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烟,张嘴,啊 ——”
低矮破败的民房里,光线晦暗。郭掠风坐在一小马扎上,左手捧着一只粗瓷碗,碗里是还冒着热气的深赭色药汤;右手则捏着一柄小木勺,他舀起一勺,低头轻轻吹了几吹,这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尹小烟唇边。
而他面前的女孩儿,整个身子都蜷缩在旧棉被中。明明是十四岁的年纪,身量却单薄得像片枯叶。本该扎着花绳、乌黑柔亮的发丝,此刻也乱糟糟地纠缠在脸上,遮蔽了她大半张脸庞。从发丝的缝隙间,只能看见一双失了焦的眼睛,像被钉住一般死死地盯着地面上的裂纹。她对于递到嘴边的小勺,或者说对于外界的一切,全无反应,仿佛一尊石雕。
郭掠风的手悬在半空,心头一阵酸涩。这半个月来,每一次喂药都像一场无声的角力。他定了定神,声音又放软了些,几乎是在恳求:
“小烟,就喝一口,好不好?喝了药就能吃糖糕了……”
后半句话像终于戳中了什么,尹小烟的睫毛颤了颤,大颗的眼泪突然滚落,沿着苍白的脸颊,直直砸在衣襟上。
“不怕,不怕了,” 郭掠风忙放下碗勺,用指腹轻柔地拂去女孩脸上的泪痕,“有郭大哥在呢。”
十多天前,他领着帮中兄弟踹开人牙子的地下黑牢,从角落抱出小烟。那时的她已形销骨立,轻得仿佛只剩一具空壳,他几乎无法将其与记忆里那个在江陵春日中,抓着风筝线欢笑奔跑的明媚少女联系起来。
——她可是尹前辈的遗孤啊。
当逢乱世,丐帮弟子尹澈跟着义军打仗,最后一次背着小布包离开江陵时,将妻女托付给分舵的同门: “我去前线了,家里这娘俩,劳诸位多看顾。”
一面永别,此去不归。
此后十几年,江陵分舵里的兄弟姊妹对这对孤女寡母从没断过照拂:冬天给她们送炭,夏天帮着晒粮食,小烟她娘身子弱,谁路过都会捎点新鲜的菜去。本以为是乱世已过,苦尽甘来,谁能料到,今年开春,一股阴狠势力竟悄无声息缠上了当地。
这伙人有组织、有手段,像阴沟里的鬼魅,夜里摸进院墙,白日堵在巷口,专挑有姿色的良家女子下手。不过两三月光景,城西张家的女儿、东街李家的姑娘,一个接一个失了踪影,家里人哭着寻出去几十里地,连片衣角都找不回。
而尹小烟……也未能幸免。
郭掠风看着缩在棉被里的女孩儿,正要开口说些宽心的话,却见她攥着被角的手先紧了紧,用力到指节泛白,嘴唇跟着翕动了数次,才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干涩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裹着颤意:
“郭大哥……我娘……我亲眼看着他们……把她……”
——如果当时阿娘没有追出来,是不是就不会被那般凌辱至死。
——如果阿娘没有追出来……
——如果不是为了我......
这样的念头日复一日地浮现在脑海,压得尹小烟喘不过气。
直至今日,无尽的愧疚、愤怒与恨意如潮水般裹住她,冲散了所有软弱与彷徨。她发出一声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女孩儿原本涣散的瞳孔,缓缓地、一点点地凝聚起来,最终将视线定格在郭掠风脸上,而那乌黑的眸底,仿佛燃起了两簇幽暗的火焰。
“郭大哥,我要给我娘报仇。”
这话像一把刀,让郭掠风心里猛地一揪。
他微微前倾,双手按住她单薄的肩膀,力道很轻,语气却很沉、很坚定:
“小烟,你信我,这仇,我定要让那些人拿命偿。”
“但你不能去。”
他目光沉痛,望进女孩儿眼底翻涌的恨火。
“不是拦你,是大哥舍不得你沾这些血腥 —— 你娘这辈子最疼的就是你,她若泉下有知,也绝不会愿意看着你为了那些杂碎脏了手,苦了自己。”
尹小烟眼里骤然蒙了层水汽,浓浓的无力感浸透了全身。她恨极!恨那些丧尽天良的人牙子!更恨自己只有三脚猫功夫!
