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没见过哪家糕点铺卖这些?”
乐正青逸看了看雪白软糯的梨花糕,一靠近摊位便觉得芳香四溢直冲味蕾,仿佛嘴中已经有了香甜的吃食。摊上的老板看起来瘦弱苍老,满脸皱纹,注意到三个年轻人在自己摊前驻留,老婆婆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笑容洋溢。
“小郎君第一次来冠城吧?老婆子做的糕点随你们尝,看看合不合口味。你俩别害羞啊。”婆婆说着便拿起一块梨花酥掰成两半递给乐正青逸身后的两个男子。
两名男子面面相觑,又看看身前的世子殿下,他没动手,谁也不敢动啊。见他们迟迟不肯伸手接住自己手中的糕点,婆婆又道:“小郎君这是怕老婆子对你们下毒啊?”
白术和白芨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婆婆您误会了。”
乐正青逸见他们似有忌惮,他假装正经的吩咐道:“白芨,白术,替我尝尝味道,如果觉得不错就买些带上。”
两个人听了命令才立马伸手接住,礼貌的谢过婆婆后就活像大人准了不能吃甜食的孩子吃糖果一样,开心的品尝着手中的梨花酥。
婆婆看着这两年轻人沉浸品尝的模样,笑得更高兴了,随即道:“从前,老婆子有一位故人也喜欢吃这桃花酥。”
乐正青逸拿起一块梨花酥端详许久。手中的梨花酥完全就是一朵放大版的梨花,儿时乐正郗总是拿着梨花酥来拉他去寝房外看梨花雨,每次一过去就是几个时辰。这一瞬间,似乎已经有梨花开始在眼前飘落,老婆婆也突然就变成了小小的乐正郗。
比白术个子高半个头的白芨站在原地左顾右盼,像失散了孩子的父亲目光有些焦急。白术站在旁边拍拍白芨的肩头,用剑柄敲了敲他的胸膛,出声询问道:“你在找什么?”
两人这一举动吸引了乐正青逸的注意,白芨意识到有些失态连忙弓腰行礼,回答道:“世子殿下……”
乐正青逸道:“我说过,在外我们不分尊卑,行礼之习也要改掉。”
白芨显然被乐正青逸的回答一瞬间愣住了,顿了顿恢复正常站姿走到乐正青逸身边,轻轻才回答说:“世子殿下,您看旁边那个商户……”
乐正青逸会意,老婆婆旁边那个摊位刚才还是个年轻女子,才一盏茶不到的功夫现在已经是一个壮汉,刚才守摊的女子也已经不知去向。这倒着实有些不寻常了。
“当心些。”乐正青逸的脸色有些阴沉的嘱咐着身旁的二人。他这才发现,刚刚自己只想着弟弟的事儿去了,居然根本没注意刚刚挨着几个摊位的守摊人,现在都已经换成清一色的成年男子了。
“看来,已经有人准备为我们接风了。”白术右手已经放在剑柄之上准备随时出鞘,白芨挡在白术身前,健硕的身躯刚好遮住了这一举动。他满脸笑意的看着老婆婆,说道:“婆婆,您该回家了,明天再出来做生意吧。”
婆婆满脸笑容的看着眼前这几位年轻人,又瞥了眼白术的眼神,再看看这个小郎君递过来的银子,敛了敛嘴边的笑意,将银子拿起来拉过白芨的手轻缓的放入他手心。白芨显而易见的有些震惊,乐正青逸没有言语,婆婆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开始收拾着摊上的糕点。
“三位小郎君,若不嫌弃跟老婆子到家中坐坐吧。”少时,婆婆已然收拾好所有东西,提着一个食盒便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走着。见他们仍然站在原地,婆婆才驻足提醒。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三个人不自觉的对视一眼就像犯错的孩子一样,都乖乖的跟在婆婆身后,同她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到了拐角处,来到一座小拱桥,乐正青逸接过婆婆手里的食盒,白术立刻从他手里一把夺过去,一阵白圈瞬间把食盒从上到下过了一遍,光散,只听得他一声长呼。白芨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动静不要太大,他才有些稚气的嘟嘟嘴。
乐正青逸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婆婆上石阶,婆婆的步伐虽然沉稳但是毕竟上了年纪,多上几步石阶双腿就开始不自觉的打颤,这个反应被乐正青逸清楚的感觉到了,他看了一眼白芨,对方立刻会意来到婆婆身前蹲下。
“婆婆,我来背你吧。”
“不用了小郎君,老婆子自己能走。”婆婆的笑容对他们来说好像从来没有消散过,总是那么和蔼可亲,让人感觉好像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没事的。”
白芨不顾婆婆反对,直接背起她就开始下石阶直直的朝前方走去,婆婆再度笑意横生,不等三人问出声老人家才缓缓说道:“小郎君。我家在刚刚路过的那个巷子后面。”
白芨一时怔愣,白术却口无遮拦:“婆婆你怎么不早说,逗我哥玩呢?”
