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情义录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一阵沉默后，宋红萼灵机一动：“我写信向家里求救！唔，扬州离这里不远，我爹一定很快就能到啦！到时他给了钱，我请人照顾你，你安心在这养病，我……我就随我爹回家啦，嘻嘻！”

夜修罗神情一变，斩钉截铁道：“不行！”

“你……莫非你还想带我去徽州灭口啊？”

他胸口的白布渗出血来，他颤着手捂住伤口，豆大的汗珠如雨落下。宋红萼忙欲查看他伤势，却被他无力地推开。

“你走吧……不要再管我……更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踪……”

宋红萼气道：“你都要死啦，还在顾虑什么啊？”

夜修罗盯着她，眼睛里布满血丝，说道：“你以为……你爹查不出来……我的身份吗？我的一切……都是……不可暴露的……若被正道的人知道我的相貌，后患无穷……我宁愿现在就死……你懂不懂？”

他喘着粗气，脸色又变得苍白。

宋红萼哀怜地看着他。他受不了这眼神，顾不得伤痛，扑身过去用力推开她，她趔趄着退到几步之外，他自己却栽倒在床边，无力起来。

宋红萼抹一把眼泪，大声道：“不叫人就不叫人，我宋红萼有的是办法，我养得起你！等你伤好以后，咱们就分道扬镳，谁也不欠谁了！”

她扶起夜修罗，重新躺回床上，小小的身躯似有无穷大力量。

夜修罗又昏迷过去，嘴里仍念着：

“你走……你走……”

天黑了，夜凉如水。

给他留在床头的肉包子，刚才争执时掉在了地上，她捡起来，拍拍灰尘，和着眼泪吃下去了。

为了省钱，她没有单独的床睡，便缩在他床脚，抱起腿自己睡了。不知梦到什么，噘起的嘴渐渐平了，笑了一笑。

半夜里，夜修罗毫无征兆地发起烧来，翻来覆去，终于滚落床下，惊醒了屋里其他的病人。

大夫和学徒们披上衣服赶来，只见他伤口糜烂，流出大量脓血，半分不见好转，反而愈加严重。大夫急了眼，怕他今晚就死在医铺里，连忙叫人把他抬出去。

宋红萼扑到门上挡住，不让他们把他赶走，却被一同丢出了医铺。她敲着后门大骂：“没你们这样子的！他还没死呢！”

大夫在里面摆手：“赶紧准备后事吧！”

她哭着骂着，不依不饶地敲门。终于，门开了。却是大夫扔了张旧推车出来，她付过的半吊钱也放在推车上。大夫边关门边摆手：“走吧走吧！”

她呆了许久，方才从推车上拿起那半吊钱，小心地放进衣服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先抱起夜修罗的上半身放到车板上，再抱起他的双腿放上去。

“唉，这下我成驴了。”

她两手握住把手，正欲起步，却觉举步维艰。细一检查，才发现车轮是坏的，怪不得那大夫舍得扔给她。

走一步，似十步。

日子真是越过越难了——宋红萼想起昨天这个时候，她还骑着驴子，谁成想今天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命运弄人啊！

尘土飞扬、冷冷清清的大街上，一个穿着碎花布衣的少女拖着一个血糊糊的半死男人，不屈不挠地走在黎明之中，寻找下一间医铺。

·

宋红萼一路走一路问，好几家医铺都拒之门外，让她准备后事。终于，有一家卖药的愿意再治一治，却嫌晦气，不让他进屋，指挥宋红萼抬他到外面墙根下，以板车作床，替他换药包扎。

宋红萼问大夫：“您知道哪里可以干活挣钱吗？”

大夫皱着眉打量她，问道：“要来钱快的，还是慢的？”

宋红萼道：“当然是快的呀。”

大夫似难以启齿，终又规劝道：“年纪轻轻的，为了救个活不长的人，去那种地方不值当！”他还她一半铜钱，“有的活虽来钱慢点，但都是干净钱，还没走到绝路，就别去想那些！”

宋红萼一脸懵懂地望着他。

那大夫叹一口气，对她说道：“往西走，不远就有人市，你找点零工做，每日现结的那种，千万别跟他们签什么契约，容易有诈。识字吗？”

“识的。”

“那就好，识字的话，不容易被骗，能找的活也更好些。他是你……”

“是我哥哥。”

“哦，好，你哥哥在这里由我们照看着，你放心去找活吧。”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宋红萼洗了把脸，将头发梳齐整，便去了人市。

