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轻巧落地的燕归尘,月尽欢笑了,露出一口银牙。
“想啊。”月尽欢语气温和得让人背后发寒,“燕剑侠,您老人家就一直坐在房梁上看戏啊?”
“那倒不是。”燕归尘正了正色,“喝酒吃菜,没闲着。”
听了前半句,月尽欢还以为燕归尘真的是有什么任务在身,这才在房梁上蹲着;等到听了后半句,月尽欢只觉得自己真傻,对这老不修怎么还抱有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月尽欢张口就是一串鸟语花香,将燕归尘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打住打住!”燕归尘连忙摆手,他早知道月尽欢知情后会不高兴,却没想到会气成这样——虽然她忌讳着外面的人,有意压着声音,但月尽欢出口成脏这件事本身就足够稀奇了。
毕竟这小丫头这方面的性格随她父母,是个真君子,极少恶语伤人。气急了要么翻个白眼就走,不跟人多啰嗦;要么直接拔剑砍人,按她的说法就是,“跟我的剑说去吧!”
骂人?真是少见。
“打住?你让我怎么打住?”月尽欢盛怒未消,“你老实说,你们搞出这么大的事情,骗这么多人半夜赶过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月尽欢百思不得其解的,倒不是知府他们的打算,而是燕归尘为何会被搅进去——他向来厌恶阴谋诡计,怎么这一次情愿配合?
“还不是你那好姨父。”燕归尘见月尽欢是真的生了气,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立马把列经纬抖了出去,“他和肖青商定,打算在百草大集上对黄家动手,但是时间太紧怕准备不够,同时也存了让知府濒死麻痹他们的想法,这才有了今晚这出戏。”
月尽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为了这?至于弄出这么大一台戏吗?”
“说是黄家狡诈,若是戏不唱的真一些,怕是起不到作用。”燕归尘一摆手,“我劝过的啊,但是没劝动你姨父。”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想把自己摘出来?”月尽欢双手叉腰,恨铁不成钢,“我告诉你,没门!一整个下午带晚上,人也找不到,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刚才给知府一诊脉吓得我要死,还以为你这几日给知府的治疗出了岔子!”
“至于嘛,你还不相信为师的医术了?”燕归尘觉得月尽欢真是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起身朝着知府走了过去,还不屑地说,“我不是让你姨父找人给你送了信?就是怕你没有心理准备受惊吓,然后一时冲动坏了计划。”
见月尽欢还要分辩,燕归尘翻了个白眼:“你别嘴硬。我还不知道你?嘴硬却心软,只要你那好姨妈掉几滴眼泪,你肯定心里就不落忍了。虽然不至于为了她拿你自己的命开玩笑,但是如果只是受些内伤之类的‘小代价’,你肯定一秒都不带迟疑的。”
“如果刚才不是我用花生米把你打醒,说不定你现在已经趴一边吐血了。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诶?”燕归尘的手甫一搭上知府的手腕,神色就变了,惊呼道:“怎么回事?!”
“哟,您老人家也有惊讶的时候呀。”月尽欢站在燕归尘身边讥讽了起来,她气都散的差不多了,被燕归尘这么说了一通,她又是憋了一肚子火,说话也带了些尖酸刻薄,“看您老神在在的,难道这不在您的预料之中?您老人家定力是这个,还弄点小酒小菜在房梁上享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知府有仇,是特意来看热闹的呢。”
说着,月尽欢还比了个大拇指。
燕归尘顾不上月尽欢的冷嘲热讽,指如疾风,势如闪电,连连点在了知府周身的大穴之上。
月尽欢见状闭了嘴,燕归尘此时使用的正是自己原本打算冒险用的那套手法。但是燕归尘修为精深,施展起来要轻松不少,效果也更加显著——比起自己不知道要好多少去。
月尽欢知道轻重缓急,这套手法需要注意的地方颇多,不能打扰。月尽欢只能坐在桌边百无聊赖,等着燕归尘结束。
月尽欢倒也没完全闲着,侧耳倾听起外面的动静,同时防备着有人突然进来。
门外似乎多了道声音,月尽欢细细一分辨,似乎是列云天回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丫鬟派出去的人找到的,还是列云天原本就已经在归程的路上了。
正要听听列云天在说什么,燕归尘收功长呼了一口气,走到月尽欢身旁坐了下来,自己倒了杯水喝。
“不是,你怎么一点都不客气?”月尽欢皱了皱眉,这杯子是知府他们用的,万一他们发现杯子被动过了起了疑心怎么办?
燕归尘都跑到房梁上藏着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没事,谁发现得了啊。”燕归尘不拘小节,三两口喝完了这杯水,“你不知道,热气上升,这屋子里点了这么多灯烛,房梁上热得很……”
“然后你还喝酒吃油炸花生,你确定不是因为喝了酒才口干舌燥的?”月尽欢一点都不客气,“你那都是活该。”
燕归尘作势要敲在月尽欢头上,月尽欢扭身闪过,回敬了个白眼:“知府的情况怎么样了?”
