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天气转凉,早上H市最低温度低至8度。
寒冷的风,无情侵袭着H市的每一片土地,向人类彰显它的存在感。
可是再冷冽的风,都吹不灭牛马将要回家的热烈心情。
今天是26号,离江沅他们放假回家还有最后一晚。
“我靠,终于要回家了,我想回家都快想疯了,天天想天天盼,终于给我盼到了。”平常下班精神恍惚陆晨今天出奇的兴奋起来,“诶,你们订好票了没?”
江沅打了个哈欠,“没有,但是我早就订好顺风车了,就等明早上下班,立刻飞奔跑路。”
练夏:我也是顺风车。
陆晨惊讶:不是你们怎么都顺风车,就我一个火车。
江沅,练夏双双侧头看向陆晨,“舒服。”
火车太慢了人还多,高铁的价格望而却步,还是顺风车划算一点,直接送到家门口,还不用转车。
况且,堵塞高峰期已经过了,不用再担心在高速堵上十几小时还一动不动,简直不要太爽。
“也是,我本来也想坐顺风车的,但是看到价格,瞬间萎了,从这里到我家要五百多,再加上高速费,都将近一千了。”
陆晨哀怨道:“太不划算了,还是绿皮火车适合我,便宜的很安心。”
陆晨家在赣省,确实太远了,坐顺风车不划算,而江沅和练夏都是粤省本地人,坐顺风车就两三个小时的事。
江沅拍陆晨的肩,“好了,别想了,你坐火车都只要一百多,比我俩还便宜,而且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马上回到宿舍,收拾行李,这样明早就能立马走了。”
陆晨点点头,“也是,不过在收拾行李之前我要吃顿好的早餐,我靠,饭堂的早餐我都要吃吐了。”
江沅觉得也是,这半月来,天天在食堂吃“猪食”,搞得他现在都快忘了美食的芬芳了。
转头看向身旁的人,“练夏,一起吗?”
“好。”
练夏似乎太过困倦,清冷温柔的声音带着些许倦意,再搭配上因为戴静电帽而压垂的头发乖乖搭在头上,显得整个人懵懵的,仿佛魂还留在岗位上没有出来。
“看给你困的,上班的时候叫你偷偷摸会鱼,眯一会儿都不肯。”
夜班最大的痛处就是白天根本睡不着,光线太亮,声音嘈杂,折腾得人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睡。
明明在上班的时候,困得要死,但是一下班躺在床上就是困意全无。
白天三人都无法进入深度睡眠,只能浅浅眯会儿,休息一下。晚上上班,活儿比较少也轻松,前半夜流水线也不忙,就正常货量,到后半夜往往物料短缺,所有人都可以趁机摸会鱼。
没活干,又困得要死,那就可以偷摸补觉,江沅经常等没物料的时候,就手撑着脑袋眯眼睡觉,睡得老舒服了,仿佛回到高中上课偷摸睡觉的感觉。
但是,练夏则老实得要死,江沅每天都在劝他眯一会补会儿觉,但是他都一一拒绝了,坚守着自己。
啧啧,这可有点愁坏了江沅,他这位工友,白天睡不着,晚上不会摸鱼,眼周已经带上淡淡青紫色的黑眼圈。江沅盯着他的脸,生怕他下一秒就猝死。
江沅肩轻撞了一下练夏的肩,“要不你先回去洗澡,我帮你买早餐?”
每天下午他们都是洗过澡之后再去上班,这样早上回到宿舍就能直接睡觉,但是,练夏不行,他还得再洗一次澡。
自从上班以来,他每天都是洗两回澡,无他,因为他的洁癖,上了一晚上的班,穿着在更衣室浸染了许多天鞋袜酸臭味的静电服,实在难以让练夏忍受。
上班时他无可奈何,一到下班他比江沅和陆晨还急,每次快步就往更衣室走,想要换掉身上隐隐约约沾着臭味的工服。
放在更衣室柜子里的外套,回到宿舍就拿除臭喷雾喷洒,然后拿衣架挂在阳台上晾晒。
穿着有味道的外套,身上的内搭也无可避免的沾染臭味,练夏只好一回到宿舍就赶快洗澡把衣物脱下洗净。
这大冬天的,幸亏他带了五六套衣服,不然都不够他换的。
“好。”练夏抬手揉了一下眼睛,“早餐我和你一样就好了,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啧啧,怎么这么乖!
