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坦白的这些东西,那姜钰火也不是没有坦白。”
将士勾起嘴角鄙视道:“说点有用的,不然——”
“有,有,还有些事!”
张飞剑赔笑硬撑道,“就是如果我坦白了,能不能请这位达人向镇南王求求情,我,我会改的,我可以给镇南王军当牛做马,求求您,救救我!”
将士倾身弯腰,手里的带着倒刺的鞭子缠在他手腕上,他反握在那一圈扎带上,用鞭子头上用来抓握的硬皮质把手扇了扇张飞剑的脸。
“还敢跟我们提要求,你想现在死吗?”
“不,不,我说,是那姜钰火,他不仅在腊月祭上杀人,他还虐待侍女和妻妾,他有过好几任妻子,但那些女人都死在他的手下,他却假借那些女人不安于后宅,以失踪判处她们的命运,但实际上,那些女人都死了,都死了。”
张飞剑仰头去看将士的表情,却在那坚毅无情中瞬间落败。
“呦,小姑娘,你也来了。”
镇南王挥手,复又重新抱臂,靠在冷山石墙壁旁,“来看看吧,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罪恶自白啊。”
符真洛隐自认为在战场上看遍了人间荒唐事,还是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恶意,还是远远超过想象。
“问不出什么的话,定罪下狱,开春问斩。”
不想再让张飞剑浪费时间,符真洛隐召来手下,让他们把人拖下去。
“放开我,我有证据。”张飞剑三两步跪行到牢房门口,当他看见衣着整洁的邓主时,眼中闪过一丝怨怼,而后又对着镇南王发誓道:“那些尸骨还埋在姜家新屋的后院里,我发誓,这一定是真的,您可以派人去查看!”
因为恐惧心脏剧烈跳动着,张飞剑仍然妄想着得到拯救,他隐晦地看向邓主,却碰了一鼻子灰。
“去查。”
符真洛隐漆黑的眼眸扫过张飞剑,命令手下往姜家去了。
“那蛊虫,又是怎么回事?”
将士将人拖回刑具上,继续拷问。
“那,那是前任教主留下来的道具,用来控制侍女和其他神侍……我觉得好用,就拿过来在腊月祭上用。一些老不死的没见过这种阵仗,还以为真是神明显灵,就更会听我的话。”
张飞剑一股脑儿将最后的底牌刷刷刷地吐出来,也管不上为自己争取缓刑,他要让姜钰火也付出代价。
“解药。”
洛锦问。
“解药,解药在神庙的公德箱后面。”张飞剑认出来人,请求道,“姜家二房的,求你帮我求求情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我去拿。”
洛锦没有理会后面半句,抽身离开。
姜渊鹤正想当洛锦的忠诚小尾巴,却被镇南王喊住,“少侠,可否与我手下同去姜家看看,我们这些外来人总是可能会有注意不到的地方。”
“可。”
高冷小姜左脚迈出门,差点被腐朽的栈木门槛绊倒。
“邓大人,拜托您去看着小锦,我怕她出事。”
被符真洛隐叫走的姜渊鹤仍然心系洛锦,却也只能看着洛锦的背影望洋兴叹。
当姜钰火被押送到姜家大宅门前的时候,他终于认命地知道,自己再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了。
镇南王军动作非常利索,不消半个时辰院子里的土就都被翻过一遍。饶是镇南王军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也诚被这样的战场吓了一跳。
院子里零零碎碎埋了很多具骨头,根据掩埋时间的不同**的程度也不尽相同。
但无一例外从尸骨的穿着能看出来这些都是豆蔻年华的年轻女子,其中有些还尚未腐烂,能看出曾经的鲜活美丽来。
光是把这些尸体从院子里挖出来就用了将近二十号人,再加上清点和去城里统计失踪少女人数的人手,符真洛隐带来的几乎所有将士都出动了,连镇南王本人都整日在墨川官府坐镇,约莫一日多没合眼了。
一共二十一具尸体,二十一个无辜的被姜钰火残忍杀害的女孩,她们的灵魂留在了过去黑暗的墨川里,身体成了雕梁画栋的姜家宅院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还有一具看起来就格格不入的尸首。露出来的粗韧的骨骼上满是钝器击打过的痕迹,还有皮肤覆盖的地方那些瘢痕修复又重新破溃。
脸已经几乎没有了人样,肿胀得厉害,虽然是冬天,但是地底下的温度仍然滋养了一批蠕动的白色蛆虫,密密麻麻攀缘在尸首之上。
唯一可以指认这人身份的只有他身上用金线绣出来的灵鱼吻莲图,那是只有无上神教教主才能够使用的纹饰,姜渊鹤确认了他就是失踪的前任教主。
一个张飞剑没有在剖白中提及的人物。
“他,那天张飞剑满身是血拖着一具尸体过来,跪着求我帮他料理了这玩意儿,他知道我擅长干这个。”
姜钰火被拖到牢房的时候已经被愤怒的村民们收拾过一回了,再加上镇南王军的铁血手腕,已经出气没有进气多了。