她一把端起药碗,闭着眼猛灌了一大口 —— 药汁的苦味刺得舌头发麻,她却攥紧碗沿,硬生生咽了下去,任由那苦涩灼过喉咙,像要把 “没用” 的自己,连同这苦味一起咽下去。
连灌几口过后,药碗见底,尹小烟抬头,嗓子发哑:
“郭大哥…… 我听你的。”
郭掠风默默递上一直捂在怀里的糖糕。油纸揭开,温热的甜香扑面而来。
她拈起一块,小心地咬下一小口,温软的甜意在舌尖化开,睫毛随之轻轻一颤,抿着唇轻声道:
“谢谢你。”
郭掠风轻叹一声,伸手揉了揉她发顶:
“傻孩子,跟哥还说什么谢。”
他又陪着小烟说了会儿话,见窗外日头西斜,金红的光把屋檐的影子拉得老长,漫过了门槛。
眼见着暮色渐合,他心知男女有别,自己万不能留到入夜惹人闲话,便起身告辞:
“小烟,你好生歇着,养好身子最要紧。洪姐会一直在,有事唤她,明日我再来看你。”
他走出门,朝正在小院里洗衣的洪姓妇人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拐出小巷,郭掠风脸上的温和便淡了下去,脚步不自觉地加快,直到走入一条僻静的青石道,他才停下,从腰间解下那只片刻不离的酒葫芦。
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他拧开木塞,仰头猛灌了一口。清冽的酒液穿喉而过,带来片刻的舒缓,短暂地镇住了胸中那团灼烧的邪火。
他咂了咂嘴,把葫芦塞好,指腹摩挲着葫芦上磨得发亮的旧纹,脑子也跟着清明了几分。
丐帮弟子都爱酒,他也不例外,却绝没到嗜酒如命的地步。之所以囊中羞涩还要去买“白露”,是因为这些日子心里窝着一团火,越烧越旺。再不喝上几口压一压,他怕自己会等不及帮中兄弟们集结到位就行动,乱了原本的计划。
后街陡然传来一小阵动静,夹杂着细碎的呜咽声。郭掠风眉头一紧,身形利落地翻身上墙,随即悄无声息地伏上墙头,隐在檐影里向下望去。
只见一高一矮两名汉子,作寻常仆役打扮,正半挟半拖着一名女子,步履匆匆地前行。那女子一袭藕荷色襦裙,身段窈窕,细腰不堪一握,单是侧颜,便已见几分惹眼的姿色。她的鬓发被扯得散乱,几缕青丝黏在颈侧,衬得露出的那截脖颈愈发莹白晃眼,脸颊还带着一抹红痕,像是挣扎时挨了耳光。不知是不是被下了药,她脚步虚浮踉跄,身子虽不住扭动反抗,嘴里却被布团塞得严实,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声。须臾间,女子的挣扎渐弱,一双含烟带露的桃花眼里蓄满了惊惶的泪,漾着无助的水光。
郭掠风眼神一沉,暖融融的暮光映在他苍灰色的瞳仁里,非但没能融入半分暖意,反被那一片灰冷悉数吞噬,漫出刺骨的寒意。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两个汉子,如同一只盯上猎物的鹰,无声无息地尾随而上。
那两人毫无所觉,挟着女子穿行过两条僻静巷道,最终闪进一座朱门碧瓦的豪宅后门——竟是当地权势显赫且颇有人望的韦府。
"哐当!"
