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剑似桃花 > 第127章 夜雨

剑似桃花 第127章 夜雨

作者:东皇一笑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17 19:27:08 来源:文学城

雨声轰鸣,街道上国丧的白幡无助飘摇。行人商贩纷纷逃窜,三三两两挤在檐下躲雨。雨水如千万道珠帘挂满天地,四顾茫茫,不辨南北。

沈庭燎打着伞自永安门入禁宫,还没走上几步就被一人迎面撞来,他轻巧绕开,瞥见那人的脸:“站住。”

是个年轻内侍。沈庭燎认得,常跟在黄秀身后那个。

小内侍一身蓑衣,雨水依然顺着脸颊往脖子里流,模样甚是狼狈,他躬下身子:“沈大人!”

“慌里慌张的,往哪里去?”

嘉和帝辞世后停灵紫宸殿,黄秀等一干内侍官此时都在灵前守着,这个小内侍不在那边等着差遣,却独自跑向皇宫外城,颇为蹊跷。

“大人有所不知,”小内侍脸色在雨中格外苍白,“宫里出了大事,琅台公主她,失踪了!”

沈庭燎一怔,问道:“贵太妃如何?”

“贵太妃病在床榻上,圣上特准她无需守灵。禁军已在内廷搜寻,小的领了旨,正要知会望京府协查公主下落。”

“圣上在何处?”

“圣上刚探望了贵太妃,现下雨大,应还在公主住的暖阁处。”

小内侍匆匆跑远,沈庭燎抬头看看耸立的宫墙,纵身一跃跳上墙头,从宫殿檐牙间疾掠而过。内廷不乏高手护卫,但瞥见那样悠游潇洒的轻功身法,都不约而同地却步,放他通行。

李麟趾果然在暖阁。

“她刚睡下。”新皇以目示意不远处的宫殿。他寻常不爱穿明黄宫装,不上朝时往往一身玄衣纁裳,上有麒麟踏云纹饰,龙章凤姿,不怒自威。

荣妃的内情,沈庭燎与新皇心照不宣,因道:“病情如何?”

“岑微云在看,说是郁气滞结,心力有伤,有衰朽之态。”李麟趾道,“说来他本是从岑家请来为父皇治病的医官,如今父皇走了,他听说岑家奔赴边境,这些天也和朕闹着请辞,不肯再留在内廷。”

沈庭燎:“大内多藏医典秘卷,岑家有的这里未必有,这里有的岑家也未必有。圣上想留人,兰台秘档大可叫他观摩一二。”

他说着,仔细观察面前房间。这是琅台起居之所,处处有女儿家生活的痕迹。宫人都被屏退了,远远地站在屏风后面,沈庭燎能感觉到这里弥漫着紧绷而压抑的气氛。

李麟趾等他看完一圈,才问:“你怎么看?”

“公主有一对磨喝乐娃娃从不离身,但翻遍此地,不见娃娃踪影。或者说,她所看重的身边之物都连同她本人一起失踪了。”沈庭燎停顿片刻,道,“有人希望她暂时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又不希望她换了环境感到害怕。”

李麟趾颔首:“她是安全的。”

外面雨势不减,李麟趾看了看天色,道:“去御书房。”

沈庭燎:“雨大,是否等一等?”

李麟趾笑了声:“区区避水咒法,难不住道门高徒。何况你自己都不守内廷规矩,这时跟朕讲究起来了?”

沈庭燎亦笑,抬手画了符咒,随他出了暖阁,一路朝东宫方向走。紫宸殿还在停灵,李麟趾继位后依旧住在东宫,而东宫本身与紫宸殿相距不远,二者之间就是御书房。

嘉和帝自病重后,就常在紫宸殿理政,御书房反是李麟趾用得多。

踏进御书房第一眼,沈庭燎看到的就是摆放在书案后的一柄长枪。他们走得快,御书房内还没点灯,窗外黯淡的光浸在微微粗糙的枪身,使人想起大漠长河中随水缓缓流淌的细沙。

李麟趾一指案头一摞奏疏:“从前这事都是父皇做,现在轮到朕了。看看,都是弹劾你的。”

沈庭燎也不急,先弹指点燃一室灯火,又从外面叫热茶。宫人上了茶水,掩门而退,回避天子与御前监察使的谈话。

“西境防线就在白虎的脚掌之下,”李麟趾饮热茶,看沈庭燎走到悬挂着的疆域图前,“北境怨灵与草原六部也不是温驯的羊。”

