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众山匪逃入伏龙山脚下一座小村庄。村里各处升起袅袅炊烟,铁勺与铁锅交战声正酣。
只见山匪东西南北一窜,竟如百鼠归洞,不见了踪影。
黑裳教众人挨家挨户敲门寻人,许多小孩跑出院子来看热闹,土狗咆哮之声亦此起彼伏。
“大婶莫怕,我等来抓山贼,烦请开门。”韩音道。
门内妇人怯怯道:“没有……没有山贼……你们走吧!”
“胡说!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有两个山贼翻墙进来了。”青舟道。
妇人道:“你看错了!太平盛世,哪来的山贼。你们若再纠缠不休,我可叫乡兵过来了……”
韩音使一眼色,青舟与另一姐妹便翻过墙头,吓得妇人一叫。青舟四下一看,心中疑惑:并无山贼胁迫妇人,她为何不开院门?
妇人跑向屋门,以身挡在门前,竟有不死不让的架势。青舟欲硬闯,妇人当即高声叫嚷起来,不一会儿便涌来许多村民,挥舞着锄头、铁耙,踢开院门,将青舟、韩音等人围严,骂骂咧咧赶人。
眼见村民越来越多,个个来者不善,韩音忽有所感,抬手指挥黑裳教众人撤出村庄。
村口大树下,青舟发问:“教主何不杀鸡儆猴,将山贼捉出?”
韩音一面观察村里动静,一面回道:“白搭,这帮村民跟山贼是一伙的。”
青舟瞠目:“自古百姓与山匪势不两立,怎会在此处颠倒?”
韩音玩味一笑:“这不就有意思了吗?”
“对了,朱鱼那边情况如何?”
“安好。”
“山贼还会试探,让她别轻举妄动。”
“好。接下来如何行动?”
韩音遥望暮色朦胧的伏龙山,笑道:“四周转转,又不只有这一处入山口。”目光落到山另一面。
黑裳教众人如潮水急退,消逝于山沟中。
此时村口大树上,萧燕亭鬼鬼祟祟从树枝中探出头来,见众女已去,这才抱树而下。
只见井口粗的树干上,贴了一张告示:
“韦家沟村民知悉:
兹因缺钱使用,要你们在三天以外,五天以里,送来白银五百两,牲畜一百只,漂亮女人二十个。若不照办,就烧光你们的房子,杀光你们的男人,鸡犬不留,玉石俱焚!——伏龙寨启。”
萧燕亭气得牙痒,恨不能加入黑裳教,将这窝山贼一举剿灭。此时,村外走来几个挎刀的乡兵,萧燕亭忙躲到树后。
“咦,这告示怎么还贴在这里。”
“襄阳城里的官老爷们已看过了吗?”
“看了呀,就昨天的事。”
“老爷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让咱们自己解决。”
“妈的,又一毛不拔?”
“想什么呢!从他们兜里掏钱,比我媳妇儿给两个子儿还难!”
“也不说派兵过来,或者拨几十把刀也好啊。”
“回家睡去吧,梦里啥都有,哈哈哈!”
……
乡兵们边聊边撕下告示,揉成一团,扔给村口的黄狗玩儿,有说有笑回了村,浑然不将山贼当回事。
一阵吵闹的狗叫声,拉回萧燕亭思绪。但见几条土狗争抢一根大骨头,打得不可开交,一只黝黑狗崽混在其中,趁乱偷吃破碗里的狗饭。它瘦弱不堪,不知是哪家弃养的病犬,奄奄一息却残存生志。
大黄狗发现这只偷吃贼,扔下骨头冲去,撕咬住黑狗崽,狗崽呜呜惨叫。萧燕亭正欲出手,却有人抢先一步,是个衣衫干净的少女,背心垂着两条乌亮大辫,挥动木棍打跑大黄狗,将小狗崽抱进怀里。
那狗崽泪眼汪汪伏在她小臂上,还没她小臂长。乱糟糟一团黑毛,沾满污泥渣滓,直往她怀里钻,衣服脏了,她也不恼。
谁知那大黄狗不服气,见她扔了棍子,一猛子扑过来。少女被扑倒在地,大黄狗呲着血口朝她脸上咬来,她翻身将黑狗崽护在身下,把脸埋向土地。这一刻,只知勇敢,不知后退。
只听得大黄狗嗷嗷一叫,嘴角淌血,落荒而逃。她回身一望,只见晚霞映照中,一青衫男子挥手踢脚驱赶着狗群,风度尽失,甚至略显狼狈。
待赶跑狗群,他笑嘻嘻走来,伸手将她扶起。
“姑娘没受伤吧?”
她轻轻摇头,眼神从他脸上移开,避让两步。
萧燕亭弯腰逗弄她怀里狗崽,夸道:“真可爱。”他抬起头,眼光璀璨,“你要收养它吗?”
少女犹豫片刻,点点头。
萧燕亭心忖:这姑娘莫不是个哑巴,为何只会点头摇头?
他又问:“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少女抿抿唇,又是摇头。
萧燕亭心叹:可惜清秀佳人,还真是个哑巴。
“这样好了,你指路,我送你回家。”
他热心助人,少女却退避三舍,二人拉扯之状,恰被晚归的桑婆婆撞见,大喝一声,冲来将少女拉到身后,警觉地推开萧燕亭。
“哪里来的登徒浪子,竟敢对小姐无礼!”
