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剑阁后山,是块被月光冻伤的疤,沉甸甸地压在群山的阴影里。万籁俱寂,唯有风,这不知疲倦的夜行客,裹挟着九霄灵脉深处渗出的刺骨寒意,呜咽着刮过嶙峋的黑色崖石。风刃卷起地上细碎的冰碴和枯叶,抽打着一切凸起之物,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沙沙”声,活像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暗处磨着锈蚀的刀锋,为某个未至的杀戮时刻做着阴冷的准备。
寒潭,这后山禁地的核心,此刻凝固成一块巨大无朋的墨色琉璃,死气沉沉地镶嵌在环抱的峭壁之间。潭水倒映着天穹那弯瘦伶伶的残月,月影清冷惨白,仿佛也冻僵了,被牢牢封在冰层之下。潭面并非平滑如镜,而是布满了细微的霜纹,如同老人枯槁的手背,无声诉说着极致的严寒。
应昭离就跪在这块巨大的、倒映着残月的“墨琉璃”中央。
他上身**,仅余一条玄铁打造的宽边腰封,此刻也松垮地悬在精悍的髋骨上,仿佛随时会滑落。前襟被粗野地扯开,敞露出肌肉虬结、线条刚硬如斧凿的胸膛。一道狰狞的伤口,如同活着的黑色蜈蚣,从左侧锁骨下方狠狠撕开皮肉,扭曲着蜿蜒爬过第三根凸起的肋骨,末端带着恶毒的尾钩,深深没入腰腹紧实的肌肉阴影里。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的灰黑色,肿胀外翻,随着他每一次压抑的呼吸,那腐肉便微弱地起伏着,黄绿色的、散发着腥甜恶臭的脓液不断从溃烂的缝隙中渗出,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身下剔透的冰面上,晕开一滩滩星星点点、令人作呕的腥斑。
“嗤——”
一声沉闷而粘滞的声响,突兀地撕裂了寒夜的死寂。是匕首的锋刃,狠狠捅进了那溃烂的伤口深处。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切割血肉,倒像是钝刀在费力地割开浸透了冰水的厚重棉絮,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应昭离雕塑般冷硬的下颚线瞬间绷紧,拉出如满弓弓弦般凌厉的弧度。豆大的汗珠,混着冰寒夜气凝结的水雾,顺着他高耸如险峰的鼻梁急速滑落,“啪嗒”一声,重重砸在身下的冰面上。那汗珠甚至来不及流淌,便在接触冰面的瞬间凝成了一颗浑圆的冰粒,折射着残月惨淡的微光。
随着匕首的剜动,一块核桃大小、边缘粘连着暗红血丝的腐肉被刀尖挑了出来。应昭离手腕一抖,那团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污物便“噗嗤”一声,坠入他身前一个特意凿开的冰窟窿里。
死寂的潭水仿佛被这污秽之物惊醒,猛地剧烈翻腾起来!浑浊的水泡咕噜噜争先恐后地涌上水面,破裂开,一股裹挟着浓烈腐肉恶臭的青黑色烟气“滋啦——”一声腾起,如同毒蛇吐信,迅速弥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又被寒风撕扯着带走。
就在腐肉入水的刹那,应昭离眉间,那七道细长如剑痕、深深烙印在皮肤下的血色印记中,第三道骤然灼亮!那红光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在他皮下疯狂窜动、挣扎,仿佛一条被禁锢的赤蛇,每一次扭动都带来焚心蚀骨的剧痛。红光所过之处,身下坚实如铁的玄冰竟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以他双膝跪地处为中心,蛛网般细密狰狞的白色裂痕闪电般向四周蔓延开去!整个冰层都在不堪重负地呻吟、颤抖,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将这剜肉疗伤的剑阁首徒连同他体内咆哮的凶物,一并吞噬进深不见底的寒潭地狱。
“啧,大师兄这剜肉剔骨的架势,倒比药谷膳房里屠夫宰杀火彘还要利落三分。”
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嗓音,裹着夜风的冷冽,轻飘飘地荡进了这片充斥着痛苦与死寂的空间。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清晰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氛围。
应昭离猛地掀开眼帘。
他的眼瞳是极深的墨色,如同最幽暗的寒潭深处,此刻却因剜肉的剧痛和体内凶物的躁动,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猩红血雾。那目光穿透冰寒刺骨的白色雾气,精准地、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钉在三丈开外一株虬曲盘绕、枝干如铁的老松树干上。
岑无惑正斜斜倚靠着那皴裂如鳞的松树躯干。
他仅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素绸中衣,衣带松垮地系着,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线条优美却过分苍白的伶仃锁骨。墨色长发未束,瀑布般流泻而下,几缕不安分的发丝被夜风拂起,黏在瓷白如玉的颊边,愈发衬得他右眼下方那颗小小的、墨玉般的泪痣,在惨淡月光下显出一种近乎妖异的魅惑。他修长如玉的指尖,正捻着一颗红艳欲滴、饱满圆润的朱果,慢悠悠地送到自己淡色的唇边。薄唇微启,“咔哧”一声脆响,饱满的果肉在齿间迸裂,鲜红的汁水瞬间染红了他的唇瓣,如同雪地里绽开的一抹惊心动魄的胭脂。他漫不经心地吮了吮指尖沾染的汁液,随意地将坚硬的果核一弹。
“咚!”
果核精准地砸入应昭离面前的寒潭中心,一圈圈涟漪迅速扩散开来,将冰镜中那弯凝固的残月彻底揉碎、搅乱。
“滚。”
应昭离的嗓子像是被粗粝的砂石狠狠打磨过,每一个字从喉间挤出,都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他甚至没有回头,按在冰面上的右手却如同捕食的毒蛇般骤然抬起,闪电般扣上腰间那柄缠绕着不祥气息的“弑渊”剑鞘!
“呜——!”
玄铁剑鞘裹挟着刺耳的破空厉啸,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乌沉死光,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射岑无惑倚靠的那株老松!
“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爆裂脆响!碗口粗细、承载着厚重积雪的松枝应声而断!积雪混着断裂的枯枝、松针,如同白色的瀑布般轰然砸落,瞬间淹没了岑无惑方才立足之地!
然而,就在那沉重的积雪即将触及岑无惑月白衣角的刹那——
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幻影,竟在雪幕中鬼魅般消失了!
