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百草大集定在了今日。”王言秋用手拨了拨秤砣,称好药材后,将秤盘里的药全部倒进药罐,还不忘把沾在盘上的药渣也仔细地扫了进去,“但月姑娘你也知道,知府现在这情况……显然是参与不了的。”
“所以府衙昨日就传出了消息,将百草大集一路推迟到了八月十五去。”
“推了这么久?这么一来,那些早早到了,就等着百草大集的采药人和医者不都要气歪鼻子了?”月尽欢将数个药罐排布在了桌台上,问道。
“大家心里自然都不太高兴。但是前夜声势浩大,城里人基本上都知道知府的身子出了大问题,所以也没几个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王言秋叹口气,对着手上的药方看了一眼,确定无误之后将手上的药方也放进了装好药的药罐算作标记,“不过你别说,这百草大集没有知府出面还真不行。”
“怎么说?”月尽欢抽出一个药匣,探手进去,凭手感抓取分两不同的药材,分别加入各个药罐,每次抓取的量却和药方上记载的分毫不差。
“一来,这百草大集是府衙主办,黄家和本地一些家族一起协助……知府不出面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哪怕黄家想从知府手上接下这个主办的名头,本地的那些家族可都是冲着知府的面子才参与进来的,黄家可没这么大面子。”
“二来,知府前些天就放出了消息,要在这一次的百草大集上宣布一些事情。根据府衙里传出的风声,宣布的事情是关于三千青山资源分配的。”王言秋叹了口气,“之前黄家一家独大,霸占了绝大多数三千青山里的草药资源,要么就是从哪些单独跑山的采药人手中强取豪夺。这么多年知府和他们一直对着干,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将资源重新分配,让梧城的人都能借着城外的三千青山养家糊口。”
“谁知道离这百草大集没两天了,知府却先倒下了……真是凑巧啊,难不成真是上天保佑黄家?”王言秋语气戏谑,月尽欢从中听出了他话语里浓浓的猜疑。
想来不少梧城人心里都是一样的想法,大家都觉得一定是黄家人暗中做了什么,不然为什么知府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要从黄家手里分一杯羹的时候出了事?
“可……这又和外面这些病人有什么关系?”月尽欢听着,手上的活却一刻未停。此刻更是嘴上问着问题,眼睛已在检查药罐里药材的种类和数目是否正确。
“哈哈,年纪大了真是讨人厌,一不小心就跑题了,”王言秋有些不好意思,“百草大集推后,江湖人和药草商人们无所事事,自然要找些事情做。这梧城没什么好逛的,只有本地的菌子还算是值得一试。”
“山菌鲜美,但是难以分辨,甚至有些要费心炮制才能去除毒性。”王言秋抖掉了手上的药草渣,“之前知府颁布了禁令,最近不让城里人买卖山菌。但还是架不住有人为了钱财偷偷卖,再遇上几个手艺堪忧的黑心厨子,这不就出事了?外面这些人全都是在同一家酒楼里吃菌子中了毒,然后被送了到了我们这条街上——这条街上的医馆每家都接了几个病人,只是我们药仙居名气大,分到的人更多罢了。”
月尽欢嘴角抽了抽,不知作何评价:知府早早颁布了禁令,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人贪嘴。
“月姑娘你那边的药都抓好了?”王言秋之前将泰半心力都放在了自己手里的药罐上,剩下的都用来给月尽欢讲解情况了,所以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了月尽欢面前四个整整齐齐的药罐。
“是啊。”月尽欢拍了拍其中一个药罐,“您检查检查?”
事关人命以及药仙居的声名,王言秋不敢大意,当即走上前查看了起来。
四个药罐一个一个看了过去,王言秋大感意外:“分毫未错,但是你怎么抓的这么快的?”
再看看摆在一旁根本没碰过的那杆秤,王言秋更惊讶了:“你是用手盲抓的?”
抓药算是行医的基本功了,但想要不用工具就把药抓的准抓的快,少不得水磨工夫。若是看到别人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功力,王言秋只怕要好生夸赞一番,但是出现在月尽欢身上……他就没那么惊讶了。
“……是,小时候被竹沥观里的前辈按在那里终日抓药,苦练了半年呢。”月尽欢苦笑道,那段日子还真是不堪回首:白日里跟着燕归尘练剑,闲下来就来来回回抓药,锻炼手感——自己胳膊都肿了。
“有这本事自然是好的,但老夫还是得劝姑娘一句,还望姑娘莫要反感。”王言秋真心实意告诫道,“此法虽快,但小心为上,若是时间足够,还是一一称量的好,毕竟人命大过天。”
王言秋就怕月尽欢恃才傲物,万一不小心抓错一次,说不定就要付出一条人命来为月尽欢的失误买单。
“谢谢王大夫提点,寻常时候我都是老老实实称重的,只是今日时间紧迫才这般行事。”月尽欢解释道,“而且药方上也没什么带毒的药材,不然我也不敢全凭手感。”
“你有数便好。”王言秋点了点头,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沓药方,“不过我倒是小觑了姑娘,既然姑娘有这般本事,不如能者多劳,帮老夫再抓几副?”