少女柔声道:“桑婆婆,他救了我和狗儿。”举起黑狗崽给桑婆婆看。
桑婆婆缓和了神色,仍旧硬邦邦道:“那就多谢这位公子了!”她转向少女,关切道,“小姐,你怎这么晚了还下山来,吃过饭了吗?”
少女道:“听说韦七婶家兴旺下崽,我想抱一只回去养,谁知半道遇上大雨,便耽搁了许久。”她摸摸黑狗崽的头,“可捡到了它,便不去韦七婶家了。”
桑婆婆笑道:“要去要去,兴旺下崽她高兴着呢,这两日都请了亲戚邻居在家吃小席。咱们凑个热闹,也吃上一顿鱼肉。”
少女应承下来,随即瞥一眼萧燕亭。桑婆婆会意,向萧燕亭邀道:“公子若不嫌弃,便一起去喝杯薄酒,答谢你仗义相助!”
萧燕亭求之不得,跟着二人来到一座围着篱笆的农家土院。
院子里鹅卵石铺道,两旁种的竟不是菜,而是一株株火红、玫红杜鹃花,夕照之下妩媚动人。花树下掩映一只茅草精搭的狗窝,卧着一条大花狗和六七只吃奶的毛茸茸狗崽。
宴席已近尾声,村民们陆续回家。韦七婶擦着围裙迎面而来,柳眉小口,丰腴腰肢,一种罕见韵致藏在粗衣之下。
“小姐,竟得你大驾光临!吃过了没?”
“还没。”
“那我……我去塘里捉条鱼来,给你做红烧鱼吃!”
“好。”
二人之间,熟稔中透着疏离,萧燕亭便多注了韦七婶一眼,被桑婆婆看进眼里。
里屋点起几盏油灯。桌上除了少女、桑婆婆与萧燕亭,便是韦七婶与她公婆三人作陪,有鱼有肉有菜有汤,韦七婶一一倒上米酒。
闲话家常一番后,萧燕亭试探着说:“听闻这一带山匪猖狂,七婶家却有如此好的光景,必是七婶贤惠之故!”
此言一出,氛围冷了一冷,韦七婶勉力一笑:“哪有哪有,公子折煞我了!若无邻里相助,我哪混得出个样子。咱们韦家沟人人一心,互相扶持着,光景便就好了。”
他又问:“白日里我在村口,看见山匪留下的勒索信,不知村里可有应对之法了?”
少女默默放下碗筷,低眉不语。韦七婶亦搁下酒杯:“这些都是男人的事,村老们自会商议。”
“哦?从前闹山匪时,村里是奋力一战,还是凑钱凑女人呢?”
桑婆婆眼神如刀:“公子是否问得太多了些?”
萧燕亭笑道:“不过是一些寻常问候话,大家却似有难言之隐,倒显得在下冒昧了。”
“与己无关的闲事,知道得越少越好,这道理公子应该懂吧?”
“唉,我性子如此,凡事多有好奇,所幸嘴巴也严。还望婆婆怜惜,坦然告知,解我好奇之苦。”
桑婆婆扶住额头,嘴里念叨:“醉了醉了,老身回去醒酒了……”当即离桌。
萧燕亭逮着韦七婶继续盘问,韦七婶禁不住这闹腾,借口服侍公婆,亦离席而去。桌上惟余长辫少女,凝望杯中残酒。
“姑娘……”
“莫问。你不该知道。”
“若我执意求解呢?”
“公子,这杯酒后,不要再回来。”
少女举起酒杯,向他一敬,萧燕亭双颊微红,将她望住。须臾,夺过她手中酒杯,一饮而尽,拂袖慷然离去。
少女心中恍惚,只觉灯舌晃来晃去,忽听外面传来一记闷响,连忙出门。
片刻之前——萧燕亭正走在院中,不防桑婆婆从背后偷袭,一锄头敲在脑后,当即晕倒在地,四肢趴伏如王八。
桑婆婆扔掉锄头,得意地笑。
少女急道:“桑婆婆,他已决定离开,为何还要如此?”
“小姐!此人已发现韦家沟与伏龙寨的猫腻,甚至是奸细,断断留不得他。”
见少女还欲求情,韦七婶忙来相劝:“小姐,事关村寨安危,不可心慈手软。”
桑婆婆摇起檐下铃铛,不多时便赶来几个乡兵。听罢所述,将萧燕亭五花大绑,连夜上山,押往伏龙寨。
火把熊熊燃烧,蜿蜒如龙,嵌在伏龙寨坚固石墙上。石楼大堂中,疤狮子背靠在铺了整张虎皮的床椅之下,面对一个灰白脸膛的精壮汉子骂骂咧咧道:
“三弟,你是不知那帮黑衣娘们儿有多厉害!老子为贼这么多年,第一次吃这么大的瘪。你分析分析,她们到底哪来的路子,武功这般霸道!”
三当家道:“大哥下山调查前,不是叫你别生事端,你就是沉不住气。”
疤狮子摸着油滑虎皮,冷哼一声。
忽然有人来报:“村里抓住一个奸细!”将萧燕亭扭送进来。
疤狮子瞧那身衣服熟悉,一把拎起那人头发,看清脸后,哈哈大笑起来。
三当家不解:“你认识?”
疤狮子凶狠一笑。
“岂止认识?若不是他,那黑裳教教主早已死在神箭手之下,这一战,我们不会败!”
不是,没人看出韩音是女主小号吗[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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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