鼻涕眼泪都糊在脸上,姜钰火却笑得猖狂。那个人模狗样的主侍还真的以为自己会毫无保留地帮助他掩盖罪行吗?天真。
姜钰火还记得那天,阴雨蒙蒙的日子,他刚把府上新进的夫人调教了一番,她雪白色的长裙染上猩红的玫瑰,右眼也变成了空洞的花盆,他亲手为她栽上了粉白色的雏菊。
张飞剑就是这个时候偷偷敲响了后门。他一脸灰败地伸出沾满鲜血的手,辩称是因为怒极攻心失手杀了人,想请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处理了。
姜钰火看着那蛇皮袋里被硬生生弯折起来的身体,布满了石斑和出血,看样子死了好一会儿了。
丑陋的,没有美感的尸体,让姜钰火生不出处理的**。
他随意打发了张飞剑,草草埋了人,他可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没想到这也成了他拉张飞剑一起下水的最后的手段。
当张飞剑面前摆着那副尸首的时候,他愤恨欲绝,一头撞在了牢房门上,但又因为怕疼,没敢下死手,撞断了腰骨,没法动弹。
“镇南王大人,剩下的事就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参与的了,请恕我告辞。”
姜渊鹤脊背挺直,向符真洛隐告辞。
“小子,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符真洛隐看着青年的背影,脑海中闪过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小子未曾见过您,不过今日之后,我们行走江湖也能与别人说一句曾与您相识。”
“行,代我向洛锦问好。”
符真洛隐不再纠结,毕竟这个墨川的烂摊子还有得他忙。
人间萍水一相逢,好聚,也好散。
“你那边结束了?”
洛锦扶着林文娘坐起来,蛊虫的解药性极烈,光洛锦闻到的就有朱砂、硫磺几味,对身体的损伤不可谓不大。
林文娘年轻,是先醒过来的几个,刚醒过来的时候,她只会虚弱地喊渴,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慢慢认出洛锦。
她完全不记得到了神庙以后的事,还是洛锦一一给她解释,她才后怕地靠在洛锦身上流泪。
“是,”姜渊鹤帮着转移董青的位置,然后坐到洛锦面前,“挖出来一个带着双鱼玉佩的男人,经姜钰火指认是前任教主,狗咬狗,黑吃黑,没什么意思。”
“双鱼玉佩……”
洛锦擦拭伤口的手一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她遍寻其人不得见,她还以为那人会改好,会去其他地方流浪赎罪。
原来,他不是变好了,只是死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张飞剑是黑的,他也是黑的。
“小锦,你怎么啦,不高兴吗?”
林文娘恢复得还算快,现在已经可以自己靠着床沿喝点粥,她见洛锦眉心紧皱,关切地问询。
“不妨事,我来给你把个脉。”
那些幸存的姑娘们也陆陆续续醒过来,有些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更多的是世家们从百姓中搜罗来的适龄的女孩们。
给他们几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这世道,人命可一点儿也不值钱。
镇南王派人去孤南各地通知了女孩们的家人,有些喜极而泣,有些却觉得丢掉的拖油瓶又回来而失望。
镇南王来去如风,镇压了世家想拥兵叛反的苗头以后就帅军离开了。
不过他留下了一些人,等待中央派人前来汇合,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他追逐了这么久的神秘监星局背后的人会不会出现。
皇帝下了圣旨,让监星局来暂时代管墨川的一应事宜,也算是让邓主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邓主仍旧没有出面,坐镇暗处,镇南王留下的眼线败兴而归,只带回去一个百废待兴的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的消息。
林文娘完全恢复后回到了林家。
姜家,董家,陈家,林家等几个牵头人都被判了重罪,不过特事特办,并没有株连无辜的其他家眷。
董青恢复了意识,她算是一直以来被胁迫的一个,虽然不算坏事做尽,却也实打实帮助姜家买卖了几个姑娘,因此痊愈后也被审判。但鉴于她良知未泯,只是贬为庶人,永远留在墨川为百姓赎罪。
冰雪开始消融,离开墨川北上的官道又重新放开,也到了二人将要离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