疆域图上插着大大小小的木签,签头色彩形状各不相同。

沈庭燎将插在西域地界的一枚绘有鬼火的木签拔出,扎进北境广袤的土地中:“圣上这张图的布局,该改改了。”

李麟趾:“有何见教。”

“不敢。”沈庭燎略低了低头,道,“草原部族的力量常年受怨灵掣肘,难以大举侵犯中原,多年来两地通商友好,至今强过敦煌道。可惜靖王殿下告诉我们,月下香已经扎根在北境疆土,他来不及铲平的东西,我们得帮忙铲平。”

“南疆呢?”

“巫族投诚,有北境退路,南疆之路可能已被舍弃。”沈庭燎眼底掠过一道光,“但雪泥鸿爪,有了线索就不能放过。”

李麟趾:“季逍在查南疆的线。至于北境,有个新的消息。”

“什么?”

“你在西域发过一封邸报,称北庭都护荣长缨擅离职守,但监军御史毫无动作,可以此为突破,摸清其中干系。”李麟趾从案牍中抽出一份奏报递过来,“可惜,朝廷派去的巡按都死在了北境。”

沈庭燎将奏报扫过一遍:“死于意外?”

李麟趾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道:“北境怨灵猖獗,又有恶鬼之忧,朕本想派你前往,但湛修言毛遂自荐,要亲自闯一闯龙潭虎穴。”

“他?”沈庭燎一惊,心念疾转,“我知道他要做什么,边境荣家把持的军队账目铁板一块,他岂止是要查荣长缨的势力关系,还要将荣长缨的老底掀了!”

他眉尖一挑,待看清李麟趾神色:“你答应他了。”

“朕还没应允,不过政事堂正在拟旨。”李麟趾踱步到兵器架前,抬手抚摸关河冰冷的枪身,“何况你今日来,应该是带着另一个目的。”

新皇侧身站着,剪影窄窄一条,眉目沉如山岳。

东宫旧臣,对于外戚势力薄弱的李麟趾来说,每一个都极其珍贵。

可他不会强行将这些人留在身边,多年前沈庭燎离京时,嘉和帝就教他明白了这一点。

“是。”沈庭燎从怀中取出奏本,“请圣上过目。”

铜滴漏的响动被裹挟在雨中,但节奏过于笃定,不会让人将其忽略。

李麟趾抬起头:“这个决定,想必你思虑已久。”

“这一步大荒龙隐,时局所致。”

“是吗?”李麟趾一笑,将奏本合在手心,“朕再想想。”

“好。”

雷电轰鸣过一阵,渐有消停,而雨势不歇。沈庭燎打着那把可有可无的伞,穿过上了灯的街市。兴善坊的道路最近被修整过,青石铺得很平整,遍地溅起一簇簇水花,被提着灯笼走过的人一照,缤纷如焰火。

他在甜水巷子口,注意到一个穿望京府公服的差役,那差役在草棚下躲雨。自从大理寺发了公文请各府衙协查黑市,青云赌坊一带夜里少有人往来。

天一堂还是照常亮着灯。沈庭燎进去,里面只有两个小伙计在。雨大没生意上门,小伙计百无聊赖地打瞌睡,听到大门处青铜风铃响,揉着眼睛惊醒。

“沈、沈大人?”

“冯老板不在?”沈庭燎走进去,柜台上美人雕像双目盈盈,顾盼神飞,不过想到她身体里其实是个老兵残魂,总觉得颇为古怪。

小伙计殷勤看茶:“我们老板不在京城呢。”

“又去哪儿了?”

“去东海。”小伙计乖巧答道,“老板那天对着鲛人国的礼器发呆好久,忽然说要再出海一趟。”

距离镇压东海青龙,已过去一年光景。

沈庭燎:“没交代找什么?”

“还能找什么呢,”小伙计道,“估摸着是去找鲛人国遗址了罢。我家老板一向喜欢这些,类似的事情干过不少,找上几个月找不到,便就回来了。”

沈庭燎打量两个小伙计:“你们算冯润生的学徒?”