厚重的榆木门在身后紧紧闭合、落锁,将府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两名假仆役架着新掳来的美人,一路穿廊过院,通行无阻,直奔西北角的僻静独院。进入了院内,其中一人快步走到一座约莫有八尺高的黄石假山后面,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地面上竟“咔哒”一声,一片铺满白砂石的地面自动下沉,滑开一道黑黢黢的入口。两人迅速挟着女子钻入,身影随即消失无踪。
密室的入口在身后合拢,最后一线天光被彻底掐灭。下了石阶,眼前又骤然亮了几分,两盏长明的铜灯在墙壁上燃着,火光跳动间,被强掳来的女子也看清了前方有一扇铁门,门口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挎刀守卫,他们的目光像钩子似的,自她惊惶的脸滑到莹白的脖颈,又慢悠悠游移到那截细腰,嘴角都不约而同地勾起暧昧的笑。女子浑身一僵,只觉得这些男人露骨的审视落在身上时,仿佛身上这层藕荷色衣料根本不存在。
其中一守卫抬手在门侧铜兽头按了三下——长、短、长,铁门背后的机括“咔哒”一声脆响,暗锁自开。伴随一阵陈旧的摩擦声,门轴缓缓滑动,厚重的铁门也跟着向内打开,一股混杂着熏香与酒气的暖湿气息扑面而来。
铁门洞开,女子一直微微颤抖的肩头却忽然定住了。
她——或者说,他——低垂的眼睫下,那双桃花眼中所有惊惶的泪水都已无影无踪,只余泪痕尚在颊边,再抬眸时,一股冷意从眼底最深处弥漫开来。
——装得烦了。
唐承雨在心底冷嗤一声。
不过,宰几条看门狗,毫无意义。要杀,就杀狗的正主。
在他姑且压下杀心的同一刻,迎面走来两个佝偻的老仆,两双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又是一番刮骨似的扫视,仿佛是确认了某种成色,随即一言不发地一左一右“搀”住了他,带入甬道深处的密室。
经过一段七拐八绕的路径,空间陡然开阔,一处凿空的巨大密室映入眼帘。任谁看去,若是不知这里处于地下,单看室内陈设,恐怕都只会以为误闯了某间奢靡的私人寝殿。
地上铺着厚软的绒毯,踩上去便会陷进一片绵软,吞没所有的脚步声,毯面色彩浓艳,织满了繁复张扬的纹样。四面墙壁被巨幅织金挂毯遮得严丝合缝,放眼望去,一片富丽堂皇。然而这样的奢华深埋于地下,不见天日,倒会叫人感到透不过气的压抑。
他定睛细看,才发现挂毯上的纹样根本不是寻常的花鸟,全是姿态狎昵、不堪入目的**图案,那些细密的金线都恰好在人像的腰窝、腿根等私密之处,亮得晃眼。
密室中央立着一尊鎏金熏炉,正袅袅吐着甜腻的香气,缠得人脑袋发沉。炉身所塑也不是常见的瑞兽,赫然是一对肢体交缠的男女,眉眼间透着**之气,在氤氲香雾中愈显诡异。
以熏炉为界,它的一侧设有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卧榻,榻上凌乱散落着丝帛锦缎;另一侧则用暗红色的绡纱帐幔隔开,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血腥气,正从帐幔后幽幽渗出,与空气中那甜腻的香气缠在一起,缭绕不散。
一名老仆进室内后径直走向挂有绡纱的一侧,用枯瘦的手指撩开帐幔一角,侧身挤进去,随后他的身影便彻底隐没在那片暗红色之后。另一名老仆则抬手一按,将“美人”掼倒在紫檀榻上,他俯身从榻上那堆丝帛里抽出数丈色艳如血的红绸,而后攥着绸带两端缠上她的腰腹,绕了几匝后,再将其手臂反剪,从上臂处开始缠绕,一路向下捆至手腕,一圈压着一圈,不留半分空隙。捆完手腕,老仆慢条斯理地调整着收尾处,似乎还在琢磨怎么绑好看,待打好一个复杂的活扣后,他又将女子的外衫沿着肩线撕开了些,扯到小臂,露出那因受缚而泛起薄红的肩头,最后将剩余的红绸垂在榻边。