在这半个月同甘共苦的时间里,不说知根知底,也是互相了解了个大概。练夏的反差是最让江沅新奇的,甚至还带着一点点兴奋。
原来在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外表下,是一个社恐易羞的小男孩。这还是又一次上班中途休息的时候,江沅发现的,那时他很困但是趴着桌子上怎么睡都不太舒服,无奈和无聊之下,他选择侧过头,盯着身旁的冰块儿干活。
盯了一会儿,甚至不到两分钟,他发现某人流利书写的笔顿了一下,眼睛尽自己最大努力悄悄地往他这边转动,看不着情况,又无奈转了回去。
报表上,笔踌躇的在纸上立着,想继续写,刚碰到纸张,又提起,在纸面上留下几个黑点,显得些许不自在。
“那个……”
冰块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放下手中的笔,转头看向一直盯着自己人。
“江沅……”
练夏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好意思。
“嗯?怎么了?”
被喊的江沅,坐起身,靠了过来,眼睛黑澄澄地,一眨不眨盯着对面的人,“报表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问题,就是,你一直看着我,我有点不自在。”
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听不太清。
“这样吗?我就是睡着不舒服,又有点无聊,刚好转头就看到你填表,眼睛就直接待在你身上了。”
“你认真起来的模样还怪好看的。”
江沅解释完,又补了句。
“……嗯。”
江沅瞅着,冰块儿这时又不知道咋了,小声嗯了一声,就迅速把头转了回去,手重新握起笔,但是却一直没有动。
忽然,练夏似乎耳朵不太舒服,伸手摸了下耳朵,把遮掩着耳朵的头发给撩开了,等练夏放下手,江沅才发现,那乌黑中间一块醒目的白上染着了一抹嫣红。
随着某人的轻微动作,几缕头发划过,白皙的耳朵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原来是害羞了啊!
这反差萌,简直直敲在江沅心巴上。
每天看着身旁这个高岭之花,江沅就忍不住心痒,想把他逗得脸红心跳,一定非常好玩。
从那天起,江沅上班唯一的乐趣,就是有意无意逗逗身旁这块会泛红的冰块儿,每天逗得不亦乐乎。
练夏听话地先回宿舍洗漱,剩余他和陆晨留在美食街买早餐。天不逢时,临近春节,大部分餐馆和摊子都歇业回家准备过节了,唯有零星几位爷爷奶奶的小摊子摆在空旷的街上营业。
江沅和陆晨无奈,看着前面几辆用红黄色字体贴着自家名字的小推车,几番眼神交流,最终他俩走去碳火味和香味十足的烤鸭腿摊子。
一人一份七块的烤鸭腿,买完,江沅又径直往前走,停留在小笼包摊子上。
“叔叔,一份小笼包,两杯……”
江沅转头看着身旁的人,“你要豆浆吗?”
“要,我也还要一份小笼包。”陆晨啃着鸭腿,说话含糊地回答江沅。
江沅点头,又转头看向正在包着小笼包的大叔,“那叔叔,两份小笼包,再要三杯豆浆。”
“好嘞,小伙子,不过要等一会,现在这些都是刚做的,还没有蒸熟。”大叔一边手拿着筷子夹着不锈钢盆里肉馅往手中的揉好的面团放,一边笑着说。
“没事,我们不着急。”江沅乖乖的笑着说:“对了,叔,你明早还在这里摆摊吗?”
