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似桃花 第42章 宗师

温越笑问：“你帮是不帮？”

人影已至近前，沈庭燎取下玉佩，腕上发力，折扇擦着那人腰际回旋而出，直击后面一袭红衣。

日轮刀与携着剑气的折扇相撞，发出兵戈嗡鸣。

姬红药轻身落地，袍袖翩飞如落霞：“沈庭燎，私人恩怨，为何插手？”

“闹事斗殴，惊扰百姓，依律当拘禁三日。”沈庭燎抬眸，匆匆赶来的洞庭郡守军触及他目光，低头一礼，复又撤去。

姬红药眸光一转：“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改日我再找他麻烦。”

说罢纵身而去。

躲在沈庭燎身后的人忍不住嘶声：“这说的是人话吗？”

温越勾唇而笑：“姬小楼，同出一源，正统传承，比不过旁支出身，丢不丢人啊？”

“密宗门是什么绝世好地方吗？”叫做姬小楼的男人朝前走两步，俯身捡起地上折扇，随意吹吹灰，唰地打开扇子，上唇小胡子微翘，又是位风流佳客。

他自来熟地坐下，向沈庭燎道：“多谢监察使相助。”

“向新盟友释放一些必要的善意，阁主无需客套。”沈庭燎将玉佩抛出，姬小楼一把接过，重新挂回腰间。

温越手里还拿着筷子，方才短暂的交锋并未惊扰他吃面的兴致：“新秀局你没到场。”

“我去查了炉鼎的事。”姬小楼道。

沈庭燎：“如何？”

“监察使应当知道黄鹤云。”姬小楼道，“这老道早先是上清宫的，后来听说和他们宫主生了口角，转投逍遥宗，现下修为已到大宗师中期，是逍遥宗长老，门下有不少弟子。”

沈庭燎：“不错，逍遥宗两个大宗师，姬红药本人还在初期境界。”

“按说黄鹤云在逍遥宗地位颇高，”姬小楼摇着折扇道，“但年关以来，他活动的痕迹大大减少，甚至连门下弟子都被姬红药带走亲自管教。”

沈庭燎与温越对视一眼，这个消息与他们今日所见完全一致。

姬小楼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黄鹤云武道资质不高，刚好出了炉鼎的事，我疑心此间有某种关联，便找到姬红药打听他下落。”

温越：“看姬红药的反应，想必你一无所获。”

“知我者步尘也，我两家龃龉多年，提这个没意思。”姬小楼抓起茶碗，一口饮尽。

沈庭燎：“阁主不打算放过此事？”

“既沾三分亲，难免一身腥。你巫山与沧浪，不也如此？”姬小楼狐狸样的眼里漏出点笑意，折扇收起，一下一下轻击在手心，“可惜黄鹤云销声匿迹，明天的宗师局除了……大约无甚看头。”

灶台上又滚开一锅热汤面，老板热情地招呼食客，角落里三个人心照不宣，不再多话，只有路过的江湖道众时不时投来好奇目光。

次日依旧是个艳阳天，蝉在声嘶力竭地叫，水波浩瀚翻涌，整座沧浪台都笼着一层湖光。

岑述拄着龙头拐坐在沧浪台高处，双目微微眯起，他回想起十二年前，也是这样热烈的天气，蝉鸣声更加猛烈地穿透云霄，然而不过旦夕间，满城日光就变成了炼狱火。

钟鼓奏响，他从回忆中抽身，看见一群彩衣霓裳的妙龄女子款款而来，为首繁花派掌门大弟子舒华予广袖罗裙，纤纤素手中托着只羊脂玉瓶。

她将玉瓶放在一方晶莹剔透的冰盘上，丝丝缕缕冷气缠绕瓶身，瓶中透出浅浅流动的华光。

“此乃我派秘宝绮罗香，亦是宗师局拔得头筹者的彩头。繁花派在此，祝各位江湖同道旗开得胜！”舒华予朗声道。

四下里议论纷纷，谭野凑到岑述身边：“岑爷爷，她家绮罗香不是培育在先天秘境，集尽造化灵气，数十年采一次的宝贝吗？竟然舍得拿到洞庭大会当彩头？”