隐在帐幔后的老仆此时也出来了,他手上托着一个黑漆木盘,盘中盛着两样物事:一条嵌着数颗红宝石、做工精巧的金锁链,以及一盒开着盖、色泽深黄如琥珀的软膏。见同伴已经 “打理” 好,他便上前几步,将金锁链绕过女子的颈间,“咔嗒” 一声扣上 —— 锁扣藏在颈后,锁链两端则被他缠在两端的床柱上,绕紧、锁死,将那链子瞬间绷得笔直。
将盘中软膏留置于榻边那只黑漆矮箱上,他随即与同伴相对颔首,喉咙里只发出几声模糊破碎的“啊啊”气音——竟是哑仆。
两人不再停留,齐齐退了出去。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声沉闷的落锁声。
待声响渐消,只余满室死寂。
唐承雨指尖几不可察地一蜷,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浅影,将瞳仁里所有情绪一并掩去。暖黄的烛火为他镀上一层光晕,照在他线条温润的下颌,竟显出一种异样的柔和与脆弱。身上的金链红绸使他呈现一种引颈受戮般的、供人赏玩的姿态,更衬出几分身不由己的意味。
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无处可逃的猎物。
“你生得白净,喉结也不显,先试试扮作弱质女流如何?稍施粉黛,点上朱唇,恐怕天底下刀再快的男人,到了你面前也得甘愿停一停。”
“记住,摹其形,仿其神,直至忘你本身。”
出于天性中的好奇,加上唐壹的有意教导,唐承雨在近期自然而然地开启了易容之术的修行。好些日子,他都在暗暗揣摩坊间各类女子的形貌神态,化为己用。
可谁成想,今日他不过是在师兄的指导下,换了张姿色更为惹眼的女子面容一试——旨在精进技艺,却在转眼间就招来祸端。
当然,他本没必要将自己置身险境,但这般顺势而为,也是因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傲气——既踏出了这一步,就定要交出一份能让唐壹满意的成果。
“要么做到毫无破绽,要么就别拿出来丢人。”
在那位师兄的标准里,可没有“尚可”、“还行”的说法,只有“完美” 与 “不合格”。
唐承雨腕骨微微一转,身后的指尖已如灵蛇探信,反摸向腕间的红结,不过几次呼吸的间隙,他便已摸清了结扣的走势,运起一丝巧劲,用指甲精准抠进了紧实的结缝,向内一挑。
那原本绷紧的结扣竟如花苞绽放,应势一松。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细微的 “咔嗒” 声——是铜锁旋动的声响。
唐承雨心头一凛,立刻收敛所有动作,肩颈微微收紧,恢复了那副怯缩的姿态,刚松脱的一截红绸也被他抓在手心,借宽大的衣袖轻轻掩住。
只见那门被推开一掌宽的缝隙,一道褐影瞬间闪入,随即又立刻反手将门推拢,从内落锁!
踏入密室的瞬间,来者目如鹰隼般扫向四周,本能地排除着潜在威胁。然而,当视线触及床榻上那道身影时,他呼吸一窒,目光如被磁石吸住般牢牢定住,脑内所有冷静的盘算也都骤然中断——烛光暖晕为那道倩影镀上一层柔光,莹白的肌肤被衬得几乎透明,宛如一尊精美而易碎的玉人。颈间金锁、腰际红绸,虽是桎梏,却也成了点缀玉人的华饰,衬得那一点朱唇如朱砂溅雪,艳得惊心动魄,又映得她身姿如柳,纤弱得惹人怜惜。
一种震撼,来得不合时宜,却无可避免。
郭掠风竟破天荒地怔在当场,忘了动作。
待心神回笼,一股对自身的恼怒率先窜起,随即又叠上一股对施暴者的的无名火,一起轰然撞上心头!