“毒性比我预计的要更猛烈,加上知府的身体之前也被摧残太久,实在是有些弱。”燕归尘拈了个花生丢进嘴里,“两者结合之下,不过是停了一日的药,就有这般猛烈的反应了。”
“只是停药,反应能这么大?”月尽欢不信,“你老实说,你怎么给知府治疗的。”
先前搭脉的时候月尽欢就感觉奇怪,知府体内毒素活跃的不像话,甚至比自己第一次见到知府犯病那次还要严重。
这可就奇怪了,自己当日可是给知府喂下了一颗百解丸的,按理来说药效应当还有残余,知府的病情不可能发展到这种地步。
“不就那么治嘛。”燕归尘轻飘飘一句就想带过话题,反而让月尽欢更感觉蹊跷了。
月尽欢也不说话,就盯着燕归尘看。
燕归尘见瞒不过去,啧了一声才老实交代:“我把百解丸的残余药效用手段去干净了,然后增加了周公帖的药量……”
“停停停。”月尽欢揉着眉心打断了燕归尘的话,“什么叫增加药量,周公帖那可是毒——你还给知府下毒了??”
“下毒说的也太难听了。”燕归尘皱了皱眉,“实施之前我给知府和柏山解释了我的计划,他们是在知情的前提下都答应了我用这个疗法的。”
“而且你学了这么多年医,难道还不明白?”燕归尘有些恨铁不成钢,“世间万物,无物不毒……抛开剂量谈毒性便全然不成立了。更何况周公帖恰巧可以压制消解知府体内的隐毒,称之为药又有什么问题?”
“行行,你有理。”月尽欢不想跟燕归尘争论这个,“那你又为什么要解了百解丸的药效?”
“因为碍事。”燕归尘无奈道,“百解丸可分不清什么毒性药性,有百解丸的药性在,所有外来物的效果都会被压制,包括周公帖对隐毒的克制效果。为了能让周公帖起效,我只好先把百解丸剩下的药力消磨尽了。”
“……你胆子是真大啊。”月尽欢自己都说不清这句话里有几分褒几分贬。
“但是你这几日也看到了,我的法子是有效果的……先不说这个了,我已经出手将知府的情况稳定住了。我也有办法解决现在知府身上的所有问题——只是按照你姨父的计划,他今晚要找来城里所有大夫给他诊断,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命不久矣……所以我现在还不能出手施救。”燕归尘叹气,“他才是真的狠人,他这举动和那些走钢丝的有什么区别,我也不得不给他写一个‘服’字。”
“我才是真的要给你们都写个服!”月尽欢没好气地说,“那现在呢,我就这样继续瞒着列家母子?”
“只能瞒着了。”燕归尘也是无可奈何,“这母子俩都是实心肠,不会演戏,不然也不会对他们保密,还偏偏特意告诉了郭神威和你这个小丫头——你姨父的意思就是让你们俩心里有数,也能稳住她们俩。”
还真是机关算尽,月尽欢腹诽道。
燕归尘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是门口却传来了几声轻轻的敲门声:“月姑娘,我是列云天,里面情况怎么样了,我们可以进来了吗?”
列云天恐怕在门外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急着想要进来看看知府的情况。
燕归尘见状,急忙对月尽欢说:“找个借口留在里面盯着知府的状况,这手法的效果不算持久,若是情况危急你就将人屏退,我好再次施展。”
一边说话,燕归尘一边拿起了方才喝水的茶杯,手指沾了些水洒在了月尽欢头脸上。月尽欢吓了一跳,正要发火,但她很快明白了燕归尘的用意:装作筋疲力尽的样子,也好省些口舌。
随后燕归尘把茶杯盘子和酒壶一抓,施展轻功又窜回了房梁上去,看的月尽欢咬牙切齿:什么时候了,还忘不了他的酒菜。
定了定神,月尽欢装作疲惫不已的样子,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你总算出来了……诶哟!”列云天正要抱怨,就看到月尽欢的身子跌跌撞撞撞了过来。列云天也顾不上多说什么,赶忙扶住了月尽欢:“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汗?”
“我修为尚浅,用这手法,咳,实在费力。”月尽欢站直了身子,对列家母子说,“也因为修为不到家,效果不持久。今夜我也不走了,跟你们一起守着吧,若是情况危急,我便再来一次。”
知府夫人看着月尽欢这幅憔悴的样子,心疼不已:自己这侄女和自己相认了已有几日,自己无力分心照顾她,还总是麻烦她们师徒俩,实在是不该。
如今听了月尽欢这入情入理的话,知府夫人又是感动又是担忧,差点哭了出来:“尽欢,你说实话,这法子不会伤了你吧?若是对你有损害,那我情愿……”
说到这里,知府夫人却卡住了,她骗不了自己,夫君、侄女和儿子这三人都是她的至珍之物,她死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让月尽欢停手无异于放弃自己的夫君,她实在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