下一刻,一股冰凉如寒潭深处水草的吐息,毫无征兆地、轻轻地喷在了应昭离肌肉紧绷的后颈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微的颤栗。
“剑阁第三十一条门规——”
岑无惑的嗓音,如同情人间的低语,温热的吐息紧贴着应昭离敏感的耳廓滑入,带着朱果残存的、清甜又危险的气息。一只冰凉细腻、宛如最上等寒玉雕琢而成的手,悄无声息地从应昭离身后探出,食指那莹白如玉的指腹,精准无比地抵住了他脊椎骨第三节微微凹陷的要害之处。一股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感瞬间传来!
应昭离垂在身侧的余光瞥见——
一根三寸长的牛毫银针,针尖闪烁着淬毒般的寒芒,已然刺破了自己单薄的黑色里衣,冰冷的针尖,正紧紧贴在自己后心命门穴的皮肤上!只需再进一分,便能轻易截断生机!
“残害同门者,” 岑无惑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却像淬了毒的蜜糖,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应昭离紧绷的神经上,“废尽修为,永逐出山门,生死…各安天命。”
应昭离全身虬结如铁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每一块纤维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他没有回头,甚至连颈部的肌肉都未牵动分毫,但垂在身侧的左手,却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猛地向后反扣!
那只滚烫、布满厚茧、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攥住了岑无惑搭在他左肩头的右手腕骨!
冰与火,在这一刻骤然相撞!
岑无惑腕间的肌肤凉得惊人,细腻光滑,触手如握寒玉。然而这极致的冰凉触感,却像一点火星猛地溅入了滚烫的油锅!
“吼——!!!”
应昭离的脑中,那柄沉寂了一瞬的凶剑“寂灭”,骤然爆发出震耳欲聋、充满无尽暴虐与杀戮**的尖啸!无数扭曲、血腥、令人疯狂的幻象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堆积如山的腐烂尸体,浸泡在粘稠血泊中的断臂残肢,父亲被戴着恶鬼面具的凶手用漆黑长矛贯穿胸膛时,那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满自己幼小脸庞的灼热与腥咸……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痛苦嘶吼,猛地从应昭离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眼底那深邃的墨色,瞬间被狂暴、沸腾的金红所吞噬、淹没!理智的堤防彻底崩溃,只剩下凶剑驱使的本能!
他攥着那只冰冷手腕的左手爆发出恐怖的力量,腰身猛地一拧,如同投掷万钧巨石,将身后那月白的身影狠狠掼了出去!力道之猛,撕裂了空气!
岑无惑如同断了线的纸鸢,月白色的宽大中衣在冰冷的夜空中猎猎作响,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砸在应昭离身后数丈开外的冰面上!
“砰——哗啦!”
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哀鸣!以岑无惑落点为中心,蛛网般密集的白色裂痕瞬间蔓延开去,覆盖了方圆数尺!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后背都陷了下去,冰屑四溅!
岑无惑闷哼一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下。他单手撑在布满裂痕的冰面上,试图坐起。月白的衣袖滑落,露出了右手腕骨处——赫然浮起了一圈深陷的、如同胭脂般刺目的指痕!在那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这圈淤痕显得格外狰狞、醒目。他垂着鸦羽般浓密的长睫,掩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只余下苍白唇角勾起的一抹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嘲弄的弧度。
“师兄的待客之道,” 他抬起那只印着红痕的右手腕,对着寒潭上空那弯重新聚拢的残月,轻轻、缓缓地吹了一口气,仿佛要吹散那抹灼痛,“当真…别致得紧。”
话音未落,一枚龙眼大小、赤红如凝固鲜血的丹丸,骨碌碌地从他宽大的袖口滚落出来,在布满裂痕的冰面上滴溜溜转了几圈,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应昭离脚边一道最深的冰裂缝隙旁。
那丹丸通体浑圆,表面异常光滑,仿佛被打磨过的红宝石,隐隐散发出一股极其辛辣、霸道、甚至有些呛鼻的灼热气息。这股气息与寒潭的腥臭、冰雪的清冷、夜风的凛冽格格不入,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打破了此地的死寂氛围。
“清心丹,” 岑无惑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散乱不堪的衣襟,纤细的指尖拂过袖口被锋利冰碴划破的裂口,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抚弄琴弦,仿佛刚才被粗暴掼飞的人并非自己。“师弟我…特调了十成十的‘赤焰椒’髓。”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冰面的裂痕,落在应昭离如同山岳般凝固的背影上。右眼下那颗墨玉般的泪痣,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红得如同一滴将落未落的、冰冷的血珠。
“劳烦师兄,明日…替我去镇魔渊东崖,”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采一株‘七星伴月草’回来。” 顿了顿,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那草性子娇贵得很,偏偏就爱长在罡风最烈、凶兽最多的…崖缝里。”
应昭离伫立在原地,如同一尊沉默的、由万年玄铁浇铸而成的雕像。眉间那道代表着“怒”的血色剑痕,红光虽然稍稍减弱,但眼底翻涌沸腾的金红尚未完全褪去,如同熔岩在深渊中滚动。他粗重的喘息声,在这片被死寂和血腥笼罩的寒潭边,显得格外清晰、压抑,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抽干周围的空气。
他没有低头去看脚边那颗如同挑衅般存在的赤红丹药,甚至没有去管颈侧被自己指甲划破渗出的细小血痕。他沉重的、带着血丝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地、牢牢地锁在岑无惑那张苍白而妖异的脸上。那目光锐利如刀,冰冷似铁,仿佛要穿透那层精致脆弱的皮囊,直刺入内里,看清那潜藏着的、令人捉摸不透的魂魄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算计与心思。
寒风吹过,卷起冰面上的细碎雪沫,打着旋儿。两人之间,隔着破碎的冰面,一滩渐渐凝固的腥臭脓血,几颗浑圆冰冷的汗珠,还有那颗孤零零的、在惨白月光下闪烁着妖异红芒的“清心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风声呜咽。
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仅仅持续了短暂的数息。
应昭离猛地转身!
