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青罗和芸儿都不在房内,薛明问了她说“她其实是松山萧沅的事。”
自第一次入宫偶遇薛明到如今,萧沅终于空下来了,她也不知作何解释,只说了松山的覆灭和她醒来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是林家下药,然后太子带人残害了松山满门。”
“所以薛大哥和钟灵姐不必对我的冒险愧疚。”她说,“我上京就是来复仇的。”
反而,她有愧。
宫宴,她让薛大哥助她,一着不慎,何尝不是利用呢。
萧沅又叹,她的运气还不错,如今,两人安全。
“所以林家……”薛明想起之前林家对太子的影响。
萧沅道:“也是我。”
三人沉默片刻,短短一年,物是人非了。
松山上千条人命,千户家庭,两人无法劝解萧沅放下;换做是他们,活着的人,每每想起,也会日夜煎熬、寝食难安。他们只劝她注意安全。
秋闱已过,薛明对于自己上京的抱负也难成了。他原先以为是太子驭下不力,现在看来,是蛇鼠一窝!
他愤道:“太子罔顾人命,德不配位。”又问:“大哥有什么可以助你?你尽管说。”
他饱读圣贤书,知皇家残酷,诸多身不由己;
可他更知,在皇权集中的现世,百姓安康,系于一人,皇天震怒,百姓必殃!
太子还没继位,已经戮杀百姓,他不敢想以后的模样。
百姓之心,忠心对上;上却不馈下,是置万民于泥潭。
萧沅倒没薛明想得深远,一报还一报,她仅是为了复仇而已。她道:“无须大哥助我,你们不仅是我的好友,也是恩人,我希望你们安全。”
“等再观望一段时间,外边彻底松了,就可以出城。”
“好。”
三人不谈沉重的话题了。
这时,青罗打探消息回来,三人注视她进屋。
卧床的萧沅问:“如何?”
“和预想的差不多。”青罗道,“太子被罚,在明面上,柳随风和范府的事证据确凿,算结案了。”
“但最好,”她看向薛明和钟灵两人,与萧沅想法不约而同道:“两位暂且还是先不露面。”
“等半个月,风头过去,我们可以送你们出城。你们虽已……在醉香楼火灾中,但山高路远,回去后也可不改名换姓。”
青罗对两人的印象还不错,至少不是那种在危机时刻,一无是处,还偏要坚持己见,添麻烦的人。
两人答:“好。”他们是耐得住性子的人,露不露面都无妨。
萧沅腿瘸的事铁定是瞒不住的,或许萧府其他人会来看望,于是见过萧沅后,两人退下。
房内只剩萧沅和青罗。
或许还有细枝末节可以利用上,故萧沅问了这几日她不在场的事。
青罗收到她刻在碗底的十个字就开始行动,要营造死盾,可薛明铁定进不去也进不得醉香楼,那就要转移视线。萧沅让她做事,那必须是两人熟知的,于是青罗想起礼官的儿子。礼官的儿子长相虽其貌不扬,可胜在身形气质,且体型与薛明相差无几。于是她借他好友名义递书信,醉香楼赏新花魁。
醉香楼内就考验萧沅,一人多角,打好时间差。
至于范府,两人只去过一次,目的是找人;人已救,还需用上范府,只能是暗格里的秘密了。
范围很大,当日夜,萧沅和青罗可谓在范府找疯了。钟灵看着温温柔柔,实则是个倔强坚毅的女子,因着这个性格,萧沅担忧她惹怒范学士,被关押起来,所以觉得能设机关的按钮她都摸一摸、扭一扭。
“咔嚓——”
一面书墙分两半,挪向两侧,里边没有关押人的暗室,但藏了一个黑色匣子,匣子里是他同柳随风一起贩盐的记录。
贩盐的地点在码头。
码头,萧沅去过一次,且动了手,印象深刻。
青罗就是这样让人被捉,给萧沅传递信息。
有时候人没到就被捉了,但没关系,两人早已养成默契,只要瞧见来人衣服是什么色,就能判断下一步要不要改计划。
那领头的前往码头,是络腮胡子监工接待,于是确定络腮胡子监工是贩盐帮手。
那领头捉人不成,觉被耍地把人撤走,给萧沅将计就计诱引柳随风的大好时机,一路畅通无阻。
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最后一晚,计划如期而至。
说到她清理路段的时候,青罗道:“我看见了秦王身边的那位青衣少年。”
“路七?”