小伙计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我们愚笨,根骨不能入道,学不来老板的本事,至多学点鉴古的皮毛,帮着打理铺子生意。”

沈庭燎转头看向门外,雨幕如珠帘挂于门廊,被大风吹得断续摇晃。温越那边没消息来,有些事还要等结果,今夜他不提酒上门,如果冯润生本人在,恐怕要被轰出去。

好在冯润生不在。

小伙计知道这位是老板的朋友,只见他拎过马扎,倚在柜台边坐了,也摸不清他打算作甚,直到看他出了会神,取过旁边矮几上的筹策,才紧跟着问:“大人要占卜?可用得着龟甲?”

“不必。”沈庭燎低头摆弄筹策,“你们自便。”

小伙计应了,有客人在,打瞌睡比较失礼,两人就搬出一副棋来下闲棋。

沈庭燎很少用到卜术,上次用还是在慕叶城。修剑道的人往往相信手中剑可破除一切迷障,卜术多少属于闲来无事,随意用用。

潮湿水汽从门外涌入,天一堂存放的诸多古物沾了水汽,愈发显出悠远意韵。沈庭燎鼻端闻得清雅古朴的香,不知来自哪块香木,哪本旧书。

两个小伙计下棋,心思却不在棋路上。沈庭燎总挑夜里悄然来访,他们住在后街,很少能打到照面,于是一边下棋,一边偷眼觑他指间长长短短的算筹,终于一人忍不住道:“沈大人,你那卦象纠葛好深,是在算什么呀?”

沈庭燎侧首,看到两双亮闪闪的好奇眸子。

“算一件早该放下的事。”

许是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小伙计胆子更大了些:“似这般痴云騃雨、魂梦萧索之态,倒像与人间情爱有关。莫不是那个白,白……”

另一个小伙计吓一大跳,拧他胳膊一下,将他拧得龇牙咧嘴收了声。

“卦数三千解,未必只为风月。”沈庭燎语焉不详。

“没错没错,这里头总是玄奥得很。听说东海有面尘世镜,心里想着什么,上面就会昭示那件事未来的样子,比占卜简单多了,沈大人看过没有?”

“嗯。尘世镜并非神乎其神,我想的事没有结果。”

“啊,怎么是这样……”

沈庭燎手下再度排布,这次是算起了别的东西。

“官子!你输了。”那边棋盘已有定局。

“半子而已,”输棋的人笑道,“这里有棋道高手在旁,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赢棋的小伙计以手托腮,歪着头道:“谢剑圣棋剑双绝,可惜咱们无缘得见。若是老板在,说不定能观摩一二。”

“听说沈大人棋力尽得谢剑圣真传。”

出了新的卦象,沈庭燎将筹策重新收好。虽然议论声低,他都听得清楚。

“沈某棋道得师尊教诲,深知师尊的棋,是用心血去下的。”沈庭燎起身,拿过搁在一边的伞,“有生之年能悟得三分真意,已是万幸。”

他撑伞踩过青砖,留下两个小伙计望着门外,好像不知所谓来,也不知所谓去。

……

温越这一晚没回沈宅。

他这样的人想要悄无声息潜入华崇寺,避开大和尚耳目做些手脚实在很容易。所以他的麻烦,不在自己的行踪。

白天两阵风雨,木佛像又惜售,香客皆作鸟兽散。这会儿僧侣大多在做晚课,唱经声在雨中回荡,衬得僧房格外静谧。

雨水顺着瓦当滴落,小沙弥端坐在关紧的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木鱼。一只豆娘低低飞过来,翅翼薄透,上有浅浅水痕,应是不幸经了雨。

小沙弥掀起眼皮看了豆娘一眼,无动于衷地继续呆坐。

豆娘顺着木门缝隙爬了进去。

灯花红。

与身在道门的董含光不同,董含章的美是典雅含蓄的,若非此时神情木讷,否则该是何等温柔可亲的模样。

这是个灯下的美人,僵硬、迟钝,了无生气。

豆娘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美人眉心,淡淡清气随着它翅翼翕动溢散出来,在柳叶眉间落下一道符印。

印记沉下去,美人脸上忽现裂痕,像一张干枯纸页被惊扰,化成片片剥落的纸屑。那双美丽的眼睛睁开,眼底有未散的惊惶。

她发出一声痛苦低吟,抬手抚上额头:“维卿,我好像……做了很长的噩梦。”

“南疆冬梦蛾制成的毒,自然不会让人做美梦。”有人接过她的话。

“谁!”