玄色的大氅在凛冽的寒风中划出一道凌厉、决绝的弧线,如同垂天之翼骤然收拢。他高大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如同鬼魅融入暗影,一步踏出,便已没入身后那片浓密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汁泼洒而成的黑竹林深处。竹影剧烈晃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如同无数窃窃私语的鬼影,顷刻间便将他的踪迹彻底吞噬、抹去。
冰面上,只留下战斗与痛苦的残骸:一滩散发着恶臭的脓血渐渐板结,几颗汗珠在低温下冻结成冰珠,还有那颗朱红色的丹丸,如同被遗弃的宝石,在破碎的冰缝旁反射着冷光。
岑无惑缓缓地、有些吃力地撑着冰面站起身。月白的衣衫沾满了冰屑、污雪和苔藓的痕迹,狼狈不堪。他走到那颗赤红色的丹丸前,蹲下身。伸出那只完好无损的、同样苍白却带着生人温度的左手,用食指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冰凉的、光滑的丹丸表面。
“咔嚓。”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并非来自丹丸,而是来自竹林深处,应昭离离去的方向。
那是沾满污血的鹿皮靴底,在彻底离开寒潭范围、踏上林间覆雪小径的刹那,重重碾过一截早已枯死的细小松枝所发出的声响。
那声响,在这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呜咽的雪夜深处,清晰得如同…颈骨被人硬生生踩断。
卯时的药谷深庭,晨雾浓得化不开,像一锅熬过头的米浆,沉沉地压在药谷的飞檐斗拱上。雾气里裹着千滋百味的草木苦息——三七的土腥、龙胆的涩、百年黄精的蜜甜,还有鼎沸人声搅动的烟火气,蒸腾出独属药谷的混沌生机。
岑无惑赤足踩在沁凉的青石板上。
墨发未束,几缕黏在汗湿的颈侧。月白中衣的广袖卷到手肘,露出一截小臂——右臂自腕骨以下已彻底琉璃化,冷硬的材质在晨光中流转着冰蓝暗芒,五指关节处隐约透出内里森白的指骨轮廓。他左手拎着半人高的青铜巨壶,壶嘴倾斜,一线清亮山泉“哗啦”浇在窗台紫砂盆里。
盆中蜷着一株异藤。
藤不过三尺,主干却有婴儿臂粗,虬结如盘踞的毒蛟。表皮是沉郁的紫黑色,布满细密疣突。最诡谲的是它的叶——边缘生满倒钩状锐刺,叶脉却流淌着近乎透明的幽蓝,此刻正贪婪地卷住岑无惑伸来的右手食指。
“啧。”
岑无惑屈指,用指关节叩了叩藤蔓上最大的一颗鼓包。那鼓包有鸽卵大小,深紫色,随着敲击微微搏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藤蔓触电般缩回叶片,细刺刮过他食指内侧——琉璃表面连划痕都没留下,但本该渗血的位置,肌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逐渐变得透明。
“鬼哭藤。”他指尖下滑,掐住藤蔓七寸,那里盘绕着几截森白兽骨,“再闹,就把你填进柳师姐的丹炉,尝尝三昧真火的滋味。”
藤蔓发出婴儿呜咽般的“吱吱”声,叶片幽蓝的叶脉骤然转成玫红。
轰——!!!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骤然炸裂!
声源来自西侧丹房。不是清脆的爆鸣,而是如同巨兽在陶瓮中咆哮的沉闷轰鸣!紧接着,一道粗壮的黑烟龙蛇般冲破青瓦屋顶,裹挟着无数焦黑的药渣碎末、滚烫的金属碎片,直喷向灰白的天穹!烟柱翻滚膨胀,眨眼间在药谷上空凝结成一朵狰狞的、缓缓蠕动的巨蕈。
“咳…咳咳咳!”
丹房残破的木门被一脚踹飞!柳青青顶着满头焦糊卷发冲进院子,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活像刚从灶膛扒出的狸奴。她左手紧捂着被热浪燎出破洞的袖管,右手却死死攥着一颗鸡蛋大小、黢黑如炭的丹丸,带着哭腔嘶喊:
“岑师弟——!救命啊!”
浓烟紧随着她喷涌而出,刺鼻的焦糊味、苦涩的药渣味、还有某种金属熔化的铁腥气瞬间盖过满谷草木香。柳青青冲到岑无惑面前,摊开乌漆嘛黑的掌心。那颗“丹”表面坑洼,布满蜂窝状气孔,边缘还粘着几粒未烧尽的朱砂碎粒。
“火候!”她哭丧着脸,焦黑的手指指向身后已成废墟的丹房,“我明明按《百草纲》控的!文火三个时辰,武火半柱香!怎么又…又炸了!”每说一句,嘴里就喷出一小股黑烟。
岑无惑的目光掠过她熏黑的眉毛、燎卷的鬓角,最后落在那颗焦炭似的丹丸上。他没接,只伸出左手食指——指尖莹白如玉,在黢黑的丹丸表面轻轻一捻。
“簌簌簌…”
焦黑的外壳如同烧透的纸灰,簌簌剥落。内里竟露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团凝脂,色泽是极温润的莹绿,在岑无惑指尖微微颤动,散发出雨后新竹般的清气。
“火毒淤在丹衣。”岑无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抬眸,视线落在柳青青因紧握滚烫废丹而通红的右手掌心。那掌心皮肤已烫出燎泡,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紫红。“凝丹时离火太近,丹衣未成,火毒已侵经络。”
他捻起那点莹绿,指尖残留的焦黑衬得那抹绿意惊心动魄。
“下次凝丹前,”岑无惑将那点莹绿弹回柳青青掌心,绿玉般的凝脂在她烫伤的皮肤上微微一颤,“加一钱寒潭水。”
死寂。
连废墟中残火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寒…寒潭水?!”柳青青的声音陡然拔尖,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不止是她,周围几个探头探脑、同样灰头土脸的药谷弟子,全都倒抽一口冷气!
寒潭水!剑阁后山禁地,万载玄冰所化的至阴至寒之水!寻常修士沾上一滴,经脉如被冰针穿刺。柳青青是单火灵根,天生与寒冰相冲!
“会…会冻毁经脉的!”柳青青的声音都在抖,捧着那点莹绿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寒气入体,灵根都会被污…”
“所以只加一钱。”岑无惑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午饭加几粒盐。他转身走向自己那口位于角落的丹炉,月白衣摆拂过地面散落的焦炭。“控火时掌心离炉三寸,寒潭水入药瞬间,以‘引气归元’诀将药气导入丹胚。”他顿了顿,侧头瞥了一眼柳青青惨白的脸。
“记住,只一钱。”
“再多,”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近乎虚无的弧度,目光扫过柳青青被燎破的袖口,“你炸得,会比这丹炉还碎。”
那口丹炉静静蹲在角落。
炉身是黯淡的青铜色,布满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裂纹,最深处几乎透光。炉脚更是敷衍地垫着半本破烂不堪的书册,封面依稀可见《丹道入门》四个模糊的墨字,边角已被炉灰熏得焦黑卷曲——这是全药谷人尽皆知的笑谈。岑师弟入门三年,炸炉九十九次,创下药谷三百年无人能破的“辉煌”纪录。凭的,就是这口祖传破炉和那本垫脚宝典。
岑无惑伸出左手,指尖拂过炉身一道新添的裂纹。触手冰冷粗糙。他拿起炉边一柄同样布满裂纹的玉药杵,刚舀起一勺混着赤芍、冰片的药粉…
“无惑。”
一道温润平和的声线,如同上好的暖玉相击,穿透了嘈杂的余烬和窃窃私语,清晰地落在岑无惑耳畔。
他舀药粉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药粉簌簌落回石臼。
转身的瞬间,脸上已挂起恰到好处的腼腆与恭敬,微微垂首:“明微尊上。”
药谷谷主,明微真人。
他不知何时立于庭院中央,仿佛从缭绕的雾气中化生而出。白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白玉莲冠中,根根银亮如雪。一身素白道袍纤尘不染,宽大的袖口与衣袂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飘拂,宛如仙人垂云。手中一柄银丝拂尘,尘尾雪白蓬松,更衬得他仙风道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心那一点朱砂。色泽饱满,艳而不妖,点在光洁的额间,平添一股庄重宝相。
明微真人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岑无惑身前那口布满裂纹的青铜丹炉,如同长者看着孩童笨拙的玩具。
“昨夜剑阁寒气暴动,声势不小。”明微真人开口,声音温煦如春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可曾惊扰你炼丹悟道?”