“嗯。”
“他有做什么吗?”
“一开始站在暗处什么都没做,但后来可能看不下去了吧,帮我捡了几个钉子。”
萧沅:“……”
青罗又道:“原本我昨晚就想告诉你,但发现你房间有人就没说。”
她猜道:“是秦王?”
“……是他。”萧沅证实他人,但又问:“他藏的无声无息,你怎么发现的?”
青罗:“……实不相瞒,这几日我常去拿银子,所以进屋会惯性看一眼,感觉珠帘之后有不属于花瓶原本高度的影子。”
萧沅叹自己财尽,又感慨她从黑市幸运地寻了个聪明的人回来助她。
……
长街之上,芸儿领两位大夫到府门外,却不巧地遇上回府的萧平云和萧文卿。
今日退朝晚,散朝后又遇同僚说了很多事,还教萧文卿为官处世,于是耽搁到现在才回府。
萧沅身边就她一个丫鬟,他记得此人道:“芸儿,沅儿又怎么了?”
能让芸儿请两位大夫,那只能是萧沅出事了。
一次校考把萧沅打击病倒,宫宴后她虽没事,可也才过三四天,难不成是生病延迟?
两位大夫不言,携医箱低着头。
上一次校考后诊治,有被提前告知怎么答;这次毫无征兆,恐出错,他们不敢答。
芸儿也低着头,行礼道:“小姐习武从墙上摔下来了,腿伤了。”
“什么?”
两人错愕,不是生病,而是摔伤。
一行人去到萧沅房内,萧沅正在被青罗搀扶下床,恰巧来得及时,她直接坐床边,伸出腿就可以被看诊。
好在李大夫和古大夫是她积累的人脉,她眼睛眨眨,两位大夫就知应对。
说实在,他怕萧平云一句话限制她各项活动。暗地里虽限制不了,但他既下令,在府中,多一双眼睛盯她,她必定不会有如今自由。
屋内拥挤,萧平云站在两位大夫身后,萧文卿次之。更后边才是青罗和芸儿的位置。
然后,听说大哥和儿子都前往撷华院,于是暂时管家的江氏也赶到。
萧沅先道:“劳父亲挂心了。父亲,我没事。习武之人,磕碰是常有的事,府中侍卫早提醒过女儿。”
她讲道理:“就像小儿学步,跌倒才会成长呀。”
萧平云看她红肿的脚腕,他不是不让女儿有爱好,可萧沅从小一个弱女子,偏痴迷了习武,过于危险。
这不,危险事发了。
古大夫察言观色,紧随其后说:“沅小姐擦过药,伤情已缓,好生休养便安然无虞。”
李大夫认同道:“是。”
但萧文卿瞧她红肿的脚腕,担心问:“确定吗?要不再看看?”
她的脚,单从外表看不是很让人对伤情放心的样子。
萧文卿和萧平云接触多,但江氏是弟媳,以往只是住萧府,还有方计兰在,没怎么面见萧平云;她对大哥有天然的敬与惧,她拉拉儿子衣袖——伯父管女儿,让他别出头。
面对表少爷疑问,两位大夫让大家放心,上过药了,且是珍贵好药。
此一点,敏锐的萧平云问:“大夫刚来,你先前哪来的药,上的是什么药?”
