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百晓门避不开皆知先生这个名字,而谈论到皆知先生也总得提到百晓门。然而,百晓门的建立远在四五十年前,比皆知先生闻名江湖要早得多。
当时的百晓门……说一句不成气候都是客气的,更多江湖人的评价更接近于“不登大雅之堂”——因为那时候的百晓门,只贩卖江湖上的小道消息、花边传闻、甚至是无端的传言。
直到皆知先生出现,用手段替代了百晓门原先的门主。
皆知先生倒是一位奇人。他上位不久便大力整顿,将百晓门彻底转型为一家情报组织,只是苦于往昔名声,生意依旧欠佳。
皆知先生为扭转百晓门名声所想出的妙法,便是编纂《江湖百晓录》。他仅花了些时日便独自写成此书,内容不免浅显,但于他或初入江湖之人而言,已然足够。
写成之后,皆知先生就用了他的门路将册子散了出去——不图利,只图名。
门人当时并不明白皆知先生的用意,但事后证明,这实在是妙招。他的考量很简单:江湖老人的既定印象难以更改,但初入江湖者的认知却如白纸一张。只要在初入江湖之人中提前打好对百晓门的初始印象,那么一切都好办了。
如百晓先生所料,这江湖百晓录帮助了不少江湖新人,他们怀着一丝对百晓门的感念成为老江湖,成为一代名宿;而百晓门也在皆知先生的掌控下从未放松过消息的详实和灵通。
两者叠加,短短几年之间,百晓门就渐渐有了稳定的客源,日渐壮大起来,当年的坏名声也逐渐被人所遗忘,最终成为了江湖人尽皆知的情报组织。
百晓门最为强盛之时,势力遍布中土。虽说每座城池皆有据点或显夸张,但各州州府均设有分点,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不仅不需要像寻常江湖门派一样防备着朝廷,隐于阴影之中,反而挂起了牌子,大方做着生意。
毕竟有时候朝廷也需要从他们手中获得情报——而百晓门与其说是江湖门派,不如说是货物特殊的商家。
但百晓门最为出名的,还是收录了天下英雄的江湖榜。
老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为武人排次序实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自古以来,想做成这件事的好事者着实不少,可他们最会都会面临一样的问题:众口难调。
若要给两人定序,只要这两人不曾真的打出个结果,那这次序就不会被所有人接受——更有甚者,哪怕真的一方落败,也总会有人有话说。
但百晓门的江湖榜却不同,人人信服,其中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江湖人都知道,皆知先生公正无匹,从不虚言。且智计无双,但凡是他下过定论的事情,总是会按照他所说的那般发展。
曾有过好事的人想证明皆知先生所定榜单不可信,便请来了两名榜上排名颇有争议之人对打,还修书请皆知先生预估结果,皆知先生却只是在二人对决那日派出一名百晓门门下之人挟写了预估结果的卷轴出席。
等二人对决完毕,一方重伤一方惨胜时,百晓门门人打开卷轴,四下传看。之见卷轴上零零总总几千字,正是方才一战的描述。其细节之详尽,连在场亲历者都自愧弗如。从开打两人的反应,到中场局势转变,再到最后的结果,一字不差。
自此,皆知先生就此成为江湖上的传奇,再无人敢质疑于他。
可是,就在百晓门和皆知先生如日中天之时,皆知先生却带着百晓门一起失去了踪影,只剩下了故事和江湖百晓录。
江湖人起初还以为是百晓门遭了大难,连皆知先生本人亦未能幸免。直至此刻他现身人前,那猜测显然并不为实,眼下众人的好奇心再也按捺不住,都想跟皆知先生问个明白。
“先生,这么多年,你到底去了哪里?”月尽欢身后的大汉到底是离中年人最近,第一个抢先问出了众人心中的问题。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而我从未远去。”中年人嘴角含笑,神情神秘莫测。
“呵呵,皆知先生的真面目向来不露人前,你嘴巴一张一闭,难不成我们就信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假借前辈之名?”汤谦从同伴处知道了这皆知先生的来历,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是质疑了起来。
他的话其实也说出了在场不少人的心声:皆知先生消失已久,哪怕他还在江湖时也没几个人直到他的真面目。若是这中年人说自己是大家就信了,岂不儿戏?