岑无惑的头垂得更低了些,视线落在自己沾满炉灰的赤足上。青石的凉意透过脚心丝丝蔓延。他左手手指无意识地抠弄着玉药杵边缘一道细微的豁口。
“不曾惊扰。”他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润,语调却平板无波,“弟子睡得沉。倒是…后山向阳坡那几株百年份的火灵芝,叶尖儿都冻得卷了,蔫蔫的,看着可惜。”
“哦?”明微真人眉梢微动,那点朱砂在晨光中似乎更鲜艳了一分。
一步。
仅仅一步,那雪白的拂尘丝便仿佛跨越了数丈距离,轻轻搭在了岑无惑的右手腕脉上。
枯瘦!冰冷!
那触感完全不像活人的手指!更像寒冬深潭里浸泡多年的老树根!
一股阴寒至极、滑腻如毒蛇的灵力,毫无征兆地顺着拂尘丝,猛地钻入岑无惑的腕脉!
“嗡——!”
岑无惑的灵台如同被万斤巨锤轰然撞击!眼前瞬间炸开一片刺目的琉璃色星芒!藏于袖中的右手,那已蔓延至小臂中段的琉璃化肌肤,骤然变得透明!皮下淡青色的血管纤毫毕现!
千钧一发!
齿关狠咬!舌尖瞬间被咬破,浓郁的铁锈味在口腔炸开!剧痛如同闪电劈开混沌!与此同时,垂在身侧的左手袖中,一根三寸长的牛毫银针,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无比地刺入自己左腿外侧的“风市穴”!
尖锐的刺痛混合着舌尖的腥咸,瞬间截断了奔涌的灵力洪流!那即将破体而出的琉璃光,硬生生被压回皮肉之下!
“弟子…”岑无惑猛地咳起来,单薄的肩胛骨在月白中衣下剧烈起伏。他抬起左手用手背抵住嘴唇,再放下时,淡色的唇瓣染上一抹惊心动魄的红,眼尾更是晕开一片病态的薄红。“咳咳…昨夜贪凉,许是…踢了被子…”
明微真人搭在他腕脉上的拂尘丝,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他凝视着岑无惑唇角的血痕和眼尾的薄红,眉心那点朱砂痣深处,倏忽掠过一丝针尖般细小的红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秋露深重,最是伤身。”明微真人缓缓收回拂尘,声音依旧温煦,拂尘尾端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岑无惑的肩头,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年轻人,莫要仗着筋骨强健便失了分寸。”
岑无惑的瞳孔骤然收缩!
拂尘银丝扫过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几根雪白尘丝的缝隙里,沾着几点暗红色的碎屑,在晨光下泛着熟悉的金属光泽。是剑阁弟子服特有的朱砂染料!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追随着明微真人离去的背影。那素白的道袍下摆,在穿过庭院时,轻轻擦过一截焦黑的木梁——
木梁上,赫然粘着一小片被烧卷的黑色布料,边缘隐约可见金线刺绣的云纹!
申时三刻,浓得如同融化了金箔的夕光,慷慨地泼洒在连接药谷与剑阁的蜿蜒石径上。石径两侧,年份久远的灵草花木被镀上一层温暖而朦胧的金边,叶片和花瓣的脉络在斜阳下清晰可见,蒸腾起淡淡的草木灵气混合着泥土的芬芳,与药谷中经久不散的苦涩药香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令人放松的慵懒气息。
“岑师弟!岑师弟留步——!”
急促而带着喘息的高喊,伴随着噔噔噔的、略显慌乱的脚步声,从石径上方的拐弯处传来。一个穿着剑阁制式青色劲装的少年弟子,正卯足了劲儿往下跑,额角挂着亮晶晶的汗珠,脸颊因为奔跑和紧张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得像拉破的风箱。
岑无惑闻声驻足,侧身回头。暖金色的夕光落在他半边清隽的侧脸上,将那粒缀在右眼下的墨玉泪痣映照得清晰无比,如同点睛之笔。另一半脸则隐在石径旁高大林木投下的阴影里,显得有些莫测。
少年弟子终于冲到近前,双手捧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玄铁打造、没有任何纹饰的长方匣子,恭恭敬敬又带着点紧张地递过来,气息不稳地说:“应…应师兄让…让我给你的!”
