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的话自然是一片好心,也是真的期望自家主子能早日好转,但月尽欢却没办法像她一样乐观。
虽然不曾亲自检视知府的脉象,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月尽欢对于现状有自己的推断:知府今夜必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若想要今晚脱离“危险”,那恐怕也不太可能。
毕竟列知府早早给自己传了纸条,又深知自己夫人的脾性,特意早早安排了郭神威老爷子稳定局面,可见今晚的事多半都在知府的计划之中。知府怎么看也不是个傻的,也没遭遇什么能令他萌生死志的变故,不过是以身入局,又怎么会真的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但要说今晚就有人能将知府的“病”治好,那也不现实:虽然不知道知府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说他为了营造这个局面大费周章,若是这么轻松就被治愈,岂非儿戏?
只是月尽欢虽然心里有数,此刻却还不能向他人泄露,否则不小心破坏了知府的打算反而不美。想到这里,月尽欢不禁叹了口气——瞒着岳雨歇或是这些大夫倒也罢了,不过是扰了他们清梦,但列云天母子只怕要受不小的罪。
担心,忧虑,惊慌……知府不过是受了些□□上的苦楚,又怎么抵得过七情之伤?
自己的姨妈不像是个心志坚定的,只怕这次要狠狠担惊受怕一次了。月尽欢越想越难受,心中对自己这姨夫颇是有些微词:谋算便谋算吧,偏生最后让自己亲近之人遭受这样的折磨。
真是,何苦来哉。
发觉小丫鬟还在盯着自己看,月尽欢开口岔开了话题:“你们可遣人去找你们少爷了?”
问这话也不是单纯地寒暄。月尽欢是担心列夫人一人承受不住压力,但若有列云天在一旁安抚,二人一同承担,或许情况会好些。
不是月尽欢信不过夫人,而是夫人的崩溃已有预兆:见到知府昏迷时,夫人的呆愣和不知所措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哪怕后来她回过神来,强自镇定照顾着知府,接待前来看诊的医者们,但每次听到坏消息,她心里那根弦就紧一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断掉。
还是把列云天找回来的好。
“找了,但是哪里都找不到人。”丫鬟无奈道,“少爷本来传了信,说他今晚要在监牢那边处理公务。老爷出事之后,我们立刻派了人过去寻人,却没能找到他:问那里的捕快,他们只是支支吾吾,说是机密,之后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这……”月尽欢有些心虚,毕竟列云天今晚这机密行动还是自己撺掇着落实的,可自己事先也不知道今晚知府身上会出这么大的变故啊。
“那你们可跟他们说明了,是知府出了事情,需要列云天回来主持大局吗?”月尽欢皱着眉头又问,纵然列云天的去向是机密,但捕快们应该也知道轻重,不至于这么死板,死守着消息不让列云天回来吧?
“派去的人原本是想瞒着的,但是见事情难办,他自然一五一十地说了。”丫鬟一脸苦笑,“结果那捕快明白了事情轻重之后,告诉了我们实话:少爷押着囚犯离开了监牢,至于到底去了哪里……似乎是十分隐秘的行动,留守的捕快们也不知道少爷到底去了哪里。”
月尽欢暗忖,行动便行动,何至于保密到如此地步?
不过月尽欢倒还有对策:虽然不知道列云天选了那条路引蛇出洞,但是最终的目的地,或者是路上是否有变故,只要去找侠义阁的人一问便知。
只是合适吗,自己是否应该指出这一条路?
月尽欢只是稍一迟疑,很快就下定决心,准备横插一手:就算影响了列云天的计划,无法判定姜公齐是否身份存疑,只要假定其有问题,不让他和重要的行动和信息接触,应当对于大局不会有影响。
还是知府的“病情”更加重要。
“其实,我下午和列云天一同去了监牢。”月尽欢定了决心,便毫无迟疑地把自己所知挑拣着告诉了丫鬟,“无意之中听闻,他今夜似乎和侠义阁有什么计划要一起行动。若是监牢找不到人,不妨去侠义阁问问?”
丫鬟双眼一亮:“当真?谢谢姑娘告知,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说着,丫鬟也顾不得守门的职责了,转身就跑出了院门,只留下了月尽欢一个人站在门前。
月尽欢哭笑不得,索性站在了门前,暂时顶替了这丫鬟的职责。
人虽站在门口,月尽欢的双眼却一直盯着院门的方向,就等着丫鬟回来:自己是拿着号码牌进来看诊的,按照丫鬟的说法,现在屋子里就是七号,下一轮就是自己,若是那时候丫鬟还没回来,就麻烦了。
门口不时有人进来,却没有一个是方才的丫鬟,实在是让人心焦。
这时门内传来了窸窣的声音,脚步声朝着门口靠近,月尽欢知道这是上一波的人看完了,叹了口气走到了一边。
门扉洞开,两三个人或是面容严肃,或是摇头叹气地走了出来,几人也不急着走,而是钻进了院子中的人群里。
难怪这么多人在此驻留,看来都是还没离开的人。
“小红,叫下一轮人进来吧。”女子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月尽欢认得出来那是列夫人的声音,只是声音不复平日里的和缓温和,而是充满着疲惫和担忧。
月尽欢犹豫了一下,站在门口说:“夫人,门口那丫鬟刚才有事跑出去了,要不我叫下一轮人进来……?”