月尽欢看了看王言秋手中二十多张药方,颤声道:“您刚才手上不是只有七八张吗……?”
从哪里又变出来这么多?!
“那些是最着急的,是给那些吃得多吃得早的人准备的。”王言秋走到药方外招手叫来了几个学徒,把抓好的药连着药罐一一递了过去,“外面那么多病人,怎么可能只有七八张药方等着抓?”
月尽欢欲哭无泪,但看到门外痛苦呻吟的病人,她实在是说不出半个“不”字,最后还是帮忙把剩下的药全都抓完了。
等到月尽欢走出了门,本来还只是稍有些饿的肚子,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
月尽欢叹了口气,加快脚步朝着茶楼走了过去。走了一半,她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件事情——自己实在应该问问王言秋,到底是哪家酒馆还是茶楼出了问题,害得这么多人进了医馆。
别再是自己要去的那家出了问题,不然要是过会儿自己也被抬回来,那乐子可就大了,自己估计要被燕归尘笑话一辈子。
不说这个,光是中毒也很难受。月尽欢想象了一下自己变成大厅里那些人的模样,光是想想就浑身恶寒。
罢了,大不了自己就小心些,别吃菌子了。
等到了小茶楼,月尽欢稍稍放下了些心来:茶馆里人头攒动,听书的,喝茶的,聊天的,吃饭的……实在不像是吃食刚出过事情的样子。
月尽欢刚在门口站定,前两日招待过她的小二眼睛倒是尖,立刻认出了她,笑呵呵迎了上来:“姑娘您来啦,哟,今日没和那位一起来吗?”
“他今日有事,就我一个——你竟还记得我们?”月尽欢打量了两眼这小二,相貌平平,看不出来他的记性竟然能这么好。
“哈哈,两位相貌不凡,满面贵气,小的怎么忘得了?”小二哈哈一笑,手朝着旁边一伸,“姑娘今日是来喝茶还是吃饭?只是我们现在有些拥挤,恐怕要委屈姑娘和别人合坐一桌了。”
月尽欢正想说“不打紧”,视线无意扫过,却看到了在这拥挤的茶楼里,倒是有一块地方空空荡荡没什么人。
月尽欢有些奇怪,朝着那边指了指:“小哥,那边怎么没人啊?”
那小二顺着月尽欢指的地方看了一眼,连忙压低了声音说:“哦,因为列捕头正坐在那边呢。”
列云天?月尽欢一怔:“你们列捕头吃人啊,大家都躲着他?”
“那倒不是。”小二挠了挠头,招了招手示意月尽欢靠近些,“先前他和几个捕快当街吵了一架,阴沉着脸进来的,所以食客们胆颤,不敢靠近他。”
当街吵架?月尽欢的疑惑更甚:列云天可不是个爱吵架的性子——难不成是知府的情况不好,他压力太大之下,人也变得暴躁了起来?
月尽欢越想越觉得可能,便对等着她开口的小二说:“那行,劳烦你把我安排去跟他坐一桌吧。”
“啊?”小二闻言惊了一下,“姑娘您没开玩笑?”
“没开玩笑。我和他也算是熟识,和他坐一起能聊两句。”月尽欢开起了玩笑,“而且那边人少,我喜欢清静。”
“既然您这么说,那您请跟我来。”小二点了点头,带着月尽欢走了过去。
这也就是列云天平素里声名不错——不然谁敢在捕头阴着脸的时候,还上去找不自在?
月尽欢在列云天对面坐下,列云天头也没抬,阴沉着脸,手上端着一杯茶水,半天也不见他喝一口,就坐那边发呆,根本没意识到面前坐下了一个人。
月尽欢见状,白了他一眼,却也不急着搭话,而是先对着小二说:“上次来我看你们那个鸡枞拌面好像不错……还有了吗?”
“姑娘来得巧,那鸡枞拌面用的鸡枞油是咱大厨上个月趁着鸡枞肥美的时候熬的。刚做好没多久,咱知府老爷就下令禁止城内食用山菌,现在我们店里的鸡枞油也只快见底了,姑娘来的再晚个半天一日的,恐怕就吃不到了。”
“那确实是我来得巧。”月尽欢呵呵一笑,“拌菌子还有吗?”
“您记错了吧,我们哪有那道菜?”小二眼睛朝着列云天瞟了瞟,给月尽欢使了个眼色。
月尽欢这才反应了过来,当着本城捕头的面问这个,人家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大概是我记错了,茶叶蛋总有吧,给我来一个……再加一小碟小菜什么的。”月尽欢摸了摸肚子,“我有些饿了,麻烦小哥你帮我催着些。”
“好咧。”小二记下了月尽欢点的东西,风风火火去给她到后厨催去了。
月尽欢这下得了空闲,便打算跟列云天聊聊,看看他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怎么突然就这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