入手沉甸甸,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凉质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兵刃的锐利气息。
岑无惑修长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他用左手食指那圆润干净的指甲,在匣盖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卡扣处,轻轻一拨。
“嗒。”
一声清脆悦耳的机括轻响。严丝合缝的匣盖应声弹开。
冰蓝色的、触手冰凉滑腻的蚕丝衬布上,静静地躺着一件物事。
青丝为骨,金线缠绕,流苏垂落。
赫然是一柄精心编就的剑穗。
穗子主体用的是深沉如子夜的玄青色丝线,紧密地绞缠着璀璨夺目的金线,金与黑的交织,形成一种内敛中透着锋锐的奇异质感。流苏并不长,却根根分明,梳理得一丝不苟。最引人注目的,是流苏尾端缀着的那颗宝石。约莫拇指指腹大小,色泽是极其纯粹、深邃的鸽血红,剔透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然而,奇异之处在于,那宝石的核心并非纯粹的赤红!在其最深处,竟禁锢着一点极其微小、却异常明亮凝练的银芒!那点银芒如同拥有生命,在宝石赤红的内壁中不安分地缓缓流转、左冲右突!每一次看似微弱却极其有力的撞击,都会在宝石深邃的内部激荡起无数细碎如星屑般的璀璨光点,将穿透石径上方层层叠叠树冠、洒落下来的斑驳夕阳光影,瞬间搅动得支离破碎,光怪陆离。
少年弟子终于喘匀了气,努力板起尚且稚嫩的脸,模仿着那位大师兄惯有的、拒人千里的冷硬语调,一板一眼地复述道:“应师兄说,那草…被守护的雷鹰叼走了。这个…抵债。” 说完,似乎觉得任务完成,偷偷松了口气,眼神却忍不住好奇地瞟向那流光溢彩的剑穗。
岑无惑用左手食指和拇指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捏住剑穗顶端的精巧结扣处,将其从冰蓝色的衬布上缓缓提起。夕阳熔金般的光辉穿透他骨节分明的指间,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颗蕴藏着狂暴银芒的鸽血红宝石。
石中那点躁动不安的银芒,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和触碰惊动,流转的速度骤然飙升!它如同被困在笼中的暴烈凶兽,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地撞击着宝石那看似脆弱实则坚韧无比的内壁!每一次凶猛的碰撞,都带起宝石内部更加剧烈、更加炫目的彩虹般折射光晕,如同在宝石内部掀起了一场微型的风暴!这绚丽而危险的光芒,将岑无惑捏着剑穗的指尖,将他半边被夕光照亮的脸颊,映照得明明灭灭,光影交错,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神秘而妖异的色彩。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越过了眼前好奇的少年弟子,越过了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和苍翠山峦,精准地投向剑阁那森严高耸、如同出鞘利剑般的主峰方向。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唇角,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深、极复杂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玩味,藏着点漫不经心的戏谑,又似乎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锋利如刀的东西。
“告诉应师兄——” 岑无惑的声音被暖金色的夕光温柔地包裹着,染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落在寂静下来的石径上,敲进少年弟子的耳中。
他刻意顿了顿,指腹感受着那颗封印了凶剑煞气的鸽血石在掌心传递来的、充满毁灭**的剧烈躁动。那躁动顺着指尖,仿佛要钻进他的骨髓。
“这穗子,”
“我挂枕边了。” 声音轻飘飘的,尾音甚至带着点上扬,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又像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宣告。
少年弟子被他这语气和话语弄得一愣,脸上浮现出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应了一声,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残月被浓云吞噬的第三个夜晚,连风都带着腐朽的甜腥,仿佛是从乱葬岗深处刮来的叹息。万籁俱寂,唯有庭院石灯里那点惨绿的鬼火,在穿堂而过的阴风中明灭不定,将窗棂的投影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影,在墙壁上无声地舞动。
岑无惑散着墨绸般的长发,斜倚在临窗的紫檀软榻上。一册摊开的《东洲志异》滑落在膝头,纸页间夹着的几片干枯鹤望兰花瓣,在穿过窗缝的微风中轻轻颤抖。烛火是屋内唯一的光源,昏黄的光晕在素纱帐幔上投下摇晃的影,将他搭在书页边缘的右手照得如同水晶雕琢的祭品,妖异而脆弱。
自指尖至腕骨,整条右臂的肌肤已彻底化作无瑕的琉璃。不是玉石的温润光泽,而是真正琉璃的冷硬与脆透,在烛光下折射出冰冷、锐利的星芒。皮下的淡青色血管纤毫毕现,像冰封河流下游移的绝望水草,更深处,那莹白如玉的指骨轮廓清晰得令人心悸。
烛焰的暖光穿透这截非人的手臂,在地面投下奇异变幻的光斑——琉璃内部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流质,在光中缓缓旋动,折射出冰蓝、淡紫的冷冽光辉。每一次旋动,都带来骨髓深处亿万冰针同时攒刺般的细密剧痛,顺着神经直冲灵台,让他不得不紧咬下唇,才能抑制住喉间的闷哼。他正用左手,小心翼翼地从一只触手奇寒的玄冰玉瓶中,挖出凝脂状的莹白膏体——玄冰宫凝玉膏。那膏体甫一接触琉璃指尖,便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冰雪相触。
“吱呀——”
朽木呻吟般的摩擦声,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骤然刺破死寂!
轩窗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道狠狠撞开!寒风如同挣脱牢笼的冰河巨兽,裹挟着雪粒子、枯叶与刺骨的阴寒,瞬间倒灌而入!案头那半截残烛的火苗,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噗”地一声彻底熄灭!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吞噬了室内最后一点暖色,唯有窗外庭院石灯里那点惨绿的鬼火,在狂风中疯狂摇曳,将洞开的窗口映照成一个通往幽冥的入口!
一道高大、沉默如山的玄色身影,堵在了那洞开的窗口。
应昭离立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玄色大氅覆满霜雪,边缘凝结着尖锐的冰棱,沉甸甸地垂落,如同披挂着来自地狱的铠甲。眉间,那七道细长的血色剑痕中,第四道(乐)如同烧红的烙铁,在黑暗中灼灼燃烧,映得他半张脸如同浴血的修罗!
他未发一言,甚至没有瞥一眼榻上的人,只是抬手,随意一抛。
一物破开呼啸的风雪,带着冰冷的弧线,“嗒”地一声轻响,稳稳落在紫檀榻几上,滚到岑无惑的琉璃手边。
是个不足三寸的冰玉小瓶。瓶身剔透如万年玄冰,内里盛着半瓶凝脂状的莹白膏体。瓶壁触手奇寒,水汽瞬间在其上凝结成细密的霜花,又迅速被瓶内散发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气冻结,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噼啪”碎裂声。
“玄冰宫凝玉膏?”岑无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刻意拉长的、仿佛事不关己的慵懒。他伸出完好的左手,指尖拂过瓶身那刺骨的寒霜,捻起瓶口的软木塞。一股极淡、近乎虚无的幽冷异香逸散出来,如同雪山顶峰千万年不化的冰芯深处最纯粹的气息。
“师兄好本事,这镇宫之宝也能弄到手?”