宽袍大袖,衣若鸿羽。银丝剪在他手中熠熠生辉,将一团不安的灯花绞去。

那是张过分清俊的脸,至少让人第一眼看见,不会生出警惕。

“在下一介游方道士,名号子虚。”温越对她微笑,“我救了你,你不道谢么?”

董含章上下打量他:“你与外面那个和尚,不是一路的?”

“僧道何曾同路。”

“他身已出家,心却没出家,未必与你不是同路人。”董含章瞥一眼关闭的屋门,“我记得,他的耳朵很灵。”

温越:“是吗?那他的耳朵可能还不够灵。”

董含章沉默。

温越:“你只有今晚对我陈情的机会。过了今晚,明晚我不会来,以后你的丈夫或许也不会来。”

女子讶然,目光游移。

温越好整以暇地冲她笑笑,在蒲团上盘膝坐下,疑似入定。他身后是一个佛龛,里头供着佛像,佛前香炉积满灰烬,边上堆叠着不少立香。

他没等太久。董含章的决断力比他想得更强。

“可以告诉你一些事,但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病入膏肓,真的在意所谓好处?”温越道,“你眼前最大的好处,难道不是外面那个小和尚?”

董含章脸颊顿时红了:“你知道他是谁?”

“他是恶鬼给你献上的礼物。”假道士笑容洞明,“一个你无比痛恨,又难以拒绝的礼物。”

她咬着嘴唇,眼神静下来:“他们说,我用了他,能活。”

温越:“你相信?”

董含章摇了摇头。

“人总是贪心的。生了病的时候想活,活着的时候想活更久,能活更久的时候想长生。”温越指指身后佛像,“你既然不相信,何必拜它。”

董含章笑了,她的笑容果然温婉动人,又脆弱得像不堪攀折的花朵。

“拜佛只求心安,可是自欺欺人,怎能长久。”董含章看着温越的眼睛,轻声道,“我夫君他有麻烦了,对吗?”

“朝廷上的事,在下江湖散人,并不清楚。”温越道,“如果你想不出该主动说什么,我这里倒是可以先给你提供一个消息。”

“请讲。”

“令尊府上某个姬妾秘密受孕,不出数月,有添丁之喜。”

一阵剧烈咳嗽声响起,董含章不及扯下腰间巾怕,鲜血从指缝间溢出。

温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点了她几处穴位,又摘下那方淡紫色巾怕裹在她手腕,一手扣在脉门处,口中低声念诵,清气自脉门入,游走于经络。

董含章喘匀了气:“多谢。”

“粗通岐黄,只能如此了。”温越感受着指腹下游丝般的脉象,道,“董大人老当益壮,你不为他高兴?”

董含章苦笑:“你这道士,怎么尽爱捡扎心窝子的话讲。外面那小和尚果真没动静,不知你今晚有没有时间?”

温越莞尔,扯过一把交椅坐下:“我特地为你而来,自是留足了时间。”

“好。”董含章道,“我是妇道人家,肚子里没那些经略大道,只能同你说说旧事,闲杂话语,可别不耐烦。”

“必定不会。”

故事说来也简单,只是董含章在回忆时添了许多细节,不免略为繁琐,但一个人的生平,本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

龚维卿父亲本是益州城的铁匠,技艺精湛,时不时为当地驻军打造修补兵器,与董济安素有往来,颇为投缘。后来龚父不幸早逝,孤儿寡母常受董济安接济。到董济安在军中地位愈高之际,年少的龚维卿投身军营,一为男儿守卫疆土满腔热血,二为报答恩人多年照拂。

董济安膝下二女,长女董含章与龚维卿差不多年岁,被母亲教养得端庄贤淑,次女董含光年纪要小上不少,还是稚童之龄。

虽说入行伍较早,龚维卿却在这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董济安由此对他更为赏识,安排了人教导他读书识字,懂得兵法运筹的学问。龚维卿知恩图报,常常登门问安,一来二去与青春年华的董含章相识,渐生情愫。董济安看破不说破,待两人再长大些,便与龚维卿之母议定亲事,将大女儿许给了他。

龚母自其父逝去后便一蹶不振,得见儿子前途光明,对董济安更是感激涕零,嘱咐龚维卿一定要牢记岳丈恩德,不可辜负董家小姐。如此千叮万嘱后,龚母卸下那口气,不久便撒手人寰。

