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漪堡的宴会厅此时正宴请八方宾客。
少堡主梁世却迟迟未露面。
风漪堡堡主夫人双飞燕唤来心腹丫鬟小环,命她速速去将少爷带来。
小环领命,先去了梁世的卧房,无人在,又去了书房,还是空无一人。
此时风漪堡所有的人几乎都聚集在宴会厅热闹,外面天色已暗,空无一人,寂静的可怕。
小环经过后花园时,凉风乍起,阴冷萧瑟。
她望着黑漆漆的花园,内心骤然腾升一股凉意。
“少爷,你在吗?”
小环执灯探去,不见人影。
她又往深处去,一打眼忽见一道白影蜷缩着。
她提灯照去,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禁惊叫出声。
风漪堡少堡主梁世的尸体倒卧在地上,面容畸形可怕。
而他的跟前,正蹲坐一仔细查看的白衣少女。
少女听见尖叫,抬头瞅了一眼小环。
小环吓得捂住嘴,这女子眼熟得紧。
少女未发一言,忽而起身离去,衣袂飘飘。
飘荡无依的夜色,只听一串鬼魅的铃铛声,渐行渐远。
(1)
行走江湖,“无他”茶馆无人不晓。
这是一家江湖茶馆,建于凉城城郊,交通要塞处。
但凡经过凉城的武林人士,都选择落脚此处。
运气好,能在此遇见旧识故友,热情打个招呼,执茶言欢。
运气不好,遭遇仇人,双双眼里直冒火光,拳头攥得指骨咔咔响。
但即便如此,在此地,绝无大打出手的机会。
因为这茶馆老板娘,可不好惹。
管你俩是不是抄家灭门的仇,出了这扇门,打个你死我活一律不管。但只要同时待在茶馆里,就必须得老老实实地守规矩。
茶馆内,江湖人士三三两两,各桌聊着各天。
五花八门,八卦小道满天飞。
但今日,大家却不约而同讨论着最近江湖上新出的大事。
风漪堡少堡主梁世暴毙身亡,其遗体和镇堡之物七星连刹同时不翼而飞。
堡主梁立和夫人双飞燕悲恸过度,向江湖悬赏三百金,只为找到儿子遗体和七星连刹。
三百金,不小的数目。
但这赏金猎人,无人敢做。
陆寂舒走进茶馆的时候,人人都停下讨论打量他。
天下第一剑舒公子,威名远扬,年纪轻,武功高强,模样好,人尽皆知,但无人同他结识。
陆寂舒落脚“无他茶馆”,并非出自个人意愿,而是有飞鸽传书相约。
当日,他接到一封陌生的信,写信之人邀请他前往“无他”茶馆,说能给舒公子最想要的东西。
陆寂舒对此很好奇。
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最想要什么,这人如何得知?
所以他接受了邀约,他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陆寂舒坐定下来,点了一壶茶,慢条斯理地品着。
众人打量够了,回到各自的圈子,继续刚才的话题。
“据说,风漪堡少堡主之死,跟上官家的女儿有关。”
“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上官明月!”
陆寂舒端起茶杯的手一顿。
“据说,上官明月下毒手的时候,正巧被风漪堡的丫鬟撞个正着。”
“上官明月为什么要杀梁世?这两家不是结了姻亲?无仇无怨,何必下此毒手?”
“莫不是为了那个宝贝七星连刹?”
“上官家的地位,什么宝贝没见过?什么宝贝没有?”
“这七星连刹可不一样,据说在七星连珠之夜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奇效。”
“那上官家也犯不着干这种龌龊事!”
“这又不是我说的,人家丫鬟亲眼看见的。”
陆寂舒一碗茶下肚,该听不该听的,都听完了。
茶馆内外,人声鼎沸,陆寂舒抬起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桌旁突然伸来一双白嫩的手,“磕磕”敲了两下桌子。
陆寂舒抬眼,看见一头戴帷帽,女扮男装之人。
他倦倦道:“你为何这副打扮?”
那人身形一顿,悄摸摸坐在他身边,低声问:“你可知我是谁?”
