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瞎着一只左眼,带着身后这个半瞎右眼的苍云校尉在黑暗的地洞里摸索,真觉得这辈子都有了。
“喂,当心些,”秦逍扶住身后苍云,“谁知道这洞里都带着什么毒。”
薛校尉自打发现林中的树木就是近期狼牙刀上剧毒的源头后,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忍不住开口:
“当年你们缴杀的贼寨……是在这个林子里?”
“过去三十里呢,在那边的山顶上,但村子在这附近,”秦逍自嘲一笑,“呵,蛇鼠一窝,谁能想到?”
“……那也不是你泄露军机的理由。”
秦逍沉默了一下,“你说的对。”
秦逍其实只是去借井打了水,见边上大妈伛偻着腰,顺手又帮她把柴砍了送到家里。
老妇问:“军爷来替咱们除害啊。”
年轻的东都守兵站直了,答得骄傲又干脆:“是。”
于是,敌人好整以暇,备足了抹上毒的陷阱箭矢。
三刻毙命,见血封喉。
五条性命,一生枷锁。
“中毒的人……和这次一样……痛吗?”薛明渊问。
“这次没有之前的毒,可能是原料不够。”秦逍只觉身上所有的疤都被揭开了,但他仍开口:“中毒的人开始只觉得小伤麻痒,骑在马上一颠……就都来不及了。”
“伤口发灰、口鼻流血、痛得打滚,然后昏迷……不等半个时辰就……回不去了。”
“且这毒只要沾上一点就完。当时队里女兵想帮一人吮出毒血……结果两人都没撑下来……”
薛明渊听后浑身一震,口不择言:
“你们就没来找解药么?”
秦逍被他没头没脑一句问得无名火起:“我们当时怎知道是这里的毒!”
薛明渊剧烈喘息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失言:“……抱歉。”
“到了。”
微弱的火折光亮起,映照出前方一片交错丛生的奇异花草。
“……糟,”秦逍心头一沉,“怎么满地都是,这么多种!”
“只好每样都带几株了,解毒草得找军医来试……喂、你在听么?”
“小薛校尉?……薛明渊!”
“……嗯,好。”
薛明渊如梦初醒,低声应道。
两人弯腰采药,秦逍一边在心里骂着这个心神不宁但死活要来的累赘,一边还不放心地提醒:
“仔细手!尤其是带刺的,能长在毒源旁边绝非善茬!”
“……好。”
……
两人将采好的草药收入怀中,屏息向洞口摸去。
秦逍考虑两人这半斤八两的残废视力,便没有熄灭火光。
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就在即将踏出洞口的一刹,秦逍被薛明渊猛地向后一扯!几乎是同时,几支淬着幽绿暗光的弩箭“夺夺夺”地钉在他们方才的位置上。
暴露了!
两人快速交换了眼神,苍云箭步上前、举盾撼地而落,天策快速跟上,一招沧月将洞口封锁击出破口。
浅水龙吟、穿云裂空,盾甲盘旋如雁舞。
在两人配合无间的招架之下,秦逍看到苍云背后闪光,突然目光一凝!
三枚毒钉。
“叮”、“叮”声响,两枚落地。
秦逍一招渊至他背后。他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颤,没有吭声。
他不动声色看了苍云一眼,一边刺出长枪,一边嘲讽:
“这么大铁盾,顾头不顾腚,你们苍云就这本事?”
“闭嘴!快走!”
“你特么自己慢!”
两人配合默契,且战且走,一个枪出如龙,一个盾飞如风,就这么杀出重围,窜入密林,勉强拉开一点距离。
行至半途,薛明渊却见前面人身形一滞、以枪拄地,单膝跪倒下来。
他上前扶住倾倒的人,一眼便看到对方肩甲缝隙处一枚幽蓝的毒钉已没入大半。黑色的血渍正从破口处迅速晕开。
秦逍艰难抬手,气息不稳地吹响了马哨。
薛明渊听到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老子这羁儿……便宜你了,”秦逍重重喘息,“你得、咳、想它是你恩公的马,好好对它。”
薛明渊看都没看飞驰而来的骏马:
“我伤过你,它不会喜欢我。”
秦逍只听到后半句,急了:“你……污蔑它作甚……”
薛明渊从怀里掏出什么,一把塞进秦逍嘴里:“避毒丹,含着。”
“……丹没化完,你就有命在。”
天策却还摇头,剧痛中言语艰难,只一把拽住苍云臂甲。
可追兵,已至。
战场哪容他们片刻纠结。
一道鬼魅身影陡然切入,狼牙刺客手中利刃淬着不祥的幽绿。
长兵铁盾都不及阻挡!
电光火石间,秦逍只见银光一闪,薛明渊一跃而起,指间匕首精准没入对方咽喉,毫不犹豫地向侧一拉!
秦逍忘了反应。
他的目光怔怔锁在那把匕首上。
……血洒了两人一身。
持匕人的眸色,是雁门关浸透夜与霜的冻土。血色闪过,便淬出一道血凝于泥的深紫。*
——这匕首,秦逍在很久前曾经见过。
这双眼睛也是。
*塞上燕脂凝夜紫。——《雁门太守行》 李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