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月影 第120章 惨剧

月尽欢被先前前朝余孽的消息惊到了，一时之间腹中的饥饿感都没了，甚至肠胃都有些抽搐，应了知府的话，慢悠悠往嘴里塞着食物。

知府夫人见状，以为她是客套，便热情地说着这个好吃那个好吃——甚至都不用她自己伸手夹菜，自己就一个劲儿往她的碗里堆放各种菜色。

燕归尘则和知府二人一人一小盅酒，一边闲聊，一边觥筹交错，有一下没一下吃着桌上的菜肴。

“你姨夫的身体真的能喝酒吗？”知府夫人有些忧心，顺手夹了一筷子油焖鸡枞菌放到月尽欢面前的小山上。

“少量无碍的……倒是姨妈，您快别给我夹菜了。”月尽欢哭笑不得：“嗝，我要吃不下了。”

“胡说，你正是长身子的年龄，别跟京城的小姑娘一样每天觉得自己胖胖胖，出门一阵风都能吹倒一片。”知府夫人瞪了一眼月尽欢，又夹了一筷子：“再来块肉。”

月尽欢哭笑不得，费劲了口舌，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知府夫人停下不住给自己夹菜的手。

倒也不是她的劝说多有效，而是碗里堆得高高的，实在放不下了。知府夫人才高抬贵手，没有再为难月尽欢。

月尽欢只能咽下了两行清泪，努力的效仿愚公移山，只是她是将山挪进肚子里。

香是真的香，知府家那个李大厨确实有本事。

撑也是真的撑，真的好多啊。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月尽欢连连打着嗝，听燕归尘和知府二人闲聊。

“我听列兄的口音，应当是京城人士？”喝了些酒，燕归尘面色微红，随口问道。二人推杯换盏，有酒相助，关系拉近的极快，现在互相之间赫然已经以兄台相称了。

“不错，”知府打了个嗝，他因为身体的原因久不接触酒水，乍一接触竟然有些上头：“燕兄目光如炬，我确实是在京城出生。”

“京城列家？”

“哈哈，高攀不上。”列知府嘲讽一笑：“我已不在宗族名册之上了……他们倒是念旧，还容我用着列姓。十几年前我和文兄前后脚来到了梧城，都有逃避之意。”

燕归尘喝尽了杯中酒，拿着酒壶晃了晃，发现空了。

随手把酒壶丢了回去，燕归尘打了个酒嗝：“有些事是逃不过的，总有一天要面对。”

“你说的是……”知府苦笑，看了眼空空的酒壶，说：“府里大抵还有，若燕兄想喝我让他们再拿些来。”。

“不必了，小酌怡情，大醉伤身。更何况一个人喝酒没什么意思，但你的身子喝多了就对病情无益。”燕归尘说：“再说了，你心有牵挂，稍后还得处理麻烦事——把你喝蒙了，稍后你还怎么冷静思考。”

“哈哈哈哈哈瞒不过燕兄。”知府揉了揉脸，长呼一道酒气：“那便就喝到这里吧。”

转头看了看一旁的两个女子，月尽欢吃的肚子溜圆，知府夫人则是一脸慈和地看着月尽欢。

燕归尘不知道说什么，那个吃的跟球一样的姑娘，是自己的弟子？

“尽欢你不如起来晃一晃消食吧。”燕归尘嘴角抽了抽，提议道：“不然我怕你出了门被风一吹就滚着回去了。”

月尽欢眼睛一翻，吃的太撑她也没心思跟燕归尘斗嘴，缓缓站起身子，在知府夫人的陪同下在院子里缓步走动。

等到月尽欢晃了几圈，脸上没有先前那样撑的难受的神色，燕归尘站了起来就要告辞：“多谢知府大人今日款待，时候不早，我和我徒儿便不再久留，先回药仙居去了，明日下午我会再来。”

知府有些纠结：“按道理，有了前天晚上的事情，我应当留下二位，等到犬子回来再护送两位回去才是。”

燕归尘闻言笑了笑：“知府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知府不用太过担心。一来我对自己的身手有自信，等闲宵小伤不了我二人；二来……就算等到列捕头回来，恐怕也没那个闲工夫送我们吧。”

“文家的事情他肯定要跟你细细聊的，这么晚了他也没吃晚饭，夫人不得心疼死。”燕归尘打趣道。

知府夫人听到，佯怒：“谁管那个臭小子，从小操心还不够，一把年纪了还要管着他。”

“管着谁啊。”列云天一脸疲色走了过来。

“回来啦……诶哟。”列知府瞪大了眼上下打量着列云天：“臭小子，你怎么弄成这样的？”

此时列云天看起来着实是凄惨：身上破破烂烂，捕头的官服被撕扯地不像个样子，连腰带都被扯得将断未断挂在一边。

这倒也算了，他身上沾满了黑灰，看起来像是在火场里走了一遭似的。

“说来话长……让我先休息一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列云天长叹一声，坐了下来。

知府夫人连忙让人去伙房给列云天取来为他留下的饭菜，列云天不置可否，怔愣着发呆。

见状，燕归尘笑了笑：“看样子列捕头已经十分疲累了，相送之事知府便别再提了——我们师徒不再打扰，先行离开了，知府大人切记不要过度损耗心力。”