岑述捋着胡须：“好花易得，良机难求。繁花派肯拿绮罗香出来，想必是，宝剑赠英雄罢。”

谭野一怔，视线不自觉朝上溜去，随即再次见鬼似的发现二人又在低头密语，而那煞星样的御前监察使竟轻轻一笑，眉目柔和平生罕见。

这厢抓心挠肝，恨不得长出个驴耳朵够一够那边的声音，但终究一无所闻。

绮罗香被昭告众人时，温越见沈庭燎看得入神，故意逗他：“繁花派满门仙子，师弟看上了哪个？”

“师兄，你眼神怕是不好，”沈庭燎正襟危坐，“修道者眼里，只有能大大促进修为的灵药。”

温越手里掂着洞庭石，随口扯起另一事：“绮罗香封存于繁花派先天秘境昏罗帐，越迷人的地方越是险境，当初我去她家借镇派之宝如意结，差点被关在里面。”

沈庭燎：“我记得那时你刚入关，传言如意结是被你顺走的，想必带在身上。”

“这必是哪个小人牵强附会，我借如意结，是为强化桃木戒，用完便归还了，岂能带走。”温越道。

“那为何被关进秘境？”

“她们说，镇派之宝轻易不借外人，我又不肯接受舒姑娘示好做自己人，那就只能凭本事——如果在一个时辰内破境，就算我赢。”

昏罗帐中诸多诱惑，最易乱人心志。

沈庭燎：“莫非你拿秘境里的绮罗香做要挟？”

“话不能说这么难听，”温越失笑，冲他眨眨眼睛，“我在里面走完我派四卷剑法，秘境承受不了剑意差点塌掉，很快就被赶了出来。”

……这心眼也是坏得没谁了。

有什么东西砸在身上，沈庭燎收敛笑意，捞过一看，是个小纸团，展开后是谭野歪歪扭扭的字迹：我觉得你很不对劲。

谭野翘首以盼，终于纸团被砸回来，御前监察使在下面批复一句：你是十七岁，不是七岁，远离这种传纸条的无聊游戏。

气得吐血三升。

在观战人群中，欢喜阁主最为显眼，他过来当看客，身边竟还跟着两个美貌侍女，一人看茶，一人捏肩，把风雅派头做了个十成十。

但这些都是小事，江湖道中人人都知，欢喜阁主是知道世间秘辛最多的人，从他嘴里随意抖落出一个消息，去黑市就能卖出高价。

尤其是，天下道门高手排位。

姬小楼折扇轻摇，唇上小胡子随他说话一翘一翘：“天下高手分两种，一种是不世出的天人境大能，譬如雪山苦僧、黄河涧摆渡人，这两位已有百年不曾现世，那就还剩下另一种，羁旅红尘中，但已触碰到天人边界，譬如顾景行。”

旁边有人问：“顾景行之下，就是温越、黄鹤云之流？”

姬小楼侃侃而谈：“境界到大宗师，一重高一重关，当世身怀大宗师中期战力的有上清宫主符道临、逍遥宗长老黄鹤云、达摩堂方丈法境，初期战力有江南岑家家主岑述、繁花派掌门祝寒枝、谭家家主谭千秋、逍遥宗宗主姬红药、婆娑殿殿主曼殊。恶鬼一类的邪魔道、南疆巫族、妖怪精魅等不在此列。”

欢喜阁从未公布过江湖道高手排名，这次姬小楼竟说得如此直白，众人皆讶异非常，尤其是在赌坊下注的，有的喜上眉梢，有的绞着手指眉头紧锁。

更有人追问：“你为何迟迟不提温越，难道你与他有什么私交，不肯说么？”

姬小楼两手一摊：“你们不是问，顾景行之下吗？”

众人大惊：“不在顾景行之下，难道是真是当世第一？”

姬小楼不作回应，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远处高台上，沈庭燎回身对温越道：“欢喜阁主武功稀烂，捧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

温越挑眉一笑：“要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不肯做高手排名？”

