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掠风幼时丧父,性子日渐顽劣,所幸寡母病逝之前特地托了人情,将其送入丐帮教养。岁月经年,如今他好歹是没长歪,属于年少有所成,交游甚广的那一批,在总舵也素有声望,颇受倚重。
其恩师马思远甚感欣慰,如释重负。在某个平常日子,他随意拦了个帮内小辈托个口信,便撒手云游去也,不知所踪。
郭掠风外出办事三月有余,好不容易得了空回总舵一趟,却在拎着好友送的美酒上门找师父时得来此消息,一时错愕,而后又是一时失笑。他将这酒埋进师父院子里的树下,以备哪天老人家回来歇息时,也能喝上好酒解解馋。
只可惜酒埋了一年又一年,至今也没等来那位酒痴儿品尝。
反倒是郭掠风,今年清明祭祖时节刚过,就一反常态地自请派往与祖地相近的江陵分舵,大有卸任理事,减少人情往来之意。是日,碰巧来轩辕台观比武的龙头长老见他连胜,本意夸他几句,多加奖掖,却未料到这小子凑近来时却条条是道地陈述帮内人才辈出云云,请求另派。
长老暗叹一声,于台前不露声色,搁置未允,事后却捎人来表了态,放他去了。
自此,郭掠风定居江陵一隅,且因分舵主一向礼遇他,派给他做的事儿不似在总舵时那般紧急繁重,倒是日渐清闲下来。
也就是近期,他与帮内一苏姓兄弟承邀帮着护镖一趟,紧急行路,半月往返。虽有途遇贼寇,但到底还是如期交货,相伴而返。
马车在他两交替驾驶下摇摇晃晃,不紧不慢地回程。苏胜天与这位来自总舵,风评甚佳的大哥,原本不过数面之缘。此番同行半月,深感其粗中有细,名不虚传,心底那份欣赏便又深了几分。到了临别之日,亦是心有不舍,便想着打听来住址,以后多加来往。
还不待他问出口,就瞧见旁边的郭掠风眼睛一亮,藏不住喜色地指着前边儿江上飘来的那一叶竹筏:
“是我情郎。”
“怕是待不住,接我来了。”
苏胜天难掩惊诧地看了他一眼,拉住缰绳停了车,支吾着正不知该说什么。
郭掠风自己也不害臊,笑着朝他拜了别,飞身直奔那竹筏而去。
——非常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做快乐得都快飞起来了。
远远便见着那两个人影贴在一起,很是亲密无间的模样。苏胜天偷摸着瞟完一眼便不再看,摸出自己腰间的酒葫芦喝上几口,眼观鼻鼻观心地驾马溜了。
虽说他这郭兄的爱好有些不同寻常,但是大丈夫活一世,能遇上个可心的人儿本就是莫大的福气。
且瞧郭掠风那半点儿不打算遮掩的样子,一颗真心怕也是容不得他人置喙。再说,他苏胜天自己都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管什么别人家的私事。
人嘛,没事儿不要总想不开。
苏胜天的心绪从震惊到惴惴不安再到好奇得心痒痒,真真是几经回转。待他又好巧不巧地想到了前几日,郭兄毫不留情地砸在山匪脸上的那沙包大的拳头。最终,他还是按捺下去了自己那点儿八卦心思。
还是那句话,人嘛,没事儿不要总想不开。
而郭掠风,他正开心着呢,可没空管别人怎么想。
“承雨!”
还未靠岸就远远就听见喊声,唐承雨双手合握着篙竿,侧身望去,见着熟悉的人影一边招手一边飞奔而来,一向古井无波的眼底竟也浮出一点笑意。
郭掠风几下轻功踏水,刚踩上竹筏就双手一捞将自己想念得紧的情郎抱了起来。
唐承雨小他三岁,形体也清瘦些,连人带竿被他抱得双脚都离了地。虽说如今他该是对郭掠风的亲近已习以为常,但到底还是顾虑着此河靠近大道,时有外人路过,遂拍了拍这归家子厚实的肩膀。
郭掠风当然明了他的意思,却也不撒手,小狗儿似的凑过来蹭蹭他的脸,嘴上也不住地盘问:
“卿卿,离了我小半月,怎就瘦了?”
这话乍一听像是**,但不夸张地说,自家承雨抱起来该有几斤几两,郭掠风一掂就知道。既然他问,那就是心里有数,确实瘦了。
唐承雨也没想到会先被问了这茬。他能怎么回?总归不能胡扯是想你想的,要是说你一走食欲就仿佛一落千丈的大实话又自觉矫情,于是乎只能轻咳一声当没听到。然后他很是顺手地将竹篙转递出去,又推了推郭掠风说看这天色再过会儿又该下雨了,门还锁着呢,等旺旺自己玩完回去进不去屋可要淋雨了。
旺旺是一年前郭掠风从别人家抱回来的都说是养不活了的带病小黄狗。出生乡野的小狗崽不是什么精贵体质,许是天生命硬,也好在天生命硬,小家伙在唐承雨咬咬牙临时上阵的几剂猛药下熬过了三十天的成活期。家里从此多了一员,郭掠风乐滋滋地给狗崽取名“来福”,但即刻被唐承雨无情驳回。某人心有不甘,又争辩道小土狗就是得取个俗的名儿,俗名儿才活得长。
“行,那就叫旺旺了。”
唐承雨一锤定音,其实他才不在乎名儿俗不俗,他就是单纯觉得这名儿就该由他来取。不止小狗是由他救活的原因,大概还因为郭掠风本就养着丐帮几乎人手一只的宝贝隼,而那只隼虽灵性十足,但死活不亲近主人以外的人。有时家里出了矛盾事需处理的,郭掠风只要一耍赖便是投票解决,结果当然是二比一,唐承雨还拿他没辙。
这下好了,迅速将旺旺归入自己阵营,唐承雨伸手摸着小狗儿下巴,对这朝自己摇尾巴的小东西越瞧越是喜欢。
只是如今一年多过去,也不知咋的病土狗就养成了壮实猎犬——又凶残又人来疯的那种,唐承雨也顺利地进化成了半个兽医和训犬大师。
而“旺旺”也属实是一只聪明的奇犬,大概是把自己也当人看呢,就算在院墙上给它挖出来一个狗洞也不钻,就是要走正门。鉴于唐承雨一向惯着它,郭掠风遂又乐呵呵地把那洞填回去。
还别说,这小土狗,他和唐承雨可都稀罕着呢。
趁媳妇儿不注意飞快地偷亲了一口,郭掠风这才愉快地松了怀抱。
“好嘞,回家咯。”
他背过身,手中的长篙一撑,承载着两人重量的竹筏又开始平稳行进。
而唐承雨摸摸刚刚被偷袭的脸颊,一个平常不怎么笑的人,终究还是没忍住笑。
郭掠风看着可不像是个黏人的,当然,他也最清楚,只是看起来而已。
家,是再平常不过的小家,只不过位置刻意选得有些偏僻,也因此一向清静,无人搅扰。
唐承雨对目前的生活状态很满意,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就这样简单的持续下去,直到与心许之人白首同归。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开始害怕孤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