两位大夫一时怔住。
萧沅接话:“娘病了多年,女儿懂些药理,自己做了紧急措施。”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萧平云一噎,这是在怪他忽视她们娘俩。
他有愧。
接下来让她换个安全的喜好,学些姑娘家礼教规矩的话他也不好说出口了。
屋内的青罗和芸儿松了一口气,老爷那边算是糊弄过去了。
撷华院墙外,萧平云原本要与萧文卿分开,可抬眼就见院墙伸出两朵粉色的爬藤月季,枝头含笑、娇艳可人,使他担忧起自己的两名女儿。
他转头就改变想法,将萧文卿带去书房。
书房内,是自家人,萧平云也不与同僚谈话般虚与委蛇,他道:“近来太子接连出事,朝局怕是要生变了。”
萧文卿认真听着。
“文卿侄儿,待你府邸建成就脱离萧府,若以后政变,伯父希望你保住两位妹妹。”
“尤其是萧沅,她的脾性改不了了,会吃亏的。”
梁帝儿子众多,不管谁是幕后推手,皇子一天天长大,夺嫡势必发生。
就如刚才的药一样,萧平云的观察力十分敏锐,只是他没料到祸乱在加速,比预估来得快。
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
萧平云知晓自己和侄儿不一样,他是老臣,若起祸乱,第一批诛杀的就是他们这帮老臣。
届时,他两名女儿,丽质天成的福气会转为灾难。
……
探望的人走后,萧沅收到一封信和一封请帖。
信的内容是胡彩青不日将回;请帖的内容是关乔及笄,邀请萧沅三日后去家中吃饭。
萧沅近来只能养腿,于是答应了。
下午的时候萧文卿来看望她,给她送来一副拐杖。
萧沅谢过“表兄”,然后单腿拄拐杖,在院子来回试了试。她行动方便多了。
三日后出发去关乔家,青罗觉得肯定会碰上秦王,于是她选择不去。
那就只有芸儿跟随。
早晨,萧沅下床,芸儿搬来一个矮几坐下,替萧沅换药。
她挽起萧沅的裙摆轻轻地抹,问小姐还疼不疼,吃颗蜜饯吧,这样就不怎么疼了。
她认为这和喝药一个道理。
“小姐。”芸儿骤然发现异常样,“小姐,这药好神奇呀,你坠崖留下的疤似乎淡了。”
“是吗?”萧沅往下看,但她平日也没注意,故看不出深淡。
收拾妥帖,两人就提前出发。
府外马车处,萧沅碰上萧平云。
“父亲。”萧沅喊。
萧平云从台阶上下来,萧沅想,他不会要斥责她拄拐杖都不安分,满京城乱窜吧。
可萧平云却温声问:“是去关家?”
他知晓关家一对母女,关荣去世很冤,于是陛下封了关母诰命夫人身份,可到底是妇人,外人不怎么敬重。
但关母又对秦王很好,这其中的关系变得复杂。
萧沅应是:“游园会的时候我帮过她,女儿生病时她也来看望。她今日生辰,邀请女儿。”
“去吧。”出乎意外,萧平云没阻止她。
他只对那复杂的关系吩咐:“可能会遇上秦王,不要像宫宴那次直言快语。关母是长辈,也要乖些。”
萧沅说好。
她钻进了马车。
到关宅外。
萧沅下马,芸儿把拐杖递给她,萧沅撑住拐杖,抬眼却见对向,秦王府的马车徐徐而来。
一位少年在车夫位置。
即使少年将马车减速,可萧沅走路姿势是先探拐杖,扎稳后再挪脚,也快不了,他们在门口相遇。
赵西裴今日一身便衣,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龄相仿的执扇男子。
萧沅在游园会见过此男子吟诗,诗念错却很理直气壮,是比她重回一世,裹着两层皮还厚脸皮的人!
想着萧平云的嘱咐,想着是恩人,想着少年捡过几颗铁钉,想着她不能给关母失礼,萧沅觉得自己该规矩些。
萧沅微调身躯,肩膀拄拐杖,颔首低眉,微微俯身行礼。没了争锋相对,反衬出了“萧沅”原本的乖巧。
但赵西裴见状:“……”
他上前,二人距离极近:“萧姑娘今日很乖啊。”
萧沅颔首:“臣女一直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