两只小麻雀悠闲的停在拱桥下的杨柳树上。一阵清风徐来,岸边的几棵杨柳树柳条犹如曼妙少女的发丝,都跟着随风摇曳起来,许是风吹起柳条的声音惊动了小麻雀,它们展开双翼便不知去向。
巷子后面是一座有些破旧的院落,大门口的木门也已经摇摇欲坠,进了大门白芨才小心的把老婆婆放下。屋内的摆设都很简单,各种家具也都明显的破旧,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一家人住的样子。
“婆婆,您一个人住么?”尽管屋里的陈设让大家心里都已经有数,乐正青逸还是问出了声。
婆婆示意他们坐下,为他们一人斟了一杯茶水,缓缓从被褥下面拿出一柄长剑缓缓回到桌前。她看着手中绀青色剑柄的长剑,眸子里全是不舍与哀伤。
“我现在同小女儿相依为命,有一个儿子出门说是去拜师修灵,半年后青忱便只给老婆子带回了这柄我儿的佩剑……”对着一群孩子撕开了自己的伤口,婆婆的内心大概也幻想着自己的儿子还能够站在自己面前的吧。
“令公子是在何处当差?”白术和乐正青逸对视一眼,试探性的问道:“婆婆可是亲眼见过尸身了?”
婆婆当即摇摇头,泪眼婆娑的摆摆头说到:“两年多以前他只道想加入修真门派,那一年恰逢梨影宫对外招收弟子,他便同青忱离开,再也未归。”
“这么说,他的佩剑只是被青忱带回了,您也未见过尸身,如何断定他就已经不在人世?”白芨端坐在一旁不禁试图捋清楚这点
“三位小郎君不知,这整座城但凡是家中有梨影宫弟子的,只有身死才会捎回佩剑,以此提醒家中之人此人已经身死。”婆婆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的往下窜,三人见状面带惭愧,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老婆婆揽揽衣袖轻拭眼角的泪珠,说到:“抱歉,让三位见笑了。”
乐正青逸问道:“婆婆,难道这些人里就没有一家去问过吗?”
婆婆缓缓道:“听说那位宫主喜怒无常,境界高深,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谁也不敢去问。你们在集市上看到的那些都是梨影宫的弟子,从半个多月前开始,便是有外地人进城就会如此了。”
“世……大郎君,看来寒宿早已做好我们劫人的打算。”白术刚开口就被白芨一个眼神提醒,赶紧改口,在外人面前他总是忘记这茬。
乐正青逸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起水杯浅抿一口说着:“想必,她已做好万全之策。阿术,初风何时能与我们汇合?”
白术右手举起,收回中指和无名指,用食指轻点眉心,两只手掌心缓缓相贴。须臾,他才放下手心睁开双眸。“他已进城,不消片刻便能过来。”
刚刚白术才跟长初风联通灵识告知了现在的地址,片刻后院门就被人敲响。
白芨刚起身,婆婆就示意他坐下,自己起身前去开门。门缓缓打开,来人身着一身玄色修身小袖,手腕戴着一双黑皮护腕,头顶银色发冠束发,腰间别了一把剑鞘通体黑色,中间刻着一只赤色展翼凤凰。他礼貌的向老人家弓腰双掌交贴行礼,瞥了眼屋内的三人直直走进去。
“见过大公子……”
“不必多礼。”话音未落,乐正青逸眼疾手快扶住长初风的双肘,这才阻止了他的行礼。“你且坐下,先商议一下当下事宜。”
“好。”长初风应声坐在长凳上。
婆婆抱起那柄绀青色的长剑,不动声色的来到院子里坐下,靠着怀里冰冷的长剑,像安慰孩子一样轻轻抚摸着剑体,慢慢闭上了双眸仿佛沉浸在不舍的回忆之中。
她脑海中不断出现儿子告别时的场景━━青年男子背着包袱满脸兴奋的握着老婆婆的双手,说道:“娘,孩儿和青忱哥去了,您在家可得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等孩儿得闲定会回来看您老人家的!”