他蘸了一点莹白如脂的膏体。那凝脂在指尖温润如玉,触感却奇寒彻骨,仿佛握着一块极地寒冰的核心。莹白的膏体被均匀涂抹在琉璃化的腕骨上,如同冰层覆盖冰层,冷意如同活物般瞬间钻透琉璃表层,直刺骨髓深处!琉璃肌肤下的流质被这极致的寒意疯狂刺激,旋动的速度骤然飙升数倍!折射出的冰蓝、淡紫色冷光在黑暗中妖异地疯狂闪烁、流转,如同无数条被激怒的毒蛇,在天花板和墙壁上投射出扭曲、动荡的星河图景!每一次光流的剧烈闪烁,都伴随着一阵让岑无惑眼前发黑、几乎晕厥的尖锐刺痛。
“拿什么换的?”岑无惑慢条斯理地涂抹着,指尖在冰冷脆硬的琉璃手腕上打着圈。昏暗中,他抬起眼,望向窗口那尊沉默的玄色剪影。窗外惨绿灯火将那粒泪痣映照得如同滴落在他苍白脸颊上的一颗凝固血珠,红得惊心。“总不会是…”尾音拖长,带着点淬了毒的暧昧钩子,“把初夜抵给玄冰宫哪位冷若冰霜的仙子了吧?”
窗口的身影骤然一动!
应昭离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在凛冽的阴风中扬起凌厉如刀的弧度,冰冷的雪沫如同霰弹般扫过窗棂,发出噼啪碎响。
“咔嚓——!!!”
一声绝非雷声的、令人心脏骤停的恐怖脆响,如同天灵盖被巨锤砸碎,猛地从头顶炸开!
是厚重的青瓦和碗口粗的椽木,被某种沛然巨力生生踩碎、撕裂的爆鸣!
三道惨白得如同浸泡过石灰水的影子,裹挟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尸腐恶臭与刺鼻的磷火味,如同从地府最深处冲出的索命恶鬼,悍然撕裂了屋顶!破碎的瓦砾、断裂的木梁、纷飞的尘土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他们手中所持,并非寻常刀剑,而是某种巨大生物惨白的肋骨打磨成的狰狞骨刃!刃长足有三尺,弯曲如巨兽獠牙,刃面粗糙,流淌着粘稠幽绿、如同脓液般的磷火,将屋内瞬间映照得如同森罗鬼域!三道撕裂空气、发出鬼哭般尖啸的刃风,裹挟着腥风恶浪,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合拢,直劈软榻上岑无惑的面门!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那阴毒的绿火灼烧得扭曲变形,发出滋滋哀鸣!
“锵——!”
一声穿金裂石、充满无尽凶煞之气的剑鸣,压过了所有杂音,悍然响起!
弑渊剑仅仅出鞘三寸!
一道赤黑交缠、如同孽龙挣脱枷锁的狂暴剑气,裹挟着熔岩般的高温与毁灭性的凶煞之气,自应昭离腰间咆哮而出!剑气后发先至,瞬间撞上三道惨白狰狞的骨刃!
“滋啦——!!”
如同滚油泼进积雪!
粘稠恶心的幽绿磷火在赤黑剑气下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哀鸣,瞬间汽化,腾起大股墨绿色的毒烟!那三道看似坚不可摧、缠绕着不祥气息的惨白骨刃,如同朽木遭遇焚世天火,寸寸断裂、焦黑、崩解!无数燃烧着诡异黑火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四射飞溅,带着灼热的气浪和死亡的尖啸,“咄!咄!咄!”地深深钉入墙壁、梁柱,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入肉声!
应昭离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横移,玄色大氅在磷火绿光中展开如垂天之翼,将软榻上的岑无惑完全遮蔽在身后!
他侧身而立,右手紧握弑渊剑柄,剑鞘斜指地面,左手并指如剑,横于胸前。眉间七道血痕如同烧红的烙铁链,在皮肤下狂舞灼燃!眼底翻涌的金红如同沸腾的、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七道狰狞的血色纹路自脖颈一路蔓延至持剑的右臂,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扭曲、搏动,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凶戾之气
第四道攻击,却来自地下!
毫无征兆!
坚硬的青砖地面如同烂泥般无声翻涌、拱起!一根更为粗壮、缠绕着浓稠如墨汁般黑雾的惨白骨刺,如同蛰伏在毒沼深处的巨鳄獠牙,裂地而出!骨刺尖端萦绕着墨绿色的、散发着甜腻腥臭的毒烟,快如闪电,悄无声息,带着致命的阴毒,直噬应昭离毫无防备的后心!
朔月!
天地间至阴至晦之时!岑无惑体内那稀薄的灵力彻底枯竭,经脉空荡如涸泽!
他能清晰看到骨刺尖端滴落的墨绿毒液腐蚀青砖腾起的刺鼻白烟,能闻到那甜腥毒气中混杂着尸虫蠕动的腐味!喉咙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扼住,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沉重僵硬如灌铅的雕像,每一寸肌肉都在绝望地哀鸣!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的獠牙,带着洞穿一切的恶毒,撕裂空气,逼近应昭离的后背,逼近那毫无防备的要害!
电光火石间!
岑无惑的左手猛地探出!不是去推应昭离,而是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狠狠抓向他腰间玄铁腰带上悬挂的玉佩流苏!用尽全身仅存的、源自骨髓深处的不甘力气,狠狠一拽!
应昭离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侧后方的力道带得重心猛地一偏!
“左三寸!” 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吼声,终于冲破被扼住的喉咙,带着血腥味迸发出来!
应昭离的身体反应快过濒死的思维!
在流苏被扯断、玉佩坠地的脆响中,他腰腹核心的肌肉骤然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左脚为轴,身体如同被千钧强弓射出的淬毒劲矢,硬生生向左侧横移三尺!动作幅度之大,撕裂了玄色大氅坚韧的肩线,发出布帛撕裂的刺耳声响!
“嗤——!”
缠绕着浓稠黑雾的惨白骨刺,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擦着应昭离凸起的喉结掠过!
冰冷的骨刺边缘,如同最锋利的剃刀,堪堪刮过他颈部脆弱的皮肤!
一丝极细、极热的痛楚传来。
应昭离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粗糙的骨刺表面紧贴着自己颈部大动脉滑过的、令人汗毛倒竖的战栗感。温热的液体顺着颈侧滑下,带着熟悉的铁锈腥甜——是他的血。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紧握剑柄的右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唇角在眉间“乐”痕的灼烧下,正拉扯出一个扭曲的、与这血腥杀场格格不入的诡异笑容!
“桀桀桀!好一对情深义重、配合默契的师兄弟!” 沙哑如砾石摩擦、又带着金属刮擦般刺耳的怪笑,从半空传来。
三道裹在宽大黑袍中、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身影,随着崩落的瓦砾尘土,自屋顶巨大的破洞处飘然坠下。脸上覆盖着惨白的面具,正是幽冥教标志性的“悲喜鬼面”!黑洞洞的眼眶,咧开至耳根的森白尖牙,在幽绿磷火的映照下,显得无比狰狞。
三人落地无声,如同飘落的枯叶,呈品字形将破损的软榻围住。为首者手中骨刃已断,只剩半截淌着粘稠绿火的残骸,却依旧如同毒蛇的信子,直指因灵力枯竭而脸色惨白的岑无惑。
“幽冥右使座下三尸神将,恭请药谷高足——” 那沙哑如破锣的声音从为首鬼面人的面具后挤出,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随我等回总坛黄泉殿一叙!”
最后一个“叙”字还在舌尖带着粘腻的余音滚动,弑渊剑已彻底出鞘!
应昭离眼底的金红已如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喷发!凶煞之气如同实质的黑色魔焰,疯狂缠绕上暗沉的剑身!他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废话或喘息的机会,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玄色雷霆!杀意凝如实质!
剑光!
只有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焚尽一切生机的赤黑剑光!
如同地狱业火席卷人间,带着焚灭八荒的决绝意志!正是剑阁至高杀伐剑意——“焚天”!
首当其冲的鬼面人只来得及抬起手中那半截燃烧着绿火的残破骨刃,徒劳地试图格挡!
“锵——噗嗤!”
骨刃如同朽木般应声而断!赤黑剑光毫无阻碍地掠过他的腰腹!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
没有惨叫。
只有如同装满烂泥的陈旧皮囊被蛮力撕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鬼面人的上半身斜斜滑落,断口处没有预想中鲜血喷溅的场面,只有粘稠如沥青、散发着恶臭的墨绿色液体汩汩涌出!
这液体甫一接触空气,便被剑身上缠绕的凶煞黑火“轰”地一声点燃!墨绿色的火焰混合着妖异的黑火疯狂燃烧,散发出令人窒息作呕的、如同焚烧腐烂石榴混合硫磺的甜腥恶臭!
那断裂的下半身还兀自站立在原地,断口处竟伸出无数扭动的、如同肥大蚯蚓般的黑色肉芽,疯狂地舞动着,试图连接断体!
“留活口——!!” 岑无惑的厉喝在震耳欲聋的剑鸣、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那令人作呕的滋滋燃烧声中,显得如此微弱而徒劳。
晚了!
应昭离的剑势已如泼出的水,一往无前!弑渊剑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赤黑闪电,精准无比地贯入第二名鬼面人的胸膛!剑尖带着淋漓的墨绿粘液和碎裂的骨渣,从其后背心透出!
“呃…嗬嗬…” 被刺穿的鬼面人身体猛地一僵,黑洞洞的眼眶仿佛穿透了面具,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脸上凝固着诡异笑容的应昭离。面具下发出漏风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他的身体如同吹气般急速膨胀!皮肤瞬间变得透明,皮下翻滚着墨绿与漆黑交织的、如同沸腾沼泽般的粘稠液体!一股毁灭性的、令人灵魂颤栗的能量波动疯狂聚集!
“不好!自爆尸傀!!” 岑无惑目眦欲裂,嘶声狂吼!在朔月灵力枯竭的绝望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那只琉璃化的右臂猛地挡在身前,冰蓝的流光在琉璃内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动!
轰——————!!!
天崩地裂!乾坤倒转!
比之前丹炉爆炸猛烈十倍、百倍的恐怖巨响,如同亿万雷霆在耳边炸开!
墨绿色的毒火混合着粘稠如浆的尸液、碎裂的骨肉、以及被引爆的狂暴阴气,如同决堤的污秽冥河,瞬间将整间厢房、连同其中的一切彻底吞没!狂暴到极致的气浪如同无形的灭世巨锤,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狠狠砸向四方!承重的梁柱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轰然断裂、崩塌!厚重的砖石墙壁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碎、抛飞!整个屋顶如同被巨神之手掀开,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彻底消失!
气浪及身的瞬间,应昭离猛地回身!
他弃剑!甚至不顾那穿透胸膛的骨刺可能带来的二次伤害!
左手如同捕食的洪荒巨兽之爪,五指如铁钳般狠狠扣住岑无惑未受伤的左臂上端!巨大的力量几乎瞬间捏碎他的臂骨!借着爆炸气浪那毁天灭地的冲击力,应昭离足下发力,玄色大氅鼓荡如绝望的帆,将岑无惑整个人死死地、密不透风地护在怀中,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向后狠狠撞去!
“砰!哗啦啦——!”
坚实的雕花木窗连同半堵厚重的砖墙,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被撞得粉碎!两人裹挟着无数碎木、砖石、以及灼热的烟尘,如同滚地葫芦般,狠狠砸在屋后冰冷泥泞的地面上!巨大的惯性让他们翻滚出数丈之远,才在撞上一截焦黑的断墙后堪堪停下!
烟尘!
浓得化不开的、带着刺鼻尸臭、焦糊味、硫磺味和浓郁血腥味的烟尘,如同巨兽垂死喷吐的毒息,瞬间吞噬了化为废墟的房屋和滚落在地、浑身浴血的两人。细小的灰烬颗粒如同活物,疯狂地钻进鼻腔、粘附在皮肤伤口上,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和火辣辣的灼烧感。
岑无惑被呛得撕心裂肺地剧烈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和几乎被捏碎的左臂,带来钻心剜骨的剧痛。五脏六腑如同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揉搓,移位般的翻江倒海。他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右臂撑着冰冷潮湿、混杂着瓦砾和灰烬的地面,艰难地从应昭离那如同铁箍般的怀抱中抬起头,琉璃化的手臂此刻竟感觉不到太多痛楚,只有一种麻木的沉重和内部流质高速旋转带来的眩晕。
应昭离的玄色大氅早已破烂不堪,被爆炸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碎骨利刃撕裂成条状,勉强挂在身上。布条下露出的深色劲装同样布满破口。靠近右侧肩胛骨的地方,一道足有半尺长的伤口狰狞地外翻着,皮肉呈现出焦黑的炭化状态,边缘正不断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显然是被爆炸时激射的、燃烧着黑火的骨刃碎片所伤,伤口边缘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焦黑的骨渣。
“咳…咳咳!” 岑无惑又咳了几声,牵动了右肩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传来。他低头看去,月白色的中衣右肩位置被尖锐的木窗碎片撕裂开一道大口子,一道深可见白骨的伤口斜斜划过他线条优美的锁骨下方,皮肉翻卷,殷红的鲜血已将那半边月白衣襟彻底浸透,染成了刺目的暗红色,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变暗。
一只骨节分明、沾满泥土、灰烬和爆炸残留黑灰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那只手的手背上有几道被碎石划破的细长伤口,指关节处带着激烈搏斗留下的青紫淤痕。手里,捏着一卷被血、泥灰和墨绿色尸液污染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素白绷带。
应昭离不知何时已半跪着支起了身体,弑渊剑就插在他身侧不足一尺的泥地里,暗沉的剑身仍在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剑格处缠绕的赤芒如同未熄的余烬,在弥漫的烟尘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他颈侧喉结处那道被骨刺边缘刮破的伤口。伤口皮肉微微外翻,依旧在缓慢地渗出血珠。那暗红的血珠顺着他紧绷如石刻的下颌线滑落,一滴,又一滴,无声地落在他早已被血污和泥泞浸染的玄衣上,晕开更深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暗色。
岑无惑没有立刻去接那卷污秽不堪的绷带。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目光如同搜寻猎物的鹰隼,在弥漫的烟尘和身周的瓦砾断木中急速扫视。突然,他的视线死死钉在应昭离左脚边不远处的泥地上。
那里,半片焦黑变形、边缘如同被烈焰灼烤过般卷曲的鬼面面具,被应昭离刚才起身时挪动的靴子,从厚厚的灰烬和瓦砾中踢了出来。面具上代表“悲”的那半边已经完全碎裂剥落,只剩下咧着诡异、僵硬笑容的“喜”面,空洞的眼眶在弥漫的烟尘中幽幽地对着被遮蔽的夜空,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吸引岑无惑的,并非面具本身那令人不适的造型,而是它的内侧!