人市上烟火缭绕，许多蓬头垢面的穷人牵着小孩子走来走去，还有衣衫简陋的汉子背着破包袱在找活。穿着体面，站在店铺前颐指气使、用鼻孔看人的，便是牙行的人了。

宋红萼生得唇红齿白，模样十分讨喜，一眼便被人牙子们相中，纷纷过来问询。听她说只找零工干，不签卖身契，又悻悻离开。

梦春馆的老鸨正在人牙子那儿相人，这会子瞧见宋红萼，眼都直了，丢下那几个姑娘，便向她迎去。

“哎哟，哪里来的小姑娘这么伶俐，你父母呢？”

宋红萼回头，见是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胖老妇，妖气得很，不愿与她搭话。

那老鸨察言观色，又问：“可是家里需要使钱？妈妈我与你投缘，一见你就喜欢，若是缺钱，尽管开口，妈妈先借给你应应急。你放心，不收一分利钱，你什么时候宽裕了，再什么时候还就是。”

宋红萼眼前一亮，追问：“真的吗？不收利息，以后再还？”

那老鸨拉起她的手摸来摸去，眉开眼笑地说：“这还有假！”当即从钱袋掏出一两银子来，硬塞进她手里。

“拿去花！”

宋红萼欣喜不已，只当遇到贵人，卸下心防来。

那老鸨趁机套话：“小姑娘，你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找活干呢？”

宋红萼道：“我哥哥受了重伤，需要很多钱医治，但我们没有钱了。”

“你家里除了哥哥，还有其他人吗？”

“……没了。”

“好可怜的孩子！那你们现在住哪里呢？”

“没地方住，他还睡在墙根底下。”

那老鸨心疼地说：“你带我去瞧瞧你哥哥，说不定帮得上忙。”

“好啊好啊。”

“好孩子，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爹娘都叫我莳萝。”

“莳萝，好名字啊！以后，你就叫我黄妈妈。走，咱们去看你哥哥。”

那老鸨随身带了两个打手，此时使个眼色，那两个打手便藏了起来，悄悄跟在后面。

·

二人来到医铺前，这时候生意正忙，没人在外面照看夜修罗。

黄妈妈捏着鼻子走近一看，木板上躺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苍蝇都在伤口上乱飞，估计离死不远了，心中偷乐不已。

她捧住宋红萼双手，忧心道：“莳萝啊，你哥哥伤成这样，可得花不少钱医治啊。黄妈妈虽心疼你，却也不能白送你几十两银子不是？眼下有个赚钱又快又轻松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你说。”

“不如，你卖身给我，去青楼挣钱救你哥哥，可好？”

宋红萼呆呆道：“不行的，我跟他没那么熟的。”

——卖身救夜修罗？不至于不至于！

黄妈妈也纳罕，怎会有人跟亲哥哥不熟？她打量打量宋红萼，又仔细端详一番那将死之人，恍然大悟——好啊，原来这伤者是她情郎！

黄妈妈又心生一计：先把人骗回青楼再说，等这男人一死，她便无亲无靠，到时还怕她不乖乖听话？

“莳萝啊，你哥哥一直在这太阳底下晒着可不是个办法。咱们先找个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如何？”

“住哪儿？”

“黄妈妈有个梦春馆，离此地不远。”

“青楼吗？我不去。”

“呀，你可别乱讲，梦春馆就是个谈生意的小地方。男人们谈生意嘛，总爱喝点酒、听点曲的，姑娘们陪一陪罢了，没别的！你进了梦春馆，先跟姐姐们学唱曲儿，等你自己能唱了，就能挣赏钱了。你愿意学吗？”

“愿意愿意。”

两人既已谈妥，黄妈妈便招手叫来那两个打手，一前一后抬起推车，跟在两人身后回去。

此时大夫听到动静，忙出来看，一见黄妈妈牵着她，心下便懂了。那黄妈妈瞧他欲当好人，狠狠瞪他一眼，两个打手亦呲出凶恶面目。

大夫只好叹一口气，悻悻回了医铺。

·

这厢，宋红萼才出虎口，又入狼窝，懵懵懂懂跟着黄妈妈进了梦春馆。

另一厢，慕容仪等人一路寻人，已从庐州找来了池州。

宋红萼前脚刚走，后脚慕容仪便经过了医铺。太傅阁的人四处分发寻人启事，酬金丰厚，启事上的少女画像，一眉一眼，皆是慕容仪不舍昼夜亲手所画。

·

不多时，四人便到了梦春馆。

满巷子都是腻人的香粉味。宋红萼四下一望，只见巷子里挨着几家都是花门头，高高矮矮，新新旧旧。梦春馆有两层楼、两间院，刷着新漆，光景不错的样子。

黄妈妈先领她在梦春馆里转了转，然后叫人收拾出后院的一间屋子，说：“以后你就住这里了。”

她问：“那我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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