笺情（番外合集） 第24章 同门

清安二年，羲凰邪神伏诛，玉京神女与道盟世君联合渡化九溟魔渊。灭除了在五城十洲为祸千年的隐患，全天下都松下一口气。

从九溟雪原归来后，晏闻遐心口伤势也随着时间痊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那个为他舍了心头血的少女却一直昏睡着。

这年三月出现了罕见的倒春寒。细碎雪屑像沉浮在如水月色里的钻粒，扑入栖梧院轻薄的纱幕，将室内染成与外界一样的莹白之色。珠帘下，神族少女乌睫静阖，呼吸均匀，也像是雪堆出来的人。

晏闻遐守在苏倾河床边，先是渡去灵力，复又牵起她一绺发丝，低头轻吻。

“别守了，补全魂魄费时间得很，没个一月醒不来。”

晏闻遐循声看去，只见携剑抱臂的人倚在窗边，一双灰色瞳眸在雪月下透出几分桀骜的冷。

他出声唤：“大师兄。”

栖梧院严防死守，傅昀能一路闯进来也是晏闻遐的默许。但苏倾河一向惧怕他的大师兄，有话还是去别处说为好。

于是，晏闻遐起身唤了落芷，又回头对昏睡着的少女认真解释：“阿倾，我出门片刻，一个时辰内定回来。”

同门师兄弟一前一后出门。短短几步地的距离，傅昀看着他一连落下三道结界，忍不住嘲道：“上回在琨瑜会丢了人，这下便护得紧了？”

晏闻遐仰看天色：“打更前务必回去，我不在，她睡不安稳。”

外头都说，世君与神女平起平坐，真相分明是他单方面供着个小祖宗吧。

傅昀嫌弃无比：“矫情。”

景星宫在玉京旧址上建成，殿阁众多，二人只默契地走入最西侧的归鹤楼。楼宇依照记忆复刻，故人故事涌上心头，他们一时感慨无言。

清夜佐酒，一个穿华服，一个穿布衣，并肩仰望一天皓白。傅昀率先打破沉默：“天命已经破了？”

晏闻遐颔首，举杯敬他：“十拿九稳。”

傅昀也不同他客气，一口饮尽仙醪：“你我的命轨都异怪得很，老实交代，这与天道的对赌是怎么来的？”

晏闻遐本想蒙混过去，抬眸对上他看破不说破的清明眼神，无奈轻笑：“什么都瞒不过大师兄。”

“天下清安的这一世，是琉璃替我求的。”提起心尖上的人，清绝凤眸刹那变得温柔，“自永朔七年起，五城十洲的所有人星轮改易，命轨两行。”

“宿命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溯洄时空的后果不堪设想，我那一缕前世心魂耗尽了谋算，才勉强维持住如今这番局面。”

傅昀不出所料耸肩：“这么大的事你俩也能藏着，天雷劈得不冤。”

晏闻遐有口无心道了声歉。难得酒逢知己，既然傅昀已经猜出大半，他便将心事全部说了出来：“斩杀晏扶之后，我近日时常梦回邪神的记忆。”

傅昀眉头骤拢：“你同那万恶之源真有瓜葛？”

晏闻遐不疾不徐道：“我与晏扶从外貌容颜到九转纯阳血脉都如出一辙，并非巧合，而是他刻意为之。”

“与前代神女棠川决战前，晏扶挟持亲姊晏摇，将一缕魂息打入其灵府，借晏摇之腹产下凤卵，在羲凰陵火池底孵化千年方才催熟。”

这枚从烈火与死亡中诞生的凤凰蛋，便是离渊晏五的最初来由。

从一开始，他就是邪神为自己准备的新躯壳，一旦堕魔，便能够被晏扶轻易夺舍。

傅昀停了杯盏，一时有些反胃：“我就说那垃圾祸害怎么能遗千年，原来是早有准备。”

但凡离渊晏五生出几分为恶之心，五城十洲怕早就是生灵涂炭了。

回忆有惊无险的三百年生涯，晏闻遐也生出几分后知后觉的感慨：“多亏大哥以清正之义教诲于我，后来拜师玉京，也幸得大师兄指引道心。”

“少奉承老子，”傅昀晃着被他废掉的右手，眯眼问，“在那个狗屁前世，是我主动找的你？”

虽然察觉到了命轨的异样，但他并没有平行时空的记忆。

晏闻遐想往那只手渡些灵力，却被傅昀没好气甩开，只得继续替他添酒：“是。”

前世，他们也是在这座归鹤楼中饮酒夜话，说的却尽是诀别词句。

察觉到晏扶的阴谋已经太晚，彼时神女琉璃神格健全，玉京与道盟更是势同水火，作为晏扶的影子，只要晏闻遐还有一寸元火，都可以被他掌控。思量再三，晏闻遐决意以九转纯阳之躯承载九溟怨气，**元火，与邪神同归于尽。

这个计划，他没告诉任何人，只说与了傅昀。

听罢他舍生取义的想法，前世的傅辰卿当场就拔了剑：“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这条贱命你不想要，与其赔给那狗屁神女，不如抵给我！”

“大师兄，”晏闻遐笑意无温，任由凝清剑抵着脖颈，用近乎乞求的口吻道，“紫极峰太冷了，往后琉璃若有不得力之处，你可否看在同门遗愿的份上，帮上她一二？”