西南驻军,一方坚壁,龚维卿凭借自身能力与岳丈扶持,在这里一路青云直上。与董含章完婚后,夫妻琴瑟和鸣,感情极好。

董家大女儿出了名的贞静柔婉,从未沾得武人习气。早年董济安认为家中还能再出男丁,可惜夫人好不容易生下第二胎,又是个千金,还因此元气大伤,香消玉殒,之后府上姬妾亦无所出。

董济安无可奈何,找到高人算命,一连算了数遍,都是命里无子的结局。

“也就在那时,他将含光送去繁花派修行,并愈发器重维卿。”说到这里,董含章笑了笑,“维卿很争气,在军中名望不错,此后调任都护府,再进兵部,以他的年岁资历,已是难得。”

温越:“不错,你说了许多,让我了解了龚维卿的详细生平,相比之下,你自己倒显得无足轻重。”

“无足轻重,是因为乏善可陈。”董含章道,“母亲在时,我听母亲的话,母亲走后,我听父亲的安排,丈夫调任京城,我便跟随丈夫。父母待我不错,丈夫又是心爱之人,于我而言,并无不妥。”

温越:“只是无趣。”

董含章点头:“只是无趣。有时我很羡慕妹妹,自在行走,交游广泛,身上没有闺阁女儿那种拘束,我们二人,就像飞鸟和池鱼,天上地下,大不相同。”

“哦?你是这样以为?”温越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带给你,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可以谈点别的。”

“你的消息,似乎都不是好消息。”

温越浅笑不语。

董含章轻叹:“想谈什么?”

“谈谈少年深情,兰因絮果,相看两厌。”

董含章嘴里发苦,嵌宝戒指戴在指间,竟硌得生疼。

正当温越以为她要下逐客令时,忽听她道:“不是相看两厌。”

纯金戒指光彩华美,双飞燕眼眸取自西域猫眼石,精巧无匹。董含章手里摩挲着戒指,喉间绷着,发出的声音也有几分涩然:“所谓得失相济,维卿受父亲助益良多,自然事事以父亲为先。无论公事私事,皆是如此。”

温越替她把话说了:“哪怕是违心的事。”

“他从不在我面前提,可是他的表情,他的态度,都藏不住。”董含章摇头,“你说他是爱我,还是恨我?连我自己都分不清……”

温越心下一动:“许是,爱恨两难呢?”

董含章闻言笑了:“你这样通透,更不像真的出家人。”

她款款起身,在僧房中踱了两步,道:“你瞧这里,陋室枯床,古佛青灯,不知怎地,倒比我在家清净些。”

“可你心有牵挂,想必不能领会佛门清净之道。”

“这些日子我等他隔三差五地来,竟觉得比他成天回家见我好得多。便如你说不能领会,心中却安宁不少。”

“我道门讲求本心自在,你方才倾倒了诸多回忆,算是有空碰一碰那‘本心’了。”

女子抿着唇,眉目舒展开来。

这时屋外传来异样声响,沉闷得像遥远深巷里的爆竹。

董含章比先前镇定许多,听到这种动静,只是以目问询。

“飞蛾扑火,难道要怪灯火太美丽。”温越摆手,“且等一等。”

董含章回转榻边,与他对面相坐:“我现在相信你与他们并不同路。夤夜来访,除了外面那些,你还希望我做什么?”

温越:“实不相瞒,外面的事只是赶巧。至于你么,不如想想如何活过今晚。”

董含章一怔,喃喃道:“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今夜或明夜,有何不同?”

“你活一天,就有一天的利用价值。”紧闭的门扉砰砰作响,带笑的桃花眼一扫而过,仿佛看穿背后的焦灼。

不知怎地,尽管面前这个年轻道人手无寸铁,董含章却觉得有他在这里,就不必担心自己的处境。

那只骨骼修长的手似乎是在掐算,尾指桃木戒模样质朴非常,但格外引人注目。

董含章正要开口问问他戒指的来历,忽而一记重响,木屑纷飞,血腥气伴着劲风冲进来,令她头脑一阵晕眩。

那是怎样离奇的景象——木门洞开,血与尘土裹着一道人形,再看其脖颈之上,鬓发之下,九头妖鸟面具邪异乖张。而在这人背后,弥天之雾充斥整片天地,目之所及一片茫茫,仿佛连这间僧房也要如一粒微小的草籽般被吞没。