屋内沉默了一刻,随后就是凳子在地上拖动倒地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极速站起,不慎将板凳碰倒了。
哒哒哒哒。脚步声急促,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到了门口,若不是知道夫人不曾习武,月尽欢几乎就要称赞一声好轻功了。
列夫人很快就出现在了月尽欢面前,虽然妆容依旧,发钗也不算凌乱,但神态动作却有些慌乱无状。
夫人看到月尽欢更是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双手一伸就抓住了月尽欢的手,仿佛是怕她逃掉似的:“尽欢你来的正好,快和你师傅一同看看,你姨夫这到底是怎么了?”
说着,眨眼间双目就蓄满了泪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不都还好好的,我本都以为他要没事了,我们也能白头到老……怎么突然就,就成这样了呢!”
转瞬之间列夫人就呜咽了起来,弄的月尽欢心里更是难受,赶忙搂住了列夫人轻拍了几下:“姨妈您别这样,现在还有不少外人在场呢……”
“我管他们呢。”列夫人丝毫不在乎形象,两行清泪划过面庞,“我只在乎你姨夫,你姨夫要是去了,我也不用活了,管这些外人怎么看作甚?”
月尽欢有些无奈,也知道列夫人实在是憋闷得不轻,让她稍微发泄一番也不是坏事,干脆由着她啜泣了一阵。
月尽欢着实有些无奈:今日自己怕不是犯了什么水劫,早上刚被杨大娘的眼泪洗礼过,这次又换成了列夫人——难不成“女人都是水做的”这说法竟是真的不成?
若是如此,为何自己哭不出来?
过了半柱香,月尽欢开始出声劝了:“姨妈,您先别哭了,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境地……姨夫的病情要紧,让我们和别的大夫先看看,你我娘俩稍后再聊,好吗?”
列夫人只是突然看到个信得过的人,这才一时没能忍得住眼泪。如今得了宣泄,月尽欢说的也有理,她觉得松快了些,自己从怀里掏出了手绢擦了脸,点头答应着:“你说的是,你师傅呢?快快有请。”
“我是跟着药仙居的王大夫和岳馆主来的,至于我师傅……我不知道他人去哪里了。”这句话说得艰难,月尽欢好不容易才将其从口齿间挤了出来,还找补了一句,“但是王大夫和这城里这么多医者各自都有拿手本事,说不定他们就能解决问题呢?”
列夫人嘴上应承,眼里的失望却显而易见。月尽欢被这失望的眼神看的有些尴尬,便朝着外面大喊了一句:“有请八号!”
岳雨歇和王言秋听到叫号之后,立刻和身侧的众人告罪,朝着屋门口走了过来,到了门口才发现叫号的人竟然是月尽欢。
“……我记得先前这里有个丫鬟啊?”岳雨歇一脸疑惑,伸手在门边比比画画,“你把人家赶哪里去了?”
“会不会说话。”月尽欢有些无语,“这么挂心,你就在门口守着吧,她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为啥啊?”岳雨歇不乐意,他在外面和那些掌柜们聊了不少,越听越觉得心越凉:那些人虽然说的委婉,但是都觉得知府的情况十分糟糕,说不定都撑不过今晚去。这会儿月尽欢也不让他进去,无法亲眼得见,他内心实在不安啊。
当然,真的看到之后,说不定心就死了。
“不是我说,你进去又能看出什么子丑寅卯来?”月尽欢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你又不通医术,看到挖煤的你都得误诊,说人家印堂发黑,命不久矣。”
岳雨歇面露讪讪之色,却还想争取一下。
王言秋这时却开口了:“馆主,月姑娘说的虽然尖刻,但是……咳,您还是在门口守着吧,不让别人打扰才是。”
“诶,行吧。”岳雨歇叹气,但是也不再勉强了,“快去吧,别耽搁了。”
站在门口的夫人说了一声请,带着月尽欢和王言秋走了进去。
屋子里点了不少灯烛,在这夏夜稍有些闷热,但又算是必须之物——望闻问切,看诊少不得从患者的面色上做些判断,若是光线暗淡,说不定就忽略了些关键之处。
月尽欢站定,朝着知府的脸远远一望,脸色顿时僵住了。
不好,知府情况怎么如此不妙?
面若金纸,隐含黑气,唇色暗沉。躺在床上毫无生气,胸膛虽然仍有起伏急促,显然正在遭受某种痛苦。
月尽欢大觉奇怪,怎会如此,白日里见知府的时候,他还是一副生龙活虎之象,没有理由短短一日间就毒发至此啊?
也顾不得和王言秋谦让,月尽欢一个箭步上前,一边向王言秋告罪,一边抓住了知府的手腕。
这一探脉象,月尽欢顿时不觉得屋中燥热了,只觉得背心发冷。
知府的脉象极其混乱,真的是一副生命垂危之象:脉象紊乱,血气虚亏,所中之毒在脉象里也十分显眼,哪怕只是粗通医术,看了这脉象后,除了说一声“准备后事”,只怕再无他话。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月尽欢放开了手,在屋子中踱步沉思。
王言秋看到月尽欢的举止,一脸愕然地将自己的手指也按上了知府的脉门,只是稍微探查,他就浑身一颤,理解了月尽欢的举止。
列夫人见月尽欢在踱步,就想上前询问情况:她已经从别的医者处听了太多坏消息了,心间仅存的希望也十分渺茫——但也许燕归尘师徒,又或者眼前的王大夫能给她带来一些好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