他恼,是恼自己在对方受辱受苦、惊恐不安的时刻,竟先审视“美”,而后才想到“残忍”—— 何其卑劣!何其荒谬!
他怒,是怒这天底下的畜生贱人何其多!无分贵贱,不论阶层,总有人将他人的尊严碾碎作乐,将弱者的苦难视作消遣——何其可恨!何其龌龊!
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郭掠风脚步轻缓地向床榻靠近,又在半步远时停住。他小心地捏住女子口中布团的一角,手腕轻振,轻巧地将布团抽出。
骤然面面相对,他忽然发觉自己竟有些不敢看这女子的眼睛,便将目光侧向一旁,低声慰道:
“姑娘莫怕,我带你出去。”
布团离口,空气骤然涌入喉间,唐承雨没有急着说话,反而先顺势轻咳了两声,变换出一种更为尖细柔婉的声线。
“恩人…… 多谢你搭救。”
他抬眸望去,恰撞见对方仓促侧开了目光,心下顿觉一丝好笑、一丝玩味:
一来,是因这说不清的缘分——他与他,竟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期而遇;
二来,是因此人为了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连这情势不明的地下都敢闯,这般胆色,却偏偏不敢直视“她”。
“先前我瞧着外边守卫森严,恩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两个老仆押着他在密道里七拐八绕时,迎面撞上巡逻守卫少说也有十来个,此刻却半点动静也无,这让唐承雨觉得有些蹊跷。他这一问,半是试探,半是真切的担忧,毕竟他可不想平白多打一场本没必要的“硬仗”。
郭掠风脑中闪过几个倒地守卫的身影——多亏从那俩仆役打扮的汉子身上摸来了迷烟,虽有个别抵抗力强没倒的,顺手往天灵盖补一掌,也就安分了。
不好跟女子细说这些暴力场面,他只含糊应道:
“别担心,他们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话音未落,他已蹲下身,优先去解缠在床柱上的金链。
唐承雨心下稍安,垂眸看向这人摸上冰凉锁链的手,却忽觉耳畔掠过一丝异样——那绝对不是任何源于室内的微响,而是从墙内传来的、极细微的机括咬合声。
他眉头微蹙,果断开口提醒。尖细的声线依旧,却不自觉透出几分冷厉:
“恩人,快藏起来!有人来了!”
郭掠风闻声一怔,倏然抬目,望了“她”一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某种莫名的感应竟压倒了心中的疑虑,他也不多问,干脆地就势一滚,躲进了床底。
不一会儿,沉闷的齿轮转动声从墙内深处传来,伴着石块间摩擦的低沉声响,愈加清晰、愈渐逼近。正对床尾的那面墙竟开始缓缓向一侧平移,露出其后幽深的暗梯通道,一股阴凉的风顺着通道涌来,掠过榻上“女人”的肩头,拂动了几缕散落的青丝。
通道中,一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掌灯而出。那是位老者,身着深色暗纹锦袍,下颌蓄着一绺灰白长须。宫灯暖光流转,映亮他斑白的鬓角,也照出一双深不见底的三角眼。
老者缓步上前,视线落在榻上女子脸上的刹那,眼底倏然精光一闪。
他喉间低低滚出一声喟叹,眉宇也染上几分自得:
“看来今日,得了个好物件。”
床底,郭掠风屏息凝神,看见一双薄底软靴停在眼前。
“哦?” 视线扫过那一点朱唇,唇峰微翘,诱人采撷。韦府老爷眼睛微眯,语气里似有几分意外,“他们竟忘了塞住你的嘴?”