夹着猪肉馅的手顿了一下,大叔抬头看着江沅:“明早我不来了,你们都放假了,人太少了。”
“这样啊。”江沅有点可惜,“本来还想着明早回家之前再来吃口你这的小笼包呢。”
这家小笼包是江沅前几天下班时发现的这里为数不多的好吃的摊子,小笼包和蒸饺都是现做现蒸,味道嘎嘎好。
吃了一次,江沅就认准了以后早餐都吃这家,今天本来他也是想吃小笼包的,但是已经买了烤鸭腿了,胃里再没有余量给小笼包让位了。
正好,练夏不喜欢重口味的东西,江沅刚才又恰巧看见这家小笼包还在营业,就选择了给他买一些他还可以接受的食物。
“年后回来再来吃吧,年后我还是在这摆摊。”大叔发现小笼包蒸熟,拿出白色塑料袋装好,递给江沅,“给,你的小笼包好了。”
“好,谢谢叔叔。”江沅付过钱接过小笼包,“对了,叔叔,新年快乐。”
江沅调皮眨眼,“明天您不在,那就只能提前祝福您了。”
“好好好”大叔笑到乐不开口,“新年快乐,小伙子。”
江沅嗯了一声,和大叔道别之后,就和陆晨一起回了宿舍。
回到寝室,练夏刚好洗完澡出来,在阳台用着吹风机吹着头发。江沅和陆晨坐在空床位上细嚼慢咽吃着早餐。
三人吃完早餐,收拾好垃圾,拉出铁架床底下的行李箱开始收拾行李,简单收拾过后,便早早躺在床上。
不知是因为将要回家,心情太过亢奋,今天三人居然一丝困意都没有,就连没有睡着就去上班都生龙活虎,神清气爽的,毫无平常要死不活的状态。
车间,孙鹏上班前叫所有人在拉头集合。
孙鹏点完名后看着面前的众人,“今晚,我十点就跑路回家过年了,所以待会儿我安排完物料,后面就由这位,王线长带你们,一切听他的。”
众人喧哗,“鹏哥,平常还叫我们好好上班去,结果到过年比我们跑得还快。”
孙鹏笑着说,“没办法,谁叫我是线长呢——对了,放假时间由五天改成十天,大家回去好好过年。”
“还有之前请假的,待会儿十一点休息赶紧提假条,等年后系统更新,就批不了,等会你们扣钱我可不管啊。”
孙鹏讲完话就喊解散叫我们回各自的岗位和白班交接工作。
出乎意料,平常交班时堆成山的镜框,今天意外只有一盒,白班走的时候还说,前面没货了,今晚就这一盒。
果然上天眷顾,回家前上班都轻松很多,江沅甚至想当场放一首好运来。
今晚格外悠闲,基本就只工作了一个小时,测了二十三个,镜框就完全没了,但是也没办法提前下班,只能在岗位上干坐着。
白天没来的困意迅速袭来,江沅和练夏都困得不行,但是练夏这人忒老实了,现在没人管眼皮还死撑着,不肯闭上眼睛。
劝没招了的江沅,只好自己偷偷默默闭眼眯会儿,休息一下。
眯了大概半个小时,江沅手一个没撑住,连带着头一起歪了下去,给他晃醒了。
困难睁开眼睛,江沅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23:30。
啧,怎么过这么慢,我都以为快要下班了!
无语到了的江沅,转头看向练夏,刚想张口吐槽,就看见,某人眼皮在打架,要睁睁不开,要闭又不敢闭。
真是……
困就睡啊!
老是这么老实!
江沅弯腰把柜子里空盒放在桌面上垒高,然后轻拍着练夏的手肘,“来,换个位置,你坐我这睡会儿,我帮你盯着,线长过来我叫你。”
被拍回神来的练夏,眼神朦胧看着眼前的人,眼前出现几道灰影,眨了几下眼睛,眼前才变得清晰。
“不……”
“听我的,换位置,过来睡会儿!”
练夏刚想拒绝,就给江沅打断,并且强势地站起身来,用命令的语气命令他坐过去。
“你要是现在不赶快坐过来,待会儿新线长看到,会直接骂我,要是我被骂就怪你!”