陆寂舒微微一笑,一字一句:“上官明月。”
“嘘!”上官明月慌忙要捂他的嘴,却被陆寂舒不易觉察地躲了过去。
“我乔装打扮就是为了不被人认出来,你可千万低调。”
陆寂舒道:“你若没做亏心事,为何怕被别人认出来?”
上官明月兀自拿过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当然没做亏心事,但现在风口浪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寂舒低头看茶,不发一言。
上官明月继续道:“最近的事你应当略有耳闻,我想要调查梁世之死,还有七星连刹的下落。思来想去,我只能想到你一个帮手。”
陆寂舒不动声色,“我跟风漪堡无交集,对七星连刹也不感兴趣,为何要帮你?”
上官明月并不恼,气定神闲地托着下巴。
“此次调查我略有眉目,跟幽灵山庄有些关系。”
“幽灵山庄”的名号一出来,陆寂舒的眼睛一亮,显然来了兴趣。
幽灵山庄,如其名,幽灵般难见行迹,是一个诡谲难测的地方,亦正亦邪,只活在大部分人的想象中。
其庄主行踪不定,武功排名在江湖英雄榜高居不下,多少人想与之一战,却连能见上一面的资格都无。
陆寂舒久闻幽灵山庄大名,但始终无法探查到其位置,同庄主一决高下。
难道,上官明月有找到幽灵山庄的法子?
“那封飞鸽传信,是你发出的?”陆寂舒心里有数,但仍又确认了一下。
上官明月一脸狡黠,“不是我还能是谁?你应该,只有我一个朋友吧?”
陆寂舒啜饮杯中茶,品味许久,才清清淡淡道:“我不需要朋友。”
上官明月微微一笑,未将此话放在心上。
她将杯中的余茶一饮而净,利落起身,说:“走吧!”
陆寂舒低头看茶,思虑良久,随后放下茶杯,收剑起身,欲同上官明月离开茶馆。
“公子且慢。”
陆寂舒止步,回首见茶馆一门帘遮挡的后面,走来一小厮。
那小厮上前,将一枚白玉佩交到陆寂舒手中。
“这是?”
小厮毕恭毕敬地回:“这是我家老板娘给你的,说舒公子名动江湖,难得一见,此为见面礼,请公子务必收下。”
陆寂舒向门帘处望去,帘子微动,背后似真站了什么人,一直在默默旁观他们。
陆寂舒接过玉佩,垂首道谢。
离开茶馆,陆寂舒摩挲着白玉佩,垂眸沉思。
上官明月揶揄道:“舒公子仪表堂堂,武功高强,那老板娘指不定看上了您的英雄本色,偷偷差人送来定情物。”
陆寂舒不接她这茬,转而问:“你知道幽灵山庄在哪儿吗?”
这是个好问题,因为上官明月通晓古今,见多识广,还偏偏真不知,这“幽灵山庄”在何处。
陆寂舒将玉佩揣进怀里,说:“那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上官明月答:“我不知,你不知,幽灵山庄又不是真的鬼地,天知地知总有人知。”
陆寂舒见她一脸神秘,也不多问,只跟着她便是,就像之前那次南山之行一样。
他知道,上官明月,总会把他带到他想去的地方。
两人走了约莫三天,经过凉城,攀过凉山,渡过凉河,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小村庄落脚。
陆寂舒环视四周,破败的十几处茅草屋木屋,是这村落唯一还有点生息的迹象。
除此之外,杂草丛生,田地荒芜,连羊肠小道,都看不见几条。
上官明月大老远赶来,费尽心机飞鸽传信,俩人跋山涉水,目的地竟是这种地方。
但陆寂舒自我劝慰:往往越是常人想不到的地方,越是世外高人的避世之处,说不定,这里还真有什么厉害的人。
上官明月带着他,在村里绕了两圈,最终敲开其中一家院子的大门。
一白发老妇前来迎接,见到上官明月,垂头欠身道:“上官小姐,您怎么大驾光临寒舍啊?”
陆寂舒不知此人是谁,见老妇气喘吁吁,面容绯红,薄汗津津,不像是高人。
白发老妇侧身,让二位进来。上官明月冲陆寂舒使使眼色,意在不让他多问。陆寂舒自然收住疑惑,老老实实跟着进去。
白头老妇将茶盏摆放好,热情招呼着二人。
待三人坐定,上官明月这才悠哉悠哉地开口,问陆寂舒:“舒公子,你可知她是何人?”
