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有些蹊跷之处。”燕归尘竖起了一根指头,“你看,丁捉影先中了软筋散,对吧?”
两人一齐点头。武务司常年和江湖人打交道,而江湖中施毒下毒的下三滥招数比比皆是,武务司的培训自然不会漏掉辨别常见毒物这一项:江湖上常见的软筋散蒙汗药等物,别说辨别,两人在武务司中甚至不时还会在有人护持的情况下主动服用来强化耐药性——这也是为何寻常人中了软筋散后很快就筋酥腿软,但丁捉影争斗一番后才感到不对,甚至还能顶着药效逃离黄宅。
“然后逃跑的过程中,他中了两发哨箭。”燕归尘又竖起两根指头,“那方先生为什么要用两发哨箭?第一枚哨箭命中已经足以达成现在的结果了,多一枚也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好处。”
随着燕归尘的描述,肖丁二人也皱起了眉头,二人能被派来此处主事,自然不是愚钝之辈,很快也觉出了蹊跷来。
“当时第一发和第二发中间有个间隔,他必定是看到第一发哨箭中了的,不可能是担心一发落空而出于保险加了一发。”丁捉影语气有些沉重,“难道……我还中了第三种毒不成?”
“……第三种毒?”肖青面色有些发白,看向了燕归尘,“前辈您特意又切了一次脉,可看出来什么?”
“没有。”燕归尘脸色发黑,“不过,我能确定此刻影响丁阁主身体的只有两种毒物。第二根哨箭上不管附着了什么,对丁阁主的身体都没有影响。”
丁捉影摆了摆手:“既然对我没有影响,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那便先别放在心上了,专心处理现在眼前的问题吧——燕前辈您还没说清楚,我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倒是想得开。”燕归尘摇了摇头,却知道丁捉影的话是有道理的,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你同时中了迷情药和软筋散,两者药性相冲,让你先前失去了理智,内息紊乱,血气亏损……好在并没有伤及根本,影响也只是暂时的。”
燕归尘叹口气:“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是不要被你的现状骗了,那方先生用了这个组合实为居心歹毒:如果你乱了心智的时候,被迷情药操控着泄了元阳,那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如果泄了元阳那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肖青后怕不已,丁捉影不知道,她却清楚:只差一步,丁捉影险些就在没有理智的情况下遂了方先生的愿,要不是当时她及时避开,事情必定会往最坏的地步发展。
肖青看了一无所知的丁捉影一眼:这家伙运气真好,在鬼门关面前转了一圈,却没被影响。
“如果真的泄了元阳的话,必定武功尽失,从头开始。哪怕从头再练,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达到之前的境界——毕竟大伤了气血,亏损了底蕴,遗祸深远。”燕归尘看了眼丁捉影,“你稍微伤了些根本,虽然将养个把月就能恢复如初,但只是这段日子里你的身手要下降不少……约莫只剩全盛时期的三五成功力。”
丁捉影瞠目结舌。原以为身上乏力是因毒性未清所致,结果这状态不是一两日就能恢复的,竟至少要一个月之久?
可百草大集近在眼前,侠义阁收到的消息无一不昭示着此刻的梧城正是风起云涌,不日就将成为风暴中心。明处有黄家虎视眈眈,暗处有江湖风波涌动,偏偏这个时候自己武力大减——自己要凭借什么来稳住局面?
“前辈,可有办法让我能够在百草大集之前回复全盛之姿?”丁捉影摸了摸鼻子,为难地问道,“大事在前,没有武功在身怎么了得?”
“你想的倒是挺美的。”燕归尘似笑非笑,“你和知府大人怎么一个性子,养病的事情你们倒是像约着看戏一样,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了?”