他手心把玩那块洞庭石，视线已落在会武场。

一上午功夫过去，站在场中的守擂者已成为达摩堂方丈法境。在此之前，婆娑殿殿主曼殊败于他金刚掌下。

岑述无心武斗，祝寒枝抱病闭关，谭千秋与黄鹤云均未到场，而逍遥宗宗主姬红药在开场前，竟出人意料地表示不参与论武。

“三年前与符道临那一战，难道伤到了他的根基？”沈庭燎沉吟，“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

“姬宗主问我讨过稳固根基的药。”岑述道。

沈庭燎：“岑老为他瞧过病？”

岑述摇头：“不曾。”

鼙鼓揭天，挥舞鼓槌的顾家弟子动用真气，洞庭水波随鼓声震颤，浪涛呼啸。

上清宫主符道临一身道袍，面容冷峻，手持霜风长剑，隐有世外高人之姿。

大宗师境中期的剑道高手，拥有足以与巅峰匹敌的战力，法境当然不会轻视，双手合十，掌心内蕴金光。

长剑寒光濯濯，直刺法境眉心。

“天下绝学，唯快不破。”温越生出几分兴致，“不过老和尚也不是吃素的。”

果然法境面目平静，推出一掌，金光大炽镀在剑身，平地起风云，二人身上衣袍皆猎猎飞舞。

洞庭结界阻隔了大部分气劲，但观战众人还是感觉到一股强大威压。

法境反击来得很快，一掌抗衡，另一掌紧随而至，符道临抬眸，巨大佛手如泰山压顶从天而降，他肩上一沉，剑锋横扫，人如断线纸鸢般斜飞而出，佛手重重拍在沧浪台上，留下一道深深掌印。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呼，只见半空中符道临挽了个剑花，万剑齐出，流矢般刺向法境，法境立在原地，双手再度合十，身后幻化出四个与本体一模一样的金身幻影，五掌同时推出，剑气与掌风碰撞，发出尖锐嗡鸣，会武场顿时飞沙走石，连二人斗法身影都变得迷乱。

温越：“师弟，你觉得符道临剑法如何？”

沈庭燎：“正统道家降魔剑法。”

温越：“金刚掌属于降魔掌法。”

沈庭燎思索片刻，醒悟过来：“两种道法相似相斥，短时间内很难出现一方压制另一方的局面，法境极有可能察觉到符道临一丝微末优势——或许是在境界威压，所以风格变得激进，想凭多年斗法阅历取胜。”

温越冁然而笑：“孺子可教。”

会武场上，二人所在的一方天地风云变色，符道临手中霜风剑寒气缭绕，剑气如尖锐冰凌，你来我往间法境袒露在外的胸口泛起金色“卍”字印，经文妙法如轮浮现于会武场四周，将二人团团包围，正是释出轮回受生法门，致命剑招招招化解。

“轮转。”温越齿间咀嚼这两个字，神色起了几分兴味。

佛法高深，符道临高高跃起，长剑悬停身前，双手飞速变幻，结九字真言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人剑合一！

剑光大炽，铺天盖地截断轮回，法境心口一痛，“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僧衣。

他抛出洞庭石，指尖微颤，再度合拢：“老衲输了。”

沧浪台上气氛已至巅峰，符道临长剑负于身后，向温越远远望来。

原定两日宗师赛，因参与者寥寥，竟于头一日就走向备受期待的终局。

万千视线落在这一方高台，顾樟询问：“少掌门可要一战？”

温越从斗法中回神，道：“巫山剑派不在洞庭会盟之列，温某此来只是个看客。”

这话一出，沧浪台顿时炸了锅。

姬小楼摇着扇子道：“意外之喜，不知有多少人要赔得裤子都不剩。”

旁边人欲哭无泪：“姬阁主，站着说话不腰疼，东海封印名扬天下，谁能想到他使的是这招？”

“不怪我啊，”姬小楼笑眯眯道，“巫山从未参与过洞庭事，沈庭燎本人以御前监察使身份坐在那里，你见他在大会上出过剑吗？”

那么，宗师之战，到此已是定局了？

岑述慨然一叹：“宝剑赠英雄，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一句话落进众人耳中，再看舒华予脸上，不见任何表情。

顾樟确认温越绝无挑战之意，高声道：“既然如此，本次洞庭大会宗师局——”

“还未结束！”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沧浪剑派第三代传人韩渡拜会江湖道，请与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