陆寂舒仔细打量这位老妇。面上皱纹丛生,头发稀少花白,气息紊乱粗重,手粗糙不堪,他想了半天,还是猜不出这是谁。
上官明月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似有嘲弄之意。老妇主动出面解围。
她抬声先诵了句诗:“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
陆寂舒闻言,面色大震,他当即明白,眼前这妇人是何人。
四十多年前,江湖豪杰并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白发少女凭空杀出,一举夺得英雄榜十大高手之一的名号,江湖人称“雪云追”。
此少女身轻如燕,可立于叶片之上,稳如泰山,由于她身形太过轻盈,再加上剑法飘逸灵动,旁人难以近身,经常是打个数十回合,却连“雪云追”的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但如今……
这位老妇若真是当年的“雪云追”,那只能叹岁月无情。
她厚重的身躯,粗喘的呼吸和沉重的脚步,真是丝毫不见传说中的光彩。
雪云追知晓陆寂舒的心思,他的打量并无恶意,英雄也难为时间,终有没落一日。她早已平静接受自身一切的损毁,无悲无惜无叹。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上官明月说:“雪云追是家父的前辈,她是我如今唯一能找到,知晓如何前往幽灵山庄的高手。”
虽然幽灵山庄是陆寂舒心念一动的目标,但他颇有些好奇,为何上官明月一口咬定,此事同幽灵山庄有所牵系。
上官明月解释道:“风漪堡少堡主暴毙身亡时,我就在跟前,但出手的不是我。我仔细查看了他的尸体,手呈鸡爪状,眼眶充血,脸色煞白,整个人瞬间干枯。”
陆寂舒立马了然:“这是幽灵山庄的枯魂**。”
“没错。这一枯魂**,是幽灵山庄的闭门神功,绝无外传,所以,外人模仿杀人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若按上官明月的说法,风漪堡少堡主之死,还真跟幽灵山庄有关?
“不过……”陆寂舒又问出一核心问题,“你深夜同梁世在花园见面,所为何事?”
上官明月脸一红,“这你就不必知道了,总之,同他的死毫无关联。”
陆寂舒不这么觉得。
但现下既然已有明显证据直指幽灵山庄,暂且以此为重。
只是这幽灵山庄已消失江湖多年,它能同风漪堡有何渊源呢?
“雪云追前辈可否告诉我们,幽灵山庄究竟身在何处?”上官明月问。
雪云追早知他们来此目的,但还是再三确认,“你们真要去幽灵山庄?”
陆寂舒和上官明月对视一眼,双双点头。
雪云追叹口气,道:“这附近有一渡口,叫幽魂渡。三日后,清明子时,有舟泛于湖上。你们若有心查个明白,那就去吧……”
“不过……”雪云追同上官家交情颇深,难免多嘱咐几句,“幽灵山庄庄主刁钻乖戾,切勿大意。”
二人在雪云追家叨扰三日,于清明当天出发。
子时,陆寂舒和上官明月立于渡口。
此时,寒月恍惚,湖面薄雾弥漫,光影细碎,小雨淅淅。
上官明月远眺,内心略有些焦躁不安。
陆寂舒抱臂于胸前,悠悠瞧着那抹模糊的白影,徘徊来去,如一片流云。
不知怎的,他内心微动,脱口:“你不必过于担心。”
话毕方觉不对,立马噤声。
上官明月停止踱步,有点不可置信:“你是在关心我吗?”
陆寂舒的脸微微泛红。许久,他淡淡地来句:“想多了。”
本来平静的湖面突然开始微荡,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笛音,动静不大,但声声入耳,清晰可辨。
陆寂舒和上官明月屏息以待,眺望远方。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叶小舟逐渐拨开薄雾,朝幽魂渡飘来。
其间湖面的波澜越来越大,有不明的呓语在这片区域回荡,摄人心魂。
陆寂舒和上官明月互觑一眼,即刻气沉丹田,凝神聚气。
这呓语如鬼魅之音,晃人心神。普通人若无内功相护,必心神俱焚,五脏俱损。
直至舟近渡口,他们才发现,舟上有三人,两人执桨,一人执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