“我……好吧。”
练夏犹豫了会儿,还是坐了过去。
“等会儿眯的时候手臂靠着盒子,坐正一点,露出点头顶来就好。”
江沅的位置可谓是最好摸鱼的位置,后面有墙挡着,左边是别人的工作棚,虽然是透明的帘棚,但是有空盒遮掩视线,只要坐姿稍微正确,完全不会被发现,右边又有大型机器挡着,就只有前面一览无余。
不过没事,这不还有他看着嘛,线长人影一过来,他就给练夏叫醒。
练夏乖乖按照江沅地指示去做,手肘靠着空盒,手握成拳支撑着下巴,坐直腰板,刚好,盒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从侧面或者远处看,只会以为他在发呆,而不是睡觉。
再加上这家伙,平常上班从来不睡觉,身上气质又是一股老实人的气质,巡检和线长基本都不会怀疑他会偷懒。
至于今晚的新线长,那没事,今晚够他忙的了,成品做完他还得去监督装货一时半会儿都过不来。
“好了,安心眯会儿吧。”江沅撑着脑袋看着身旁眼周青黑的人,“不用担心,线长过来,我马上叫你。”
练夏太困了,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完全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江沅自己也困得不行,但是没办法谁叫他人好呢——其实不是,是平常都是练夏帮他盯着,才能让他安心摸鱼,现在换他了。
江沅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但是无事可干,真的太无聊了,他撑着脑袋无聊玩着磁铁。
忽然,他瞧见他对面的哥们那里还有多余的空白表格,就找来要了一张,拿起铅笔准备画画。
铅笔在表格背面一笔一划勾勒着,逐渐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纸上——正是在摸鱼的练夏。
你小子真有福气,有我这么个好的工友。
处理完细节,他在左下角,标上时间,还专门署名:第一次摸鱼。
嗯,不错。江沅对自己的画作非常满意,想着待会就大发慈悲把这张画送给练夏当新年礼物。
有事做,时间就是过得快,江沅刚欣赏完自己的画作,宵夜铃就响了。
但是某人似乎睡得很熟,没有被惊醒。
本来江沅是想自己去吃宵夜的,但是想到某人晚上没有吃晚饭,还是残忍把他叫起来。
江沅凑到练夏耳畔,“练夏,起来了,吃夜宵了。”
说完,练夏还是没有要起来的迹象,江沅换招,凑到练夏面前,轻轻刮着他的鼻尖。
还挺翘,而且还没有黑头,梦中情鼻啊——不是,正事要紧,江沅找自己的注意力。
“快起来啊,待会就没有夜宵了。”
似乎是感受到鼻尖的瘙痒,练夏缓缓睁开眼,一张开眼,江沅的脸就在自己脸前,眼睛大大咧咧盯着自己的脸。
这一刻,练夏承认,他有一点懵,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醒了啊,那赶快走了,去吃宵夜,你晚上都没有吃饭。”江沅见练夏还是没有反应,只是懵懵盯着自己,他只好打了响指。
看见练夏身子一颤,江沅就知道他回过神来了,他瞄了眼时间,凌晨一点二十,我靠,已经过五分钟了。
江沅没有说话,只是抓起还在犯迷糊的练夏跑去打卡,吃饭。
等到饭堂,练夏终于完全回过神,“吃宵夜了?”
“是啊,你睡得太熟了,叫了几遍都不醒,只好徒手把你拽过来了。”江沅牵着练夏去卖面包和烤肠的铺子。
现在正好没有人排队,“叔叔,一个面包一根烤肠,两份分开装。”江沅举着两张厂牌,“分开刷。”
平常练夏就不吃晚晚餐,因为饭堂的饭菜真的太难吃了,而卖相还差,他受不了,就是自己买面包啃。
宵夜更是,只吃面包或者烤肠这两样,其他完全不碰。
“喏,给。”江沅一边举着练夏的厂牌和刚买的烤肠,面包,一边四处张望寻找空位。
练夏盯着面前的东西,停顿一会,伸手接过,“谢谢。”
“没事。”江沅正好找到东南角有空位,就拉着练夏走了过去。
吃完宵夜,俩人又马不停蹄回去打卡上班。回到岗位上,江沅举着那副画:“噔噔噔,画得好看吧。”
练夏迟疑:“这是……”
江沅朝练夏wink一下,“纪念一下,毕竟这是你第一次摸鱼,难得难得,有进步,奖励你的。”
练夏看着举着画的人,心里不由有什么被触动,但是他又形容不出那种感觉。
接过画,他目不转睛看着上面自己的脸,伸手上去,触摸着笔触,好似还能投过那些痕迹,看到江沅画这幅画的请景。
接下来,俩人就这样气氛微妙的坐到下班。
六点,王线长在拉头大喊,“没货了,都下早班。”
呼,回家啦!众人高兴的大喊着,争先恐后跑去打卡。
换完衣服,径直冲了出去。
那一刻,早晨的寒风穿过,涌入他们的呼吸,兴奋,高兴占领着大脑,不顾一切,只是兴奋的奔跑着。
天际,晨光破晓,地面,一群少年肆意奔跑,兴奋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