这世间的爱恨，往往越浩大，越无声。神族无情无义，怎么可能惦念他分毫？

雪夜风寒，剑刃颤抖不停，怒火燃遍傅昀眼仁。他口中激愤谩骂着，却是落了一滴滚热的泪。

一样的归鹤楼，不一样的前世今生。

此间，傅昀听罢“招供”，端着酒就泼了过去：“玩火**好玩？”

放在前世，晏闻遐定然由他发泄。但今夜毕竟还要赶回去陪琉璃，立刻捻诀避开：“那般局面，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老子现在给你选择。”傅昀以左手拔剑，“比一局？还是由着我打？”

说罢，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一击重招就轰了过去。

晏闻遐侧身翻出栏杆，在半空祭出与他同炉锻造的本命剑，划开碎瓷冰屑，同少年时一样礼貌道：“恕晏五冒犯。”

美酒助兴，战意顿起。前尘往事带来的压抑在今生尽数发泄出来，同门二人像面对劲敌一样，不管不顾在仙门重地大打出手。青红光芒倏闪不停，落雪扬作浮尘，霜风染了灼温，楼后梅林渐次倒伏下去。

一炷香后，凝清剑架住溯冥剑，直刺青年心口。晏闻遐输得坦坦荡荡：“师兄承让。”

傅昀知道他是没有用羲凰心法才会被自己强压一头，摆出一个标准的收锋，挥挥手：“得了，你身上的伤也没好利索。”

晏闻遐一面收拾满地狼藉，一面追忆：“玉京剑谱大半都是师兄授与我，唯一未能学成的，便是水下功夫。”

提起年少趣事，傅昀不禁笑了：“谁晓得你竟老实成那样。”

晏闻遐初来乍到那年，傅昀还叫做傅云。他非常看不惯这个小师弟，总是想方设法为难晏闻遐。其他难题逐一解决，天赋异禀的小男孩独独在闭气一事上栽了跟头。

某次，傅云把晏闻遐无情踹下水，说是不叫停不准他上来，回头在外乱转一圈，竟把同门师弟给忘了，差点淹死晏闻遐，被师尊好一顿痛批。

一提起少年时光，他们便不约而同想起某个已经不在的人。那段岁月里，若非有姜钺在其中调停，他们怕是真要结成仇人了。

气氛刹那沉默。

晏闻遐望着被剑斩落的一地梅枝，轻道：“先前去灵鲛族时，阿倾已将姜文默、君广寒二人的魂息渡入海珍珠，以期能够孕育出新生灵。”

一缕魂息不能够唤回逝者，但却是活着的人最后的念想了。

得知这番谋划，傅昀心头一暖，嘴上还在嘲讽：“那丫头同你一样爱管闲事。”

“闲事亦有生机，”晏闻遐纠正他对神女毫无尊重的态度，“遇见她之前，我从没想过要活。”

夜色渐深，他也预备回去，便道：“现今寰宇清明，可紫极峰仍离不得人，加上阿倾还未苏醒，文默那处，不知可否劳烦师兄替我暂时镇着？”

口中说着故人，目的却指向现在。傅昀反应非常灵敏：“想把老子诓去隐云庄替你卖命？”

晏闻遐：“大师兄四海为家，总不能一直在寻常阁寄居。”

这话是在暗示，若他想要姜钺故里隐云庄的权柄，道盟也能够满足。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傅昀却翻了个白眼：“老子的事你少管。”

晏闻遐有心补偿于他，但也不想过分勉强，便顺着道：“池幽虽然工于算计，却无为祸之心，此事大师兄也可与她共商。”

傅昀嘴一歪，更加不屑：“你和姜二都有女人，非要我也配上？”

晏闻遐捻诀将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彻底掩盖去打斗痕迹，顺便回以微笑：“情这一字，万万逞不得一时意气。”

言语太过深奥，简直像是告诫晚辈的箴言。傅昀连连讽刺：“乱搭结界，考究打扮，准点报道——你现在脑子里都是些什么没用玩意儿？”

晏闻遐毫无赧色，俨然已经准备送客：“西山雪景上佳，雪莲正值花期，大师兄不妨在归鹤楼留宿一夜，明早再走不迟。”

傅昀目送他离开，独自立在楼前望了一阵，视线从故人遗迹延伸到远处的覆雪群峰，依稀可见月下雪莲泛出晶莹剔透的清辉。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起池幽身上那断魂散的余毒，眉头狠狠一皱。

东方未明，独来独往的人已策马而去。傅昀揣着新采下的雪莲，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天下没有白送的殷勤，拿人手短，自己恐怕是必须去一趟隐云庄了。

该死的，他一定是魔怔了。

-《同门》·end-

本章虽然短小，但重点很多（敲黑板）：

①《宴倾欢》感情线方面：不管前世今生，晏老五主打一个无下限宠妻；

②《宴倾欢》剧情线方面：补充了晏五与邪神的关系，最终复制品取代了正主；

③《灵躯》篇相关：姜钺x君怜月的魂息培养了一只小鲛人；

④《谋心》篇相关：傅昀去隐云庄是因为晏五委托 还摘雪莲的人情，雪莲送给了池幽。大师兄把晏五的话听进去了，不然不会那么快回应池姐姐X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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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