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双璧 第180章 棺材

孙策匆忙扫读着这封书信，那字迹潦草凌乱，只怕是慌乱之中写下的。忽然，孙策目光定定地停留在那令人绝望的语句上：“卓闻晖来候忠而恶之（董卓因听闻周辉前来看望周忠而心生厌恶），使兵劫杀其兄弟。周氏子弟共一十三人，随从上百人，全军覆没，无一幸存。望君速归！速归！”

耳内轰轰隆隆嗡鸣一片，孙策浑身冒起冷汗，僵硬得无法动弹。他似乎只能看见那密密麻麻的字体，却读不懂其中意思似的，愣愣地站在那里作不出一点反应，眼前浮现起周瑜前不久刚送来的书信里写的要和堂兄去看望叔父的字眼……

“伯符，伯符，保持镇定……”孙静见孙策简直像吓傻了一般，似乎灵魂已然出窍，徒留一副躯壳，只好出言安慰。

“公瑾……”孙策喃喃道。

“什么？”孙静听得不真切，将耳朵贴近。

孙策又忽然打了一个激灵，不受控制地大喊着：“这信是谁送来的！”“是……是我。”站在孙静身后的一个小兵走上前来。

“谁派你来的？”孙策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紧紧抓着小兵的肩膀，“快说！”“吴郡顾家，现任合肥县令，顾雍。”那小兵急忙答道。

“无一幸存？当真？”孙策已经遏制不住的哭腔。

“是，我们大人收到信就派人赶去营救，可惜为时已晚。以周晖为首的车队在合肥郊外被董卓所派西凉铁骑袭杀，尸横遍野，无一幸免。”

“公瑾……公瑾！”两行热泪溢出眼眶，孙策两手撒开那人的肩膀，仰着头悲痛欲绝地喊叫，直直地倒了下去，丧失了意识。

“伯符！伯符——”孙静抱住了他，朝一旁的侍卫喊着，“愣着干什么，快去喊人啊！”

……

“爹，伯符兄怎么样了？”孙策被叔父送往宋临峰的医馆医治，宋临峰正在为孙策把脉，孙策一直在出汗，宋若梅在一旁为他擦着。

“心火过旺，气急攻心所致。你来试试。”宋临峰引着宋若梅手指按在孙策的脉搏上，“脉搏不稳，犹如火烧，乃气急之兆。”宋若梅懵懂点头，看着孙策担心地问道：“那该怎么办？”

“欸……”宋临峰捋着胡须叹气，“心药还需心药医，这得靠他自己，自己想通了病疾就迎刃而解了。世事无常啊。”

正说着，孙策又开始了呓语，泪水不断从眼角落下口中呢喃着什么，全身开始挣扎起来。“伯符兄，伯符兄……”宋若梅凑上前去试图唤醒他。“公瑾！”孙策倏地睁开双眼，散大的瞳仁骤然收缩为一个小黑点。

“公……咳咳咳……”孙策拼力撑起沉重的身体，脚刚踩在地上却软绵绵的没有力量，直接跪倒在榻旁，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伯符兄，你别激动，身体要紧。”宋若梅赶忙搀起他的手臂，拍打着他的后背，虽然知道此时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当仍旧寄希望于好意的提醒总归聊胜于无。

“我得回去，我得去找公瑾……”孙策哽咽着反复念叨，泪水再度浸湿了睫毛。宋若梅费力地想要拉起他，可孙策失魂落魄地瘫在那里，动也不动，随后，猛烈地干呕起来。

宋临峰端来了一些宁神的汤药，与宋若梅一同将孙策搀在榻上，喂他服用。孙策一边还算配合地饮下药汁，一边断断续续地嘟囔着：“我得回去，我得回去……”话不多说，又掩面痛哭起来。

“伯符，”孙静来为他宽心，“车马我都已备好了，等你身体好些，我们便动身前往。”

“我们现在就走！走！”孙策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水就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导致头脑晕眩，又开始站不稳了，身体晃晃悠悠地打着摆子，宋临峰父女二人一左一右护着他。

好在孙策有一副好体格，不多时身体的眩晕症状缓解了不少，脸色也不像刚刚那般惨白得吓人了，宋临峰这才放心让他离开。

……

收到噩耗，族中最具权威的就只剩周异了，他强忍悲痛聚集府兵，带上周瑜前往县衙。周晖一行人的尸骨俱安放在棺木之中，排列在空旷的黄土地上。顾雍与他们会见，带着他们去认领族中子弟的尸首。

“兄长……兄长……呜呜……”周瑜伏在周晖的棺材旁痛哭不已，身体抖得厉害。此时周晖了无生气地平放在棺材里，面无血色，脖颈处被人拿刀豁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头颅几乎要与颈椎分离。见此情形，又想到年幼的侄儿们从此便失去父亲，周瑜更是心如刀绞。

现在虽说已入秋，可南方天气终归热些，尸体已经停放数日，开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周瑜透过满眼的泪水去挨个辨清族中子弟们的面容，最后再看他们一眼，与他们告别。

为了不让泪水模糊双眼，周瑜固执地用衣袖去擦蓄在眼里的泪水，不知不觉，两袖已被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的泪水浸湿得彻底，沉甸甸地趴在手腕上，凉爽的秋风再不能吹起原本轻便的袖口了。

确认死者确为周氏一族族人后，府兵们纷纷上前为遗体换上体面洁净的衣服，将他们脸上的血污擦净，在最外面以衾包裹，以绞结扎，最后将棺盖板与棺体以凹槽和凸边扣合，在棺盖、棺体接缝处密密地楔入棺钉。

那一声声清脆响亮的凿击棺钉的声音在这一几十的棺材之间此起彼伏，棺钉似乎打入的不是棺材，而是重重地刺在周瑜剧烈跳动的心脏上，令周瑜悲恸万分。

伴随着金属碰撞声音的渐渐停息，周瑜的悲痛慢慢转变为憎恨，他抬起头来双目赤红，紧握双拳，死死盯着洛阳城的方向——董卓老贼！我周瑜在此立誓，来日哪怕散尽家财，哪怕孤注一掷，也要破釜沉舟取你狗命！你活一日，我便与你斗一日，我要你不得好死！

……

孙策赶回舒县的路途中不知崩溃了多少次，有力气时打起精神奋力向前猛冲，等跑累了慢下来休息时就开始追忆往昔，刚建立起的心理防线瞬间土崩瓦解，趴在马背上沉默啜泣，哭得累了就继续赶路。孙静紧密关注着孙策的情况，生怕他再发生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