“那我就露一手吧。”中年人笑了笑,走到月尽欢身侧,指了指月尽欢:“燕剑侠首徒,武林大会后进擂魁首,月尽欢。”
无视了在场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年人走过月尽欢,到大汉旁看了看大汉的兵器衣着和面容,笃定地说:“斩风刀,钱罡。”
中年人不曾停下,反而有越走越快的趋势,一边往队伍后面走,一边继续报着在场眼前人的名字。
“夺魂索,梅峰。”
“分浪刺,海岩。”
“肃州李家,李雷。”
…………
中年人一路点了十多个人的名字和来历,不仅没有一次犯错,甚至还对于其中一些人还能对他们近期的一些经历作出点评。
这下先前起了疑心的人,对中年人的身份再无半点质疑——天下除了皆知先生,怕是再也找不到人能对江湖人和江湖事这般一清二楚,如数家珍了。
“他们是托!”汤谦仍不死心,依然在胡搅蛮缠。但是他这所作所为,只是让人觉得好笑而可悲。
皆知先生似乎已懒得再多费唇舌,蹲身从地上随手拈起一颗石子,信手一甩,便将欲再大放厥词的汤谦定在原地。
月尽欢眼睛眯了眯:隔空打穴?好本事。
这一招对于暗器的精准度和认穴要求极其之高,若不同时精通点穴和暗器是用不出来的——哪怕是燕归尘,月尽欢认知中武功最高之人也做不到这一点。
皆知先生露出这一手功夫,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尤其是先前胡乱说话的那些人,现在更是汗流浃背——皆知先生出手不带半点烟火气,换成他们也只会像汤谦一样被瞬间放倒。谁又知道,皆知先生若是想取他们的性命,是不是也是一般的轻松写意呢?
汤谦身旁的几人更是瑟瑟发抖,也顾不上被定在那里的同伴,几人甚至不敢转身,就那样面朝着皆知先生,讪笑着向后退去。
“慢着。”皆知先生抬起眼皮,一句话让几人腿脚发软。
可是皆知先生并不是找他们问罪,只是指了指汤谦,“把他带走,看得我心烦。”
几人如蒙大赦,连声应下,忙不迭地折返,架起动弹不得的汤谦匆匆离去。——被点穴之后,汤谦自己动不了,但若有外力相助,还是可以挪动的。在场众人就这样看着汤谦被他的同伴们搀扶着走了几步,随后几人恐怕是嫌慢,索性把汤谦送到了其中一人背上,众人这才风也似地离开了。
“好了,这个麻烦解决了。”皆知先生摆摆手,“这汤姓小子有一句话说的倒是没错——为求公平,我确实应该告诉大家我得标准究竟为何物,而这姑娘又是如何满足了标准。”
“先生太客气了,我们相信先生的决断,这依据不说也罢。”有那擅长溜须拍马之人站在人群中,已经开始奉承了起来。
“我知道,在座诸位都愿意给我这个面子,也不像某人一样不明事理。但若不说清缘由,诸位心中难免不快”
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阵哄笑,都知道皆知先生到底在揶揄什么人。
“诸位都是江湖上的老人,我也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糊弄大家了。分辨标准很简单,只有四项:名声,地位,势力,本事。”
“四者皆备者,入楼一叙;皆无者,湖边赏景。”皆知先生朝着两边指了指,叹息道,“至于其他人,我就得自己斟酌了——这一点上,那混小子说的倒是没错,主观成分确实很重。不过诸位也是知道我的性子,若是我觉得你不该入楼,那你就真的不适合进去。如果你还是非要进去,也可以——只要在已经去了右边的这些人中,找出三个愿意为你担保的,我也可以放行……毕竟人脉本身也是一种资源。”
“若是阁下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你担保,那恕我直言,在外面吃顿不要钱的便饭便得了,还要求什么呢?”
皆知先生的话说的很直,但是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能辩驳的。
见无人有异议,皆知先生又开口道:“既然标准已经明确,那么我再来解释解释,为什么我认为这位姑娘可以入楼去——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这位姑娘的清誉。”
说着,皆知先生看向了先前那几个说话难听的家伙,皱了皱眉:“留点口德吧,要不是方才这位姑娘的朋友拦得快,你们这会儿估计已经没命了。”
“就这小丫头?她哪有这本事?”有个人躲在人群里,小声嘟囔道。
月尽欢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争辩,按照燕归尘的说法,狠话要等敌人死了再说——为了意气之争露了底子,那才是真傻。
“方才我已经说出了这位姑娘的身份,但是诸位恐怕没注意听——我也正好按照我的标准细细拆分了解释。”皆知先生也懒得去多说什么,那人不听劝告,日后有他的苦头吃。
皆知先生深吸一口气,拔高了声音说:“论名声,月姑娘前有在武林大会夺得擂台魁首之迹,后有助力华州府妇女拐卖重案告破之功。”
“论本事,月姑娘年纪轻轻,剑术一流,已臻当代诸多门派首席弟子之流,我敢说在场的不少朋友们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至于这地位和势力这两方面,月姑娘确有薄弱。”皆知先生顿了顿,“但是其身为燕剑侠的首徒,又岂需要那等俗物?”
“我现在就站在这里,由大家来评判。”皆知先生指了指月尽欢,“她能不能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汤谦……还真是好死不死撞上了个硬茬子,这姑娘不声不响,来头倒不小。
“看来是没人有异议了。”皆知先生四处看了看,对着月尽欢淡淡一笑,“姑娘久等,虽然出了些岔子,但这下应该不会再有人跳出来为难你了——如我先前所说,姑娘请朝右走,一会儿会有人带姑娘进楼里落座的。”
月尽欢与王度相视一眼,向皆知先生道过谢,便依言向门内走去。
皆知先生目送他们,并未立刻接待下一位,而是摸了摸下巴,招来一名小厮低声嘱咐了几句,轻轻一拍让他去办妥,之后才从容地将下一人放行至右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