知府叹气：“我尽力吧，只怕……那两位路上多加小心，夫人，劳你送送他们吧？”

知府夫人点头站起了身子：“自然，两位请，我送出门。”

看着夫人带着月尽欢师徒走远，父子二人也有了说话的空间。

列云天既然已经回来，知府便知道事情已经算是告一段落，急也没有用，干脆等着列云天缓过神来。

列云天愣愣的盯着桌上的残羹冷炙，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不是饿了？你娘吩咐伙房给你留了菜，要不先吃完再说话吧。”知府见列云天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饭菜，只以为他是饿极了：“若是你不嫌弃，动筷子先吃点也可以，我让他们给你拿碗筷”。

“不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列云天叹了口气：“这次的事情，真让人寒心啊。”

“吾儿辛苦了，但是老郭说不清情况，究竟发生了什么？”知府叹息一声，问道。

“文家全家死绝……只剩下君正了。”

“什么？！”知府惊得站起了身子：“不是，那么大一家子，怎么会只剩下君正一个人？你不是带着捕快前去了。怎么还会落得如此情形？”

知府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了自己话中隐含的指责之意，急忙坐下拍了拍儿子的后背：“为父不是怪罪你什么，只是你说出来的……实在骇人，为父不得不多问一句。”

“父亲不必担心，我明白您的意思。”

“诶，那你想一想，跟为父说说吧。”

列云天冷笑：“呵，一群刁民闹事，打着清除前朝余孽的幌子，拉了一大帮子人去文府闹事……实在是荒谬至极，先不说他们听得消息全都是捕风捉影，就算文家真的有不轨之心，又怎么轮得到他们指摘，真当我们府衙是吃闲饭的不成？”

“我得了消息立刻就带着捕快去了，到了地方发现竟然有近百人闹事，已经撞开了文家大门冲了进去，相比之下我带过去的五六个兄弟简直是开玩笑一样。”列云天咬牙切齿：“他们那个时候已经闹了一阵子了，文叔和君正二人站在内院门外和众人对峙，我当时远远看到就觉得大事不好：人群情绪激动，他们两个不过是文人，站在外面若是人群动手，他们哪里能落得好去？”

“我担心二人安危，太过急躁，没注意到空气中的火油气味……现在想来若是我当时发现了不对，恐怕就不会落到这般结果。”列云天懊悔不已：“我正在挤过人群，要去文叔身侧护持的时候，文叔不知道说了什么，让人群暴动了起来。众人纷纷投掷物件，其中一块瓦落在了文叔头上，将文叔打倒在地——等我好不容易挤到里面的时候，文叔已经是满头鲜血没了气息。而君正为了护住他父亲的遗体，也被打的遍体鳞伤……他身子自小就羸弱，被这么一通暴打，也已经人事不知。”

“我立刻和几个兄弟们拔刀示威，人群不敢跟我们硬拼，但是全都转头，立刻一哄而散……这时候手下有个没脑子的小子没有一点眼色，没头没脑的喊着什么让他们放弃抵抗否则杀无赦的屁话。”

列云天气的翻了个白眼：“谁听他的？众人闻言，吓得跑的更快了，更糟的是先前他们为了威胁文家人出来，在文家内院的墙外撒了大量的火油。也不知道是谁，跑的时候嫌手上的火把碍事，直接一抛，点燃了满场的火油，大火立刻燃起。”

“我见火势蔓延极快，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把君正背上，又让别的几个捕快架起了文叔的……身子也往外跑。但是有火油助燃，加上今晚风大，转瞬之间内院火光大起，热浪灼人，我们甚至无法靠近内院，更不要说救出内院的文家女眷。”

“还好父亲你派来了那些捕快，我们才勉强算是有了人手，否则只有我们五六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有了助力后，我们顾不得救人，只能先将内院和外院隔开，避免火势蔓延——否则只怕城西今夜将会变成一片焦土，明日连一片完整的砖瓦都找不到。”

“随后为了灭火，我们又是水泼又是土掩，弄得灰头土脸……那些惹事的人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丝毫没想起这一切都是因他们而起。”列云天面露憎恨：“而我，带着十几个捕快拼了命灭火，最后只能听着院内的哭号求救声渐渐变弱，化作无有。”

“爹。”列云天脸上看不出神色：“一个人都没能救出来啊……最后我看到的只有六具焦黑的尸体，黑黢黢，冒着青烟。姿态狰狞，抓墙攀壁……其中一个身子还死死护着孩子的身体……应当是文婶子和她的幼女。”

“内院高墙，原本是用来保护内院的人的。”列云天的声音颤抖着：“但是最后竟然成了阻碍这六人逃生的天堑。文叔身死，女眷无一幸存……有那么一刹我甚至希望君正不要醒过来，因为我不知道等他醒来他要怎么面对这么可怕的事实——他不过是刚束发的青年，怎么接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