“老实修养吧,不然要是真的伤损了身子有你哭的。”燕归尘站起身子,袖袍一挥,“要是你自己作死伤了底蕴,你可别来找我,话我都说清楚了,再自找麻烦我可不管你。”
说着燕归尘就朝外走去:“那药你们自己煎服就好,这里暂时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就先告辞了。”
“前辈我送你。”肖青急忙站起身,按住了要起身的丁捉影,“你在这里好生休息,等我把燕前辈送出去我再回来找你。”
都来不及等丁捉影答应,肖青就急步朝着外面走去,想要追上燕归尘。
屋子里又变得安静了起来,卧室门被肖青顺手关了起来,丁捉影耳朵听着走廊上的声音,一片寂静,短时间内应当是不会有人来叨扰了。
丁捉影见没人在场,开始闭目养神,心头却如沸水翻腾,难以平静。
自己记得先前自己骑着马进城回到侠义阁,踉跄到密室门口解除开关。当时头脑混乱,连机关都好几次出错,险些打不开门。好不容易打开门,心神松缓之下便药性上头,眼前一黑,然后就没有记忆了。
青姐和燕前辈没告诉自己后面发生了什么,但丁捉影隐约记得似乎发生过什么,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丁捉影想的自己头疼,他能感觉到自己醒来之后虽然肖青隐藏的很好,但是眼底的意味非常复杂,但是她却憋着没说也没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丁捉影抬手揉了揉脸,想让自己清醒些,等肖青回来再说吧。
眼睛瞥到了墙上的画,丁捉影长叹了一声。
什么时候才能告诉画中人自己的心意呢。
自己日日对着画中人练习,但是过了一年也还是没能提起勇气真的去找她——真是个窝囊废啊,丁捉影。
…………
燕归尘自顾自往外走,却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
“你跟过来干嘛,担心我找不到回药仙居的路吗?”燕归尘从脚步声里听出了来人的身份,没好气地说。
“半夜叨扰前辈休息,此间事了,晚辈当然要来说一声谢谢的。”肖青叹了口气,有些神思不属。
“你觉得我信吗。”燕归尘翻了个白眼,“依我看你是又打算给我找麻烦了。我跟你说,你要是真谢谢我,就不要把我们师徒往你的谋划里牵扯。”
“前辈玩笑了不是。”
“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也不敢虚与委蛇跟我说一声不会把我们牵扯进来?”燕归尘嗤之以鼻,“行吧,至少能夸你一声表里如一。”
“谢前辈夸赞。”肖青揉了揉眉心,“……说句真心的,这一次前辈于我和丁阁主确实有恩,晚辈不是那等没良心之人,日后有机会必然回报。但是这次梧城的风波——还要请前辈见谅,光靠侠义阁实在是独木难支。”
“哟?不演了?”燕归尘在侠义阁门口站住了脚,似笑非笑道。
“明人不说暗话,恕晚辈直言,前辈既然在梧城落了脚,那就逃不出这个旋涡,总是会以某种形式被牵扯进来的。”肖青说话很小心,几乎是字字斟酌,“晚辈自问,在和前辈的交流中没有什么隐瞒,也算是有分寸,不曾太过为难前辈。”
燕归尘不置可否,看着门外天色渐渐转亮,鸡鸣随着鸟雀声响起——已经是新的一日了。
良久,燕归尘说话了:“我虽然是方外之人,但是也知道只要在这人世中就不会有真正的出世。”
燕归尘冷冷瞥了一眼肖青:“所以你们俩找我给知府治疗的时候我也没太抵触,只是和你们讨价还价,争取一下利益罢了。但是当时你们可根本没有提黄家的事情,也亏你还能说得出没什么隐瞒这几个字。”
见肖青要说话,燕归尘抬手拦住:“你不要跟我说什么你们没有黄家是暗中黑手的实证——我不是查案子的捕快,也不是刑部中人,我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句话,你却连这么一句话都没有。”
燕归尘说到这里,眼中寒光一闪,右手从剑鞘中“锃”地抽出了伴身多年的长剑,犹如一道银白色的惊雷刺向了肖青的眉心,在她眉心处轻轻一点,锋锐无匹的剑尖在肖青的额头上留下了细微的伤口,一颗朱红色的血珠从中渗出,恍如额间的一点朱砂痣。
肖青站在原地动都没动,她没有想到燕归尘会突然出手,又因为燕归尘动手极快,她反应不及。甚至直到剑在自己眉心一点时,他才反应了过来。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燕归尘就已经收回了剑。
肖青后怕不已,咽了一口口水,胸腔中的心脏反应比肖青的脑子还要慢一拍,直到此刻才砰砰跳动起来,肖青惊魂未定地看向了燕归尘,声音发颤:“前辈……?”
“这一剑是一个警告。”燕归尘口气森寒,手中的剑如同通了灵性一般舞了一个剑花,甩去剑尖上那淡淡的一抹殷红,“莫要再做出格的事情了——至于我说的是什么事情,你自己明白。再有下次,我的剑可就不是轻轻一点这么简单了。”
“小姑娘,要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事事皆是如此。”燕归尘看了肖青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若是凡事都只靠着小聪明隐瞒,希冀事情按照你期待的那样走,最后必定不会如意的。”
说完了该说的话,燕归尘悠悠哉哉离去,不像是出诊归去,倒像是踏青而归似的。
肖青站在侠义阁门口呆呆站着,燕归尘显然是知道了什么才和自己有了这番对话,但是自己打算强行将他们师徒拉入局中的想法只有知府知道,难不成是知府悄悄告诉他了?
不应该啊,在料理黄家的事情上,自己十分确定知府和侠义阁是站在同一阵营的,知府应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扯自己后腿——难不成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自然,让老狐狸看出来了不对?
最后那句话也是意味深长,似乎别有用意。
肖青站在门口想的出了神,直到两个出门买药的侠义阁众人归来,看到她站在门口发楞吓了一跳,出声叫醒了她:“肖管事,您就这么急啊,要在门口等药?不对,您额头这是……?”
肖青回过神来,随口应付道:“无妨,磕碰罢了,我们速速去煎药,丁阁主还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