他平生最爱鉴赏美人蹙眉忍痛之态,却尤为不喜女人受不住时尖利的哭嚎。府里受过他调教的哑奴向来懂规矩,断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可当目光再次落回那张惹人生怜的面庞,他脑中瞬间掠过数种“花样”,一股恶劣的愉悦感翻涌而上,压过了心底那微末的疑虑。
“这般姿色……”他嘴角勾起一丝了然又轻蔑的弧度,“也难怪我养的狗,都懂得怜香惜玉了。”
那声“怜香惜玉”的尾音还未落下,老者已将宫灯置于榻边黑箱,清瘦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朝着女子的下颌探来。
榻上的女子眼底飞速掠过一丝嫌恶,随即受惊般地偏头一躲,长发滑落肩头,堪堪避开了那只令人作呕的手。
“别……别碰我!”
这声带着哭腔的抗拒,细弱却尖锐,像一点滚烫的火星骤然溅进了干柴堆,瞬间引燃了郭掠风胸腔内久久积压的怒火。他的双目骤然染上骇人的赤红,猛地运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从床底窜出,口中低喝:
“老畜生,找死!”
榻上的唐承雨只觉一股劲风擦面而过,紧接着便是“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之声。他下意识侧首,余光里只见一道残影快如闪电,一只势沉千钧的拳头带着破风之声,结结实实轰在韦老爷面门。
“嘭” 的一声闷响,韦老爷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便双眼一翻,整个人像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般软倒,重重砸在地毯,昏死过去,再无半点声息。
唐承雨那双远观如墨、细看却蕴着一点蓝调的眸子,此刻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江湖上,若对上这等一力降十会的主,端的是棘手得紧。
非是大仇大恨,都不会有人想与此人为敌。
而郭掠风心知耽搁不得,再顾不得动静大小,径直又一蹲身,并指如刀,横掌劈断金链子两端所系的床柱。
“姑娘,得罪了。”
他探身向前,欲将女子抱起,对方却向后一缩,避开了他的触碰。
只见榻上人仰起脸,依旧是那张见之难忘的精致面孔,只是此刻,脸上再无半分惊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
“她”开口,却不再唤“恩人”,而是:
“大侠......”
那声音骤然褪尽了伪饰,清冷、平稳,竟是一名年轻男子的声线。
“你孤身一人,而这地下的受害之人恐不止一个,若你想救她们所有人......或许,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但作为交换——”
目光掠过地上昏死的韦家老爷,他眸中蓝芒如冰,语气平淡却字字笃定:“此人的人头,我便取走了。”
束缚尽除,唐承雨利落下榻,带起身上残余的金链一阵轻响,鲜艳的红绸自他臂间一圈一圈地松散垂落,竟不知是在何时被他悄然解开。
下一刻,他信手一拂,一截红绸如蓄势已久的毒蛇般飞出,精准无误地缠上韦老爷咽喉,旋即稳稳落回他掌心。
唐承雨双手交错,臂膀猛然沉力,将红绸狠狠绞紧!
——窒息而亡,正适合这喜爱束缚的老东西。
郭掠风望着眼前猝不及防的变故,眸色微动。
他并不阻拦,也不多问,轮廓刚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在韦老爷咽气后,才道了一声:
“好,我信你。”
这话说得干脆,唐承雨不由得看了对方一眼,连带心底的盘算都慢了半拍。
他略一沉吟,指向韦府老爷来时的通道:
“这边的通道想必和我们来时不是一处,我先上去探探,你稍候片刻。”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又补充道:
“或者......你也可以趁这个间隙,找找这儿有没有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瞥了眼将室内隔成两个空间的那片暗红色帐幔,他便取走韦老爷的宫灯,往通道方向走去。
郭掠风目送唐承雨的身影没入通道,这才回身,视线环扫室内。韦老爷的尸体横陈于地,尚未凉透,他的脚正对着榻边的乌黑箱子,郭掠风上前层层拉开,只见内里铺着暗红绒布,衬的却全是些不堪入目的淫乐道具。他眉头紧蹙,眼带嫌恶地一脚踢翻。
随后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人临行前瞥过的暗红色帐幔,结合箱中所见,一股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愈发强烈。他迈步走近,帐幔厚重垂地,凑近时却仍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他抬手向那帐幔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