婆婆泪眼婆娑,早已模糊了视线,面对儿子的告别她沉默不语,只是不舍的点点头,看着男子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还是提醒着他说:“一定保重身体啊!娘等你回来。”
男子没有回头,仍然继续和同路的青忱赶着路回答道:“我记下了。”在婆婆眼里,那个熟悉的背影越走越远,逐渐模糊,再擦拭完泪水抬头时,背着光行走的两人已经不见身影。
少时,婆婆双唇微抿,紧咬下唇,夺眶而出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剑鞘之上,溅出一朵朵泪花。
一滴汗珠滴落在地,媪苡脚底生烟的小跑着。
简朴大方的走廊外沿,一根根光滑简洁的廊柱拔地而起,悍如无数位抵抗千万威压的壮汉。它的尽头是一间内部宽敞明亮的议事堂。高大的樟木门大开,清一色外表细腻且坚硬的青石板通铺至各个角落。
堂内左右两边,是从房梁上固定的雪白色纱幔,每条约莫六尺应风在屋内翩翩起舞,中间是从入堂门槛开始起铺的绀青色边带梨花花纹的厚实地毯,直直通向大堂中间被一池碧水截断。以大堂为境,正中心为点,一棵直径大约四五尺的梨树夺水而出,枝头的梨花开得正盛,朵朵娇艳欲滴,争奇斗艳。
大堂的尽头是一副金丝线所绣的梨花图案的白色纱帐,帐后是一张古色典雅的床榻。
床榻之上一位身着蓝色交领银色包边广袖的女子侧卧手撑着头正在小憩,一片花瓣飘飘然飞到她身旁,女子轻轻一挑花瓣被蓝色的灵光包裹,她悠闲的睁开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眸子,嘴角微微勾起,那梨花瓣也瞬间化为星星点点,煞是美丽。
她缓缓道:“好戏,就要开始了。”
女子优雅的起身坐在塌边,三千发丝梳作一头朝云近香发髻,一支梨花簪横贯其中,更加沉稳大方。
转眼间,媪苡信步而来。隔着纱帐站在台阶之下,媪苡行礼出声道:“师尊,您找我?”
女子慵懒的靠着塌板薄唇微启,道:“水牢那边布置的如何了?”
“一切按照师尊说的办好了,就等东风。”
“嗯。接下来,该做什么,不用为师多说吧?”
“但请师尊放心,徒儿知晓。”媪苡双手相贴,手心向下平于胸前行礼告退。
“慢着,”寒诗雪道:“长初风也来了,盯紧点,他的主子可不一定会藏着。”
“初风,你功力比他们深厚,切记不要恋战,想法子尽量带父王离开便可。白芨负责掩护初风开道。”乐正青逸正安排着事宜,见两人双双应答,又继续对白术说道:“白术和我负责善后。”
“是,世子殿下。”
乐正青逸看看大家,轻叹一口气说道:“此次必定是千难万险,寒宿已然知晓我们进城,一定会严加防范,等待我们的是何局面,尚未可知,诸位必将保命为重。”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应答。初风微蹙眉头,眼眸逐渐从清澈变得有些空洞。
乐正青逸明白,这句话说得太重了。不过他说的都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实话,寒宿身为一宫之主既然能劫走乐正任阳就一定实力不凡,况且现在是来到了别人的地盘,在自己的主场想做点什么轻而易举。况且他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只是知道人在哪里要想救出来以后安全回到王府也是一个难题。
大家都明白,一切都是未知数,危险也在悄然靠近。