董含章睁大眼睛,那戴面具的人视线分明落在她身上,令人后脊冰凉,她用了好大力气才将那份恐惧按在原地。

温越还是副意态从容的模样,很显然,这人的存在使得不速之客未敢更进一步。

一道暗哑嗓音响起:“看来是我赌错了。”

“原本你有机会得手,可惜我的运气更好,留在了这里。”温越对他眨了眨眼,“又见面了,鬼车。”

血还在顺着长剑往下滴落,轻快而不留痕迹,这是把难得的好剑。

温越记得这把剑:“我们上次交手,还是去年在淮南道俞大人府上。”

他停下掐诀的手,外面一片死寂:“世事无常,俞大人如今,已是个死人。”

杀手猛然抬头,剑影如风刺穿烛火辉光,眨眼就在近前,要将那副虚伪的面具击碎。

似柳絮纷飞、杨花乱洒,剑影发生轻微的扭曲,一团青烟扎入大雾,只听几声闷哼,然后再无声息。

董含章惊得指着地上遗留的血痕:“他凭空消失了!”

温越眉尖因讶异而微微挑起:“是羽遁术。”

他起身走到门边,那弥天之雾随之散尽,董含章好奇之余跟了过去,见到院中情景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这!”

三三两两的尸体无头绪地倒在地上,墙头院门外,雨水淅沥,血腥气仍在蔓延。

整座华崇寺,在不声不响之间,完成了一次隐秘的杀局。

她再看袖手在侧的年轻道人,已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脸色:“你到底是谁?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温越笑望她一眼:“我有急事,得走了。”

董含章愕然:“……你将我留在这儿?”

“这位夫人,在下是清白人,没有拐带良家子的爱好。”温越指指满地尸首,“何况这里出了凶案,得快些报官才是。”

董含章无语片刻,道:“你不是说,他们都是巧合?那你今晚来找我,必有缘由。”

像是担心他马上离开,董含章直截了当道:“你带我走,反正生死由你,想得到什么,岂不都由你说了算?”

温越笑道:“有趣有趣,你自己决意舍下,却说得像我捡到大便宜。”

说话间一记风声掠过,“咚”地又一响,一颗光头栽倒在地。

是那个昏倒在外的小沙弥,刚才挣扎着要醒。

温越挑眉,见院墙上沈庭燎临风而立,手里举着把油纸伞,伞沿滴着水,阻不住穿透夜幕与血气的目光。

“巧得很,说要报官,官就来了。”

虽然这个道人总爱笑,可这时董含章才从他的笑意里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愉悦,纵是这样诡魅凄迷的夏季雨夜,也因此变得轻描淡写起来。

沈庭燎轻巧落地,在廊下收了伞:“留了个活口?”

“是个炉鼎,也是恶鬼的线人。”温越拱手一揖,“沈大人,恶鬼侵袭华崇寺,狂妄至极,多亏你及时出现,小道这便放心了。”

沈庭燎:“……”

董含章:“……”

沈庭燎:“你是不是当我眼睛不好?”

温越:“你眼睛不好,天下就再没有更好的了。”

沈庭燎根本不理会这些鬼话:“你是不是还要把她带走?”

温越向他附耳道:“今晚恶鬼来得急不是巧合,龚维卿那边定有问题,这边的事你找人接了手,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师兄不会给你添乱的,好不好?”

温热吐息扰得耳朵发痒,沈庭燎偏了偏头:“行了。”

他没再表态,董含章还在担忧,身子却陡然一轻,竟是被平地一阵风带起,跟着那道人直往华崇寺外遁去。远远地,传来火把光与嘈杂人声,像这座宏大寺庙刚从沉睡中惊醒。

那个穿青衣的朝臣居然是答应的。

她想起去年在东宫太子妃生辰宴上见过他,神色疏淡得有点不近人情,笑起来却英俊又锋利,引得不少闺阁女儿荡然心许。可惜如花美眷都打动不了他,她为妹妹写的花笺也沦为众多纸笺中的一枚。除了那晚弹琵琶的乐师,无人能品味他杯中酒香。

思绪漫漫,这一夜发生太多意外,董含章心情反倒无比平静,她鼻尖嗅到一缕不知何来的香,极目穹天无际,只有雨落下。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