手上几枚铜板。

这是什么，能买包子吗？

怎么和他见过的金银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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