在焦黑扭曲的断裂边缘,紧贴佩戴者脸颊皮肤的位置,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图案!线条古朴而简洁,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属于天衍宗剑阁的威严——那是一柄笔直向天、锋芒内敛的古朴长剑,剑身之上,缠绕着三缕飘逸流转的流云!
剑阁徽记!
在废墟间弥漫的、穿透厚重烟尘的稀薄月光下,那烙印的线条冰冷而清晰,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剑格处细微的云纹雕刻。更令人心惊的是,徽记那细微的凹痕深处,还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微弱幽蓝光芒的粉末——那独特的、如同坟场鬼火般幽冷的光芒,岑无惑绝不会认错!是只有药谷核心丹房、负责处理高阶灵材“引魂草”的资深弟子,才有权限接触并少量提取的“引魂磷”!这东西沾肤即燃,能短暂激发神魂之力,却也极易留下独特的能量痕迹。
就在岑无惑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那点幽蓝磷粉的刹那!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刺痛感,如同细小的冰针,猛地扎进他的指尖!紧接着,那点幽蓝的磷粉仿佛被激活般,骤然亮了一瞬!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精神波动,如同投入识海的石子,瞬间传递给他一个模糊的方位——正是剑阁戒律堂所在的“肃剑峰”方向!
夜风呜咽着,如同无数怨魂在耳边悲泣,穿过断壁残垣,卷起带着暗红火星和焦臭味的灰烬,打着诡异阴冷的旋儿,升上被浓烟遮蔽的墨色夜空。
应昭离猛地按住插在身侧的弑渊剑柄!
“锵啷!”
一声清越却带着无尽寒意与疲惫的剑鸣,弑渊剑应声归鞘。他背对着岑无惑,玄色的身影在弥漫的致命烟尘和满目疮痍的死亡废墟中挺直如标枪,如同一柄刚刚饱饮鲜血、杀意虽敛却凶威犹存的绝世凶刃,散发着令人血液冻结的恐怖气息。他颈侧伤口的血,在烟尘的沾染下,竟透出一种不祥的浑浊黑意。
“今夜之事,” 冰冷得毫无一丝人气的字句,如同从九幽寒狱中捞出的冰锥,一个字一个字地狠狠砸在死寂的废墟之上,带着不容置疑、也毫无转圜余地的命令口吻,“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准漏。”
岑无惑沾染着泥土、血污和那点幽蓝磷粉的手指,正紧紧地、近乎痉挛般地抠挖着那半片焦黑鬼面内侧冰冷的剑徽凹痕。指尖传来的刺痛感和那丝微弱却指向明确的精神波动,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抬起眼,失血过多的脸色在浑浊的月光和烟尘下苍白如久埋地下的尸骨,唯有那双眼睛,在琉璃右臂折射的冷光映衬下,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幽冷的、洞悉一切的地狱之火,穿透令人窒息的烟尘,死死钉在应昭离那挺拔却绷紧如满月弓弦的、充满了戒备、疏离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负担的背影上。
“师兄是怕我…” 声音因为失血、烟尘的刺激和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而异常沙哑,更带着一丝浸透了血腥气的、冰冷的讥诮,如同毒蛇吐信,“…拖着这副被幽冥教惦记上的残躯,爬也要爬到戒律堂那森严的大殿前,” 他顿了顿,仿佛在舌尖细细碾磨着接下来的、每一个足以致命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咬得清晰、缓慢而充满恶意,“…告你一个…护、驾、不、力?让墨嗔长老…好好审一审这鬼面上的徽记?”
应昭离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仿佛身后那带着毒刺的话语,只是拂过耳畔的阴风。
那玄色的身影,如同彻底融入这绝望夜色的孤狼,迈开沉稳而决绝的步子。沾满泥污、血渍和墨绿尸液的沉重靴底,毫不留情地踩过脚下焦黑的木炭、冰冷的瓦砾、破碎的砖石、甚至可能是同门的残骸,发出连续不断的“咯吱”、“咔嚓”的碎裂声响,如同踏碎着某种早已脆弱不堪的联系,也踏碎着最后一点微末的温情。
一步,一步,没有丝毫留恋,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融入前方那片更浓、更深、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名为“宿命”的无边黑暗之中。
只有一句淬着万年玄冰、浸透了血腥与疲惫的话语,被呜咽的夜风撕扯着,断断续续、却字字如刀、清晰地飘了回来,如同冰冷的诅咒,深深烙印在岑无惑的耳畔,也烙印在这片死亡废墟之上:
“想死…”
“尽管…声张。”
小剧场之《论凶剑的奇妙用途》
时间:朔夜袭击次日清晨
地点:药谷废墟旁临时灶台
岑无惑(拎着焦黑锅铲):“师兄,借弑渊一用。”
应昭离(按剑后退):“…作甚。”
“生火啊!”(敲敲碎成渣的丹炉),“您看这剑气余温,烤地瓜正好!”
应昭离(盯着对方肩上渗血的绷带):“…伤呢?”
“小意思~”(掀开衣襟露出琉璃化手臂),“您瞧,透光!省灯油!”
应昭离(沉默三息,突然拔剑插进炉灰):“…半刻钟。”
弑渊剑(嗡鸣震怒):??
烤地瓜(滋啦流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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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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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剑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