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幸存的船队终于再次看到努罗港那熟悉的轮廓时,没有一个人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与她们离开时那个繁华喧闹、充满生机的港都不同,此刻的努罗,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的紧张气氛所笼罩。
船只缓缓靠岸。迎接他们的,并非码头工人的号子与商贩的叫卖,而是一队队顶盔贯甲、手持长戟的城防军。他们用冰冷而警惕的眼神,审视着这几艘伤痕累累的归航船。码头上,曾经堆积如山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拒马和用沙袋垒成的临时防御工事。
幸存者们沉默地走下舷梯。雷恩大叔在与一名城防军军官交接完情况后,走到了艾蕾娜和艾莉西亚面前。
“我要立刻去首都向议会报告终望堡沦陷的消息。”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与凝重,“努罗城现在很乱,你们多加小心。保重,孩子们。”
“您也多保重,雷恩大叔。”艾蕾娜诚恳地说道。
看着雷恩大叔和幸存的船员们被军队接管、匆匆离去的背影,艾蕾娜和艾莉西亚感到一阵茫然。她们跟随着人流,走进了这座熟悉的城市,却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已变得无比陌生。
战争的阴影,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座努罗城都勒得喘不过气。
主干道上,曾经那些贩卖着异域香料、精美布料的店铺,此刻都大门紧闭,门板上还贴着共和国议会颁布的宵禁令和物资管制条例。市民们不再悠闲地逛街,而是行色匆匆地低头赶路,脸上写满了忧虑与恐惧,彼此之间甚至都很少交谈,仿佛快乐与闲聊,在这个特殊时期也成了某种奢侈品。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巡逻士兵,迈着整齐沉重的步伐,不断地从街道上走过,他们铠甲碰撞的“咔哒”声,成了这座城市唯一的、规律的节拍。空气中,闻不到食物的香气,也闻不到海风的咸腥,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属于铁器和皮革的味道。
艾蕾娜和艾莉西亚都被这股压抑的气氛弄得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一个高挑的、如剑一般挺拔的身影,从旁边一条无人的小巷阴影中走了出来,站定在她们面前。
德兰!
然而,他此刻的样子,却让艾蕾娜和艾莉西亚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情况,远比“狼狈”二字所能形容的要更加糟糕。他那身原本精致的铠甲上,不仅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凹痕与划伤,胸甲处甚至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仿佛被某种巨兽利爪撕开的恐怖豁口。他的左臂上,胡乱地缠着一圈从衣物上撕下的布条,暗红色的血液正不断地从布条的缝隙中缓缓渗出,顺着他无力垂下的指尖滴落。他脸色苍白,双唇紧紧抿着,可即便如此,他的眼神与站姿,却依旧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般,冰冷而坚定,与平时无异,仿佛那些足以让任何壮汉倒下的伤口,对他而言都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剐蹭。
“是你!”艾莉西亚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留在岸上了吗?你怎么逃出来的?还有,你……你的伤……不要紧吧……”
“我们都以为你已经……”艾蕾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干涩。
然而,对于她们的震惊与疑问,那个男人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依旧是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仿佛她们在讨论的,是某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艾蕾娜见状,知道从他口中问不出任何关于他自身秘密的答案。
然而,让她觉得诡异的是,他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就好像是他在这里等着她们……德兰,爱丽雅领主的护卫,和那个女人一样大搞神秘主义的家伙。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如果他在等她们,那只能是因为一件事。
“我需要见爱丽雅领主。立刻。”
德兰那冰冷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他微微颔首,对她的请求毫不意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简洁的语气说:
“跟我来。”
德兰在前方领路,沉默不语。艾蕾娜和艾莉西亚跟在他身后,穿过几条被军队严密把守的街道,最终,他们停在了努罗城市中心一座最为宏伟的宅邸前。这里是努罗市长的官邸,此刻却门禁森严,门口站岗的,除了城防军,还有几名明显是属于市长私人卫队的、气息更加危险的护卫。
德兰没有通报,卫兵们也仿佛认识他,直接为他们打开了大门。他领着两人穿过奢华却又空无一人的前厅与走廊,最终在一间厚重的、由桃花心木制成的书房门前停下。他推开门,侧身示意她们进去。
书房内,温暖的炉火正在壁炉里噼啪作响。爱丽雅领主正背对着她们,站在一幅巨大的阿尔诺地区地图前。她听到了开门声,缓缓地转过身。
她那被兜帽阴影笼罩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目光扫过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德兰,又看了看同样精疲力竭的艾蕾娜和艾莉西亚,语气却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评论今天的天气。
“下午好,诸位。”
“爱丽雅领主,”艾蕾娜上前一步,她的声音因激动和迫切而带着一丝颤抖,“我有万分紧急的事,希望能与您单独谈谈。”
爱丽雅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旁边同样满脸困惑的艾莉西亚,最终,她微微颔首。德兰会意,立刻带着艾莉西亚退出了书房,并为她们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当书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时,那份寂静,仿佛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艾蕾娜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她走到桌前,将那枚金色的挂坠盒,轻轻地放在了爱丽雅面前。“我需要您的帮助,爱丽雅领主。”
爱丽雅的视线,从地图上缓缓移开,落在了那枚小巧的挂坠盒上。她没有碰它,兜帽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是莉莉丝的东西,此刻里面正关着某人的灵魂。说吧,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艾蕾娜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在斯提克斯的遭遇,以及卢克莱修最后的请求,用最简洁的语言讲述了一遍。说完,她抬起头,直视着那片深邃的阴影,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您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师,爱丽雅领主。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吗?为他的灵魂,重塑一具可以承载他的肉身。”
爱丽雅终于站起身,缓缓地踱步到她面前。她那深邃的、隐藏在兜帽下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艾蕾娜的灵魂。
“为一个死去的亡灵之主,重塑一副活人的躯壳……艾蕾娜,你可知道,你在请求的是什么?这是对生死法则最彻底的亵渎,是早已被螺旋尖塔列为最高禁忌的巫术。”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羽毛,轻轻搔刮着艾蕾娜的神经。她似乎很享受看到艾蕾娜脸上那因震惊和紧张而绷紧的表情。兜帽下的阴影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不过,”爱丽雅的语气一转,“所谓的‘禁忌’,通常只是为那些能力不足的庸人们所设下的界限罢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继续说道:“所以,回答你的问题——我当然有办法。但这需要付出代价,一个非常、非常高昂的代价。你能够接受吗?”
“我接受。”艾蕾娜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无论代价是什么。”
“很好。”爱丽雅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那就先记在你的账上吧。至于这笔债,我究竟要用它来换取什么……不必着急,等到时机成熟时,我会亲自来向你收取的。”
艾蕾娜的心沉了下去。一个未知的、悬而未决的代价,远比任何明码标价的交易,都更令人感到不安。但她